三十三、是梦非梦，非梦是梦
千里之外，小丽乘坐的大客车翻进一条河里，无人生还。
报纸四下散发这一惨讯。我仿佛走了许多路，只身到事发地点，潜进河底。
我张开眼睛四下寻找，终于找到那辆空空如野的大客车。
我游进车体寻找小丽，瓦蓝的小鱼在车里成群地穿梭，我游遍车体一无所获，我需要换气了，正要游出水面，脚被什么东西夹住了，我拼力撤腿，无济于事，我憋得脑袋发胀。完了！我心底绝望地喊。
前方忽然腾起一个大大的水泡，水泡渐大，碎裂，小丽云一样飘来，秀发在水中一漾一漾，脸上安恬如昔。
我伸出手。我们手掌相抵，那一刻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能感到她的轻盈决然是来自另一世界….我有些惊悸－－我抵祝糊无丝毫质感的手掌，象柏拉图的象征
我们甜美地对视
她就松开我的手，超脱般地微笑着注视我，渐渐由大变小，由近及远成了一点水泡
我的脚动了，游出水面，噗！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一下坠入别墅
小沈的鼻息象一艘艘神采飞扬的海盗船，跟催命似的，那是成功与热望的交织。我被这个离奇的梦搅得心绪不宁，这个梦多年来顽固在我的骨血里，我当然不知道这个梦后来给我带来了真正的不幸，及至后来看了一个叫《绿光》的外国片，剧情竟和我的梦相吻合。
我渴望那朵朦胧的玫瑰，眼前只有黑夜，我能看到的只是梦魇
在我的慨叹中，穿过一幅幅明亮如水的忧伤，等着梦之手牵走我的年华我的寂寞时，南方天空咔地一个立闪，灾难平白无故地劈面而至。惨绝如瀑布般的声音、面孔在电话线上，在迅捷的风的翅膀上，在千里之外的河流上空飞翔－－小丽真的出了事
从水边领回她的骨灰，重新咀嚼那个梦时，我目瞪口呆。一闭上眼，我们独自冷暖的日子羽毛般从天而降，心里千回百转地难受。
晕眩一声接一声，走进黄昏许久许久，我飞越原野；当瞑色四合，一只雏鹰滑过，寻找它的家－－我已经虚度一生
其实，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前瞻性的灵觉，依托梦境依托灵光一闪得以预警。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过类似经历：到了一个陌生地方，却发现似曾相识，原来梦里曾驻扎。
幸福就像一场天光，尽头是血泪茫茫………
4、告诉你吧，这世界，我不相信……
Anny透明状粘胶性地玉立小沈身后，把爱情两个字诠释得活生生的。
这一绝版艳光四射的姿势也成了全公司公共爱情教材，伊的目光梳理他整理客户资料，痴迷得好像小沈就要消失，再作一次最后留念似的。她忘乎所以的投入认真得让人觉得那才是她应该干的，好一幅痴女爱男图！
我看见Anny眼神如梦，闪着母性光辉笼罩着小沈。那该是多么温暖而真实，伊象一只驻扎于田间哄鸟的稻草人，护佑着传统护佑着生活。
我有些惭愧。昨夜的梦重新折磨我，小丽，你好吗？我几乎怀疑冥冥中的指引者离我们不远，他其实就在我们身边实实在在无处不在，按照某种谶语规划每个人言行、因果，他是这个世界纷繁芜杂的罪魁祸首。
这个世界匪夷所思的事太多了，小沈出事后不也总怀疑自己被抢劫了吗？
终于有一天，他拉上我打车到了高库公司附近的立交桥，我们一步一步挪着，经过无数人无数个故事，风举着风烛残年的夕阳为我们照亮，我们找那个他说是发现了证据的地下通道，可是走得两腿快抽筋拉痢疾了也一无所获。
地下通道哪去了？我也明明记得这有哇，我还单独走过去到我朋友那儿。
小沈惊疑得脸色发黑，
“地下通道怎么没啦？小荣，真事，我确实在通道里发现了血迹，发现了那块带血的资料纸，这咋回事？”
他近乎惊恐地把眼睛瞪成骷髅头的俩大黑窟窿，双手摊开以佐证自己的矛盾。
我疑惑时，他一把揪住一报摊老头，
“这以前是不有个地下通道？！哪去啦？！”
好像老头给偷走了，老儿以为遇着劫匪了，直哆嗦，
“没…没…没有，这…这就一个过街….街天桥。”
小沈攥住头发蹲地上好像能揪出答案。
“要不上铁路医院查查？你不说医院有病历证明你被殴伤吗？”
我提醒他。
“唉，这也不是铁路总医院哪？怎么就剩一门诊了。原来老气派了，八节楼……”
几间平房前挂一牌子――铁路总医院，象几颗烟熏火燎的黑蛀牙。
小沈找了那个医生说查病历，那人拿出一本，我们凑过去仔细辨认造字鬼神哭的仓颉后裔作品，那个医生过来帮念，
“沈少峰，某年某月某日，头部淤伤致轻微脑震荡……”
“不会吧，我记得上回是头部殴伤，你们病历改了吧？”
小沈的话砸起一溜烟。
“啥呀？改病历？党中央也不敢哪，咱们有过一面之缘帮帮你，还不识好歹，真是狗咬吕洞宾。咳！”
医生拂袖而去，临走使尽全身力气挣命咳嗦一声，估计把我们当痰吐掉了。这让我对神圣的救死扶伤白衣天使们有了许多不那么富于建设性的联想。
小沈把脸扭得痛苦万状、格崩作响，嘴撇到了阿富汗。风把他头发吹来吹去象一只挂在树上的死鸟。
铁路医院一夜间成了下里巴人，现实总是这样缺乏安全感，也许一觉醒来，自己不是自己了，被人整容了，被人变脸了被人克隆了…….
