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悬!悬!悬!
我他妈胡汉三又回来啦!浪费了好几百粒子弹不说,中途还差点撞了车。
我给老贾打电话说我又回到海口了又住天伦王朝了,明天谈谈余款的事。
迟疑、思索、推脱手挽手乘着打游戏声从听筒一端冒出来,
“你放心,余款肯定给你。最近公司帐上流动资金不充裕,过两天好不好,你再休息休息。”
两天?去你妈的吧,天上两天地上两年!你个孙子怎么不一杆子支我到国家队亲捧大力神时,操你妈!国家队就打窝囊点呗,属吴老二的,见谁都哆嗦,可它也没得脑血栓哪,不就暗地里跟各大电视机厂媾和,单等输球砸电视增加销量分点红嘛。国家队啥时候能像个男人似的踢球,你就不跟我玩套路了是不是?臭傻逼!我说:
“你别跟我玩这个,余款我要拿不回去,大化肥的机器我就有本事取走,到时你就傻了眯了。不怕告诉你,我跟大化肥签协议了,顺便跟他们一副总说了,你不给余款我就拿机器,他们再管你追帐,怎么样?”
我硬气得如勃起之物,先震祝猴子。
“我又没说不给你,的确最近公司资金周转困难……”
“你还骗我?你公司的电话就是你家电话,你根本就没什么公司,不给钱明说,我奉陪到底!”
我气得头发一竖一竖的,一种在岳老爷满江红里才能找到的发型让我成了一只红眼刺猬。
“我决不会骗你,你要相信我。这样,明天我请你喝茶,我们细聊。”
他挂断了电话象过门槛没过利索绊了个前趴子。不骗我?哪个骗子说自己骗,用趾甲泥想都知道这摆明是拖骗,娘希匹!
我脑力哗哗闪过无数血淋淋的酷刑镜头,妈个逼!不给他玩点横的是真不行了,我跟踪他儿子找上他家一刀蓄了狗娘养的!喝茶?重庆谈判哪,以为我不敢去?我怕谁,去!跟他的阴险狡诈无耻比我他妈就一君子兰!
“我要真赖帐,也不会约你来喝茶。是,大化肥把款付给我了,我这资金周转确实有点困难,你等我两天还不行吗,算我个人求你。”
老贾在吃茶时开门见山,一张即将挨揍的砖头马脸黯淡下来。孙子又骗谁呢?资金周转困难?拿我钱搭进去钓不着大鱼,别把饵也舍了,娘希匹!现在这货的发丝动一动都会影响我大脑深层地震。
“你别这么看我,我公司原来是西北电子器材公司海南分公司,后来经营不善,我这个经理也成了光杆司令,就干脆把公司搬家里,利用已有客户网作点小单,聊为生计,实底我都交给你了,你相信我,耐心等两天。”
他痛苦地揪着头发好像他欠我头发,这货有点近乎哀求,我总是心太软#蝴奶奶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容他一把,学回雷锋!
傍晚回到宾馆,落寞成了整个房间的重心,我给雯雯打电话,里面一个跟刚死了老公的声音说:
“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不在服务区。”
嘿!我别上宝典走进海口的夜生活!
我顺着大街直走。年轻的灯光象凌晨小公鸡打鸣,不知谁起的头,马上响起一大片。路两旁的橱窗下站着一系列深怀小欲望矢志为国家服务业作贡献的人们。
“先生,要人陪吗?”
一个高大的把好象还没来得及束缚好的胸脯推过来,我差点被憋死。
“不要不要。”
我落荒而逃,野鸡不安全。
一个穿鲜红套裙的女子胸前漾动着两团火,马上要爆裂似的,与我擦肩时抛着媚眼,那狐笑特勾人。裸露的后肩胛有几处痤斑,让人感觉特真实特暧昧特有欲望。我差点凭着兜里仅有的几张旧钞票登上这只破船。
夜总会、歌舞厅、卡拉OK、发廊、影院……好像海口全他妈是娱乐场,是人类欲望集散地,是人间天堂。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纸迷金醉、妖孽纵横。街上男人稀少,几乎全是中青年妇女。
“先生到我们那儿玩吧,便宜!”
“先生要服务吗”
“先生,陪陪我。”……
满街的皮条客、小姐,天堂啊,神奇的海口,人间的天堂!
一处当街的旅店二层穿出销魂蚀骨隐隐约约的叫床声。我靠近墙,光是劣质床具有节奏地展现力量与激情,就足以让人眼红耳热。一个女声放肆地夺人心魄,一起一伏的淫叫引得对街一中年妇女一边朝我招手,一边做着下流动作。这才是白天不懂夜的黑!