2008奥运模特鲜活得能一步跨出来，噪声一片片无理由地响起又突然熄灭了。
这个城市暴饮暴食、营养过剩、肢端肥大、血压猛增、声色犬马、荒淫无度、永远便秘、永远呼吸不畅竞相被人们称作繁荣。城市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社会成了土大款孩子就成了物欲的殉葬品。
这个城市本身就是个骗局，即使智者也会五迷三道。
远处一座大厦正欲封顶，钢筋林立象地狱里撒旦的头型－－改革是撒旦的玩具
冥冥中有谁不舍昼夜，用这种文字写出无尽喧嚣
阳光仿佛上世纪的事了，懒懒地无聊地敷衍了事照着，象国企的老工人。现实是那样一个概念，它比其本身还要复杂。
我很诧异地发现－－小沈比平时矮许多。
我们木然走在一叶知秋的街上，象两个刚从硝烟中侥幸逃出的疲惫战士，腿还能动，身体机器的绝大部分已经休眠了。
他上了车，骨子里藏着深深的冬天，依旧与真实的季节无缘。他两手死死抱住脑袋象个囚徒。一帧帧颓废、绝望、怀疑、徒劳夹路黄花一样在我们生命里铺开轨迹，走向终点。
回到别墅，小沈痛不欲生、泪光点点。我也奇怪，地下通道我记得是有，铁路医院也不是那样，这世界到底怎么啦？－－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个清澈的生活与回忆，谁再唱雾里看花我杀了他
小沈抽泣得鼻腔里直唱《姿三四郎》，那小动静里能拧出十斤迷惘犹疑。我认为不幸的人象抽烟的，其坑害最大的是周围的被动吸烟者。究竟是我的不幸传染了小沈还是小沈的不幸传染了我，估计打一场官司也说不清。
他此时的痛苦更胜于我，我们都是现实玩弄的弃儿。对了，这句话还是小沈在作第一个大单后说的呢。
那时他绝对料不到会颓废如斯。我记得那时他接的是一个瑞典共生公司的客户，交换名片，递送资料。那个客户身材魁伟得简直能把自己薅头发揪起来。那家伙狡猾异常，长个杀人犯脸还愣装书生。
这厮先后来过三次，牛兄说小沈，
“这孙子就来询价，不是最后买家，说不定是咱们对手来探新产品口风来了，作不成，放了吧。”
小沈跟安总说想做做看。
“看啥，”
小楼老谋深算一语定江山，
“这个单是深圳环保局的，赛格已盯了好几个月了，咱们没戏。”
“我肯定能把这单拿下，愿立军令状，以本月工资担保…”小沈半开玩笑。
“就你那点工资？开，开什么玩笑，行行行，作吧作吧”
第三天晚上回到别墅，
“合同签了，明天就来付款”
小沈的话长着翅膀快乐地扇。
“哪个合同？”
我明知故问，顺便把妒忌由比较级调至最高级。
“就那个瑞典共生的40万。”
“那你这月超额完成啦？”
“那是咱不能总作燕雀，也玩一把鸿鹄。”
我盯着他，他眼里燃烧着得意的挑战的光芒。
“就怕你鸿鹄还得让冷枪打下来。”
“去你的吧，这孙子！”
此单是小沈发挥全部想像力，竭力维系江河日下的电子设备公司的经典一役，影响广泛，意义深远。
安总叫我和小沈出货，那客户开了一辆白色桑塔那2000正等在千年古桑边，他看我们推着货过来赶忙迎上，
“小沈哪，你看我就带了38万现金，还差两万。我知道你们电子行业是暴力，让让吧，钱都带来了。”
“行！不带了38万吗？小荣把信号源拿回去。”
“别别别，”
客户马上霜打茄子――蔫了，
“这是个招标项目，不能缺，这样，我再从卡里取点，等我会，等我会儿”
客户一会回来了，
“走吧付款吧”
我领客户上了二楼办公室，孙子把密码箱弹开，我眼珠铛锒一下掉进去，钱哪，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我多想变成Anny的手指。
“全是现金？”
Anny花容失色，
“这得多半天，小荣你快去叫July和Linda。”
我如奉纶旨。一会儿，来了两个花枝招展。
“安总啊，谁做的客户啊，挺利害吗？”
July一来就大呼小叫。
“哎呀，这不大美人嘛，彤彤你属王熙凤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啊，这单是新来大学生做的，咋地，给你介绍介绍哇－－”
“哪呢哪呢？Anny，谁呀？”
July象只发情的小山雀。
“不用介绍就是鄙人，小姐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皱皱眉不算懒汉。”
轰－－连客户都乐了。
我看Anny正若无其事看小沈，脸上漾着暖人的笑意。我有些醋性大发，一看客户我就有气。孙子外表改正归邪，天生自然灾害犯罪的料，手里捏张合同跟捏个千八百万似的。这货渴得四下踅摸，刚进来那会儿就暗示说要喝水，我就不给倒。孙子可能到死都不会明白，为何会无比荣幸得到我的如此冷遇。
那个月小沈销售额排名第二，仅次于他师傅。于是，挨训的历史重任就落在我头上。安总瞄着我，
“你得努力呀，看看小沈。”
“是，我会尽快赶上的－－”
我赶紧把印在肚子里的腹稿拿出来，照本宣科念一遍。
“下去吧。”
安总打个哈欠，我去厕所，回前台时竟然发现小沈拎着两台频率计急匆匆走出视野，朝电子大市场方向去了。哎？我靠！这小子也学会偷着倒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