乘着眼干耳热的船,我走过红灯区,渐渐有男人出现,一个个鬼头贼脑象逃犯。
后来老贾对我半夜腰别宝典在海口大街转悠大加鞭挞,说那些是吸毒的抢劫杀人无恶不作,你胆大包天哪。
我还兴致所至在一处露天冷饮坐下来,喝点凉啤。刚坐下,脚底忽地露出一小孩,一下扒光我两只鞋,抢劫呀,
“干吗!踢你啊!?”
我以为是穷小子抢劫呢。小孩也不搭话,坐桌子底下就给我擦鞋,敢情是鞋童!末了给五块钱还嫌少,又加五块才完事,跟他妈抢劫一个样!小家伙缺俩门牙还说细细。滚!
我往前走,居然到了码头。豁,好家伙!这大轮船打鱼船停在码头,白花花的鱼一桶桶拎上来。桅杆、绳链、篷布、发动机轰鸣、鱼腥熏天盖地,劳动人民战天斗地,活脱脱一加勒比。渔民们面目狰狞颇具海盗雄风。海盗好哇,来去自由无拘无束,喜欢谁就是谁,想吃啥吃点啥,奶奶个凶!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当海盗!给我留一地儿啊,弟兄们。
老贾肯定跟大化肥通气了,这货真不给余款我还真返回大化肥?虽说有协议在,可那不就废纸一张吗。小括号两眼一黑死不认帐,人家到嘴的肉能轻易吐出来?我他妈身份不就一老贾请的一技术人员--象他妈律师屁用没有嘛;也不能直接绑他儿子,犯法,犯法事咱不干,跟国家机器较劲,咱胳膊拧不过老虎钳,还是死抠老贾吧,抠下来最好。
我准备好胡萝卜加大棒,先礼后兵、变换策略、软硬兼施,决口不提余款的事,尽量往家常理短上唠。老贾讲个人奋斗史,家住农村、上大学、结婚调妻子户口,一个人去找县委书记,最后到了海南。
这厮不喝酒,我一直苦于找不到双方共鸣的话题。一谈到农村出身,艰难考学我们俩象他妈受苦受难的双胞胎。我们的话也开始象魔术师手里的扑克牌,随叫随来。真个是天花乱坠,整整一天,我们空喝了十八壶茶,奇就奇在两人都没上厕所,谁都没听见肚子唱歌打水嗝。
茶逢知己千杯少,物我两忘尽陶然。人世间最近的两点是两颗相知的心,这事整的,早知这样哪用费那么多脑细胞,要不是Anny的电话见缝插针,我们都不知道各自的心胸要敞开多久。
这小妮子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她终于放下小资的臭架子,什么自尊自立自强,那么累干吗,多虚伪,敢爱敢恨多好;干吗非得老端着,啥事都是我请示我汇报,你当领导有瘾哪,非把劳动人民踩脚底下你才乐,也该我们男同胞翻翻身了吧,回去我就批评她,大批特批——嘿!下回我再出差打电话主动点,听见没,别老让人总够着你,给爷们点面子,求求你了,啊?嘻嘻。
我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有点怕她,只能作个模范妇男的想法一度根深蒂固。打电话咋地?充分说明小妞在乎我,怕我出事。越是这样我越得凯旋在子夜。雨果说大海广阔,比大海广阔的是蓝天,比蓝天广的是人的心灵,还有比人心灵广阔的那是男人的――自尊。在女人面前男人的面子比命都金贵。
“你女朋友盯得挺紧哪。”
老贾眼里闪着异样的光,我能嗅到冷嘲的醋味。干你他妈屁事,我们小两口说说知心话你妒忌啥呀?!你过这村没那店黄土快埋半截了……
“我们回天伦唠吧。”
我们安步当车回去。这顿吐,敢情喝茶也醉人。小样不信,泰森猛,你让孙子天天喝茶不给饭吃试试,那厮跳绳还能连跳三个?嘁!
夜色偷偷溜进来,老贾疲倦的脸上形迹可疑,带着挺暧昧的意味看着我。这货居然恬不知耻抓我的手开始摸,嘿,我这爆脾气!当我是他妈鸭子啦?娘希匹!我一把揪祝猴子衣领,
“你他妈睁开眼看看我是什么人,你他妈个同性恋!滚!!!”
我生生把这厮提出门。
“我们明…明天办余款……”
“你妈逼!你他妈给我记住了,臭傻逼,不就67万5吗,就是七百万七千万也买不去尊严。操你妈的,我整死你……”
我眼睁睁看着这句话的巨大冲量一下把老贾掼下楼梯,抱头鼠窜。
这句屁话等后来我以犯罪嫌疑人身份转到Y看守所,例行照相过程中因签字潦草被警官勒令向全体犯人下跪,我居然立马无条件执行时,从我心底滑下摔得粉粉碎,稀零碎,那一刻,我的心哪--拔凉拔凉的呀。
老贾的落荒而逃加速了余款的灰飞烟灭,在一袋廉价方便面的鼓舞下,我准备铤而走险了,暴力念头劈面砸下,刀枪炮鞭炮般在脑中炸响,久久不绝。
我在准备给大化肥的小括号打电话、绑架老贾儿子之前,给老贾下个最后通牒、国际照会,别说哥们不讲究,最好能让炮制好的冒热气的污言秽语只停留在语言表面,别上升为肢体语言和好莱坞的动作巨片。
老贾平静得象深秋河里的鱼,理智客观,死猪不怕开水烫,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慢条斯理被我不停踩在脚底下,孙子那德性就像世界永远是老样子的无所谓,特有底特无聊。
“说实话就冲你们总经理那天那态度余款真不想给了。大化肥那边吧,早安排好了,你去那儿谁也找不着,机器更拿不着,你信吗?你那协议也就废纸一张。”
“那你彻底不给了呗?我他妈报警!”
“报警?合同纠纷得回你们O城——”
“你真他妈卑鄙,白他妈浪费感情了。你等着吧,制不了你你就制我。”
我甩胳膊撂挑子,象甩进电话里一枚白杨-M洲际导弹!
“哈哈哈,年轻人,我没说不给呀,你们老总不是东西,你行!咱们经历相似,我答应给你余款!你在天伦旁边的工商行等着,我过去电汇,怎么样?够意思吧!”
我居然会相信奇迹当场揪住我耳朵,我的天哪,我差点把整个南海当眼药水,激动得扶摇羊角,追风赶月般跑出天伦王朝,趿拉着鞋愣是赶超了舒马赫。
银行门口,老贾没事似地等在那,你看他那操性长得再漂亮点就是河马它三舅。
“昨天,不好意思……”
我说这话怎么有点委屈求钱?给钱就行,这年头该钱是大爷,要钱是孙子。他嘴角微微往上一提,算是笑了一下,填电汇单。我告知了公司名称、地址、开户行、账号。老贾填完单正要交给窗口小姐,我说等会我看看,一看我又拿回给老贾,
“填错了,应该是67万5,你填成57万了。”
“笔误笔误。”
他讪笑着,我冷哼一声,象夏天吃多了冰棍肚子岔气放的突噜屁。他又填了一张,这下行了。我让窗口小姐把电汇单凭证联传真回O城总部,OK!搞定!小样,跟我玩,玩你条玩你盘,玩你生小孩,生完小孩还得玩(我把劳改嗑子又用上了)我说:
“谢谢合作,明天我回去。”
“多玩几天嘛,三亚没去吧?天涯海角不去会终生遗憾的。”
“再说吧。”
我和老贾分道扬镳,这孙子!真他妈的!
走了一小段路,我又踅回到工商行,老贾这厮别中途回来,24小时内可以撤回电汇单,我可就空空儿了,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就说这种事。
我盯着老贾亮丽的中年身影渐渐消失在人海,居然让我以为看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
回到天伦王朝,隔一阵我就给工商行打电话,问是不是有人来撤O城的67万5,答曰:无。无!无!!无!!!弄得窗口小姐要疯了,差点郑重放弃为人民服务的绝对宗旨和美德,估计后来让她跟我上床都愿意,只要我停止骚扰。
直到第二天下午,过了24小时,电汇单彻底保裉了,我才长出一口气。
喜悦、凯旋、胜利象一群不请自来的女人蜂拥而入,激动指数直指O城,China.我他妈成功了,我被幸运52砸得金花四溅!我他妈也有今天!我振臂高呼,打倒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同志们,顶住,顶住……
老天爷你终于睁了一把眼,让王小丫给你颁个年度经济大奖,多美好,我是说——王小丫,王小丫!!你感冒啥呀?嘻嘻。怎么说来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想去桂林哪我要去三亚,等我有了钱的时候我又没时间……
我哼着歌把成功的喜悦打进行囊,开始行动,坐上长途汽车趁着热色悄悄杀奔三亚杀奔天涯海角--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
买门票,允许一个丝毫引发不了联想的女人,随时给我抓拍照相,好像我他妈是梅尔.吉布森。
步入三亚黄金海岸,我开始在想象的风里踟蹰,打出生以来我好像头一回回家,这好像全人类的家!
迎面是赤铜色的赵鼎像,这位南宋诤臣怒发冲冠,虬须筋骨,”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写在胸脯上,象生要参观者看他一片赤胆忠心--我好冤哪!我他妈比窦娥还冤哪!我二十一世纪的眼里盛满十二世纪的鼓与呼!
向左一段路后是三国时魏将钟芳像,这货曾于曹魏时率船队来此掠夺,象征性地做点贡献。
我人模狗样酸不拉唧在这厮亭子楹柱上提联一幅以资纪念,曰:“舟平云脚归何处,鸥吻浪头属谁家。”以期与钟大人流芳百世遗臭万年。哼!我沈少峰做好事从不留名,这就算结束语……
于是,金黄色的干净得近乎用蒸馏水滤过万遍的晴沙滩,开始引进我丈量的一双赤脚,晴沙顽皮地一股股从脚趾缝冒出,身后是两串生命的足迹。壮丽的人类文明是不是从这股股细沙中拱出来的呢?
“天涯”“海角”是两块矗立的赭红色立壁,用鲜红标记着郭沫若的人生观宇宙观。
“南天一柱”高耸云天,如倚天之剑,天涯明月之刀。我依柱而立,峨冠博带,海风飘逸,尘襟顿爽,极目远眺,碧海横陈,水天一色,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何处是尽头?何处是天涯?何处是家乡?
我认出我的永恒栖身处,好像我的前生……
大海的突然到来让世间一切喧嚣都静止下来,一切伟大都渺小起来。我象仰望一位神圣,膜拜唯恐不及。
我顿感自己仅仅是宇宙中一粒尘埃,是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
不见大海,哪知博大;不见大海,怎晓宽容?没见过大海的人永远只会奢谈宽容,浅尝博大。无论自诩多么魁伟的人面对大海也只能无声,只能羞惭。
其实我们的一切一切都是海的馈赠,海的宽容。
大海象一个永恒的寓言。
我发现自己正被绿得能融化所有人思绪的南海洗涤着。
苍茫天际,几条桅帆咬着水平线,那是云忘收的衣裳……
脚下的赭红裂石瞪着惊异的眼睛在旷古洪荒倾听,海鸥的嘶鸣锋利地切割着沉寂……
海蕴藏着人间所有未解之迷和全部答案,让人常常不知今夕何夕。海是一切流传的故乡,海使人简单童稚,迸发出井底之蛙的惊喜与悲怆。
水碧天低,钢蓝色的海腥味随风的道道弧音没入包容。
大海全身瞳孔瞥望着历史沧桑。它的漠视把你还原成堕落、丑陋、一无是处、无能为力。
明晃晃的阳光千万匹地在海面疯狂繁衍。大 海炫耀、宣讲着死亡的诱惑,我感到自己正从大海腹地第二次诞生出来……
在大海面前,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枉然,它使人想与其容为一体;大海是逃避庸俗与痛苦的最佳归宿。
人是那么无力无助一任海的压迫挑逗,我的泪默默流淌,我被震撼得很想痛痛快快地哭。我25岁的眼里盛满亿万年的泪。我不知道泪沃之地能不能长出一地歌谣和皈依……
人一旦被自然震撼,哭是最原生态的表状。大海造就了我的暮色沉沉
天荒和地老从身边溜走,什么改天换地,人定胜天,直挂云帆济沧海,纯他妈扯王霸犊子。你看看大海,保证你他妈震得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大海为一个游子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在满目波涛接天而下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历史、时间……
我常觉得这次出差海南有着宿命般的味道:仿佛这海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等了亿万年……
我已倦于作勇者,大海摇过来又关上,像铁门;在这异乡泪沃之地,我已死亡……
“从那遥远海边……徒劳无功,想把每朵浪花激起……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吹散在风里,蓦然回头你在哪里……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所有深情往事你已不在留恋就让它随风飘远……”
苍天有涯海无涯,云外何处是我家。碧涛有泪倾不得,唯解夜夜洗晴沙。我被大海感动得一无是处,酸了八几,神清气爽,虚实不分。
我从未听到如此深沉的声音——礁石的苔藓和岁月;我侧耳凝听,静默意味着,你不是孤独的,整个世界倾盆而下……
我看见自己正重返水声重叠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