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一次亲密接触
后来,他居然得尺进寸、厚颜无耻在某一个平白无故没有任何预兆和异样的中午让我帮他调试设备。
“不行!!”
敌人选择中午饭后众人恹睡之际绝对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
“你就当帮帮阿富汗难民。惠普1662,逻辑分析仪,大单子,下午客户来,调试成功签下合同,我能拿销售冠军,到时请你。”
他的可怜相怎么伪装也有垂钓之嫌,这使得他的哀求极尽滑稽。
“我有一个重要的PROJECT,不行。刚才小楼小荣都在这,你怎么不叫他们?”
“我这不才下来嘛,这会儿,他们都打盹呢。”
他的样子把无辜二字诠释得活生生的,
“你就帮我拿探头采个样就行,很容易。”
“真容易吗?”
我诱敌深入。
“容易,就拿探头碰一下信号源就行。”
他目光亮亮的,口气软得能绕指柔。
“那么容易叫July,Linda,我这儿有事。”
“别别!就你能行,她们不懂。”
“噫,这就怪了,那么简单的事干吗非要我去,跟我混熟啦”
“唉,这叫千鸟易得一凤难求。Anny,求求你了,你就拉哥哥一把,让我洗刷洗刷打狼的罪恶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有,我刚来时对你不恭,我不对我有罪,我不好我检讨。我天天反省、夜夜追悔,影响了业绩……”
“这还怪我啦?”
“不敢不敢,我刚来对你那样也是有原因的――我根本没把你当人……”
“啊?!”
“不不,是没把你当凡人,你是天上掉下来的。我向神仙妹妹发誓,我当时让你给整迷糊了……”
“闭嘴!有完没完?先回去!——一……脸……黑……”
这等于答应他了,我有些后悔,我这明摆着对自己背叛、对心底那份最深沉爱的颠覆吗?我对得起谁呢?
“谢谢啊。不就长俩雀斑嘛,至于这么刻骨铭心、个人崇拜吗……”
他带着阴谋得逞的微笑嘟囔着离开。
还刻骨铭心个人崇拜呢?呸!一脸黑,一脸黑痔——啥也不是!我心里乐开了花。
彤彤一只手枕着头,眼睛闭上了;云儿打个哈欠伏桌而睡。他坐展厅焦急往我这边瞄,象狼坐树下对树上的猎物一筹莫展。对,是狼,色狼。
我捏着香皂盒去洗手间。
大厅过道午睡成风平浪静、微微起伏的海洋。一个人影没有。我挺胸抬头,鞋跟敲打出夏午的寂廖。
回来时我把香皂盒放设备公司展厅前台,进可攻退可守。谁看见都会认为我洗手回来顺便帮他忙,从而扼杀了其他人类不健康的胡思乱想。
他正在梦想的风里来回走动,见我过来,兴奋中有不易察觉的紧张,好像我这是莅临他老家检查。我一方面肯定自己预见的正确——他的心怀鬼胎;一方面暗暗保持阶级斗争的警惕……
大匹的阳光预谋地注视将要发生的一切,一阵微风象一页书翻开……
“哎呀,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三生万幸,太……”
“你没完了,你?别以为我答应你,我是洗完手顺路,赶快!”
我两手翘着兰花指,还带着露水珠,不像帮忙倒象监工的公主。
逻辑分析仪、示波器、信号源侵占了前台4/5,各色连线纵横交错如蛛网,我们有点象碟中谍。他的表情狗尾草地摇了两摇,
“你拿这个探头,听我发令,马上点一下信号源这个金属头,马上断掉,我好采样。”
我接过示波器水灰色的笔式探头,前端有一金属白钩。我把金属白钩对准金属头。
他手忙脚乱调逻辑分析仪HP-1662,68通道只用了两个通道。
“各就各位,预备,开始!”
他头往下一顿。我点了一下。逻辑分析仪显示屏出现了一个尖峰信号。
“成了吗?”
我面如孤星冷月,作势欲走。
“别别!不行,你点慢了。”
“是我慢还是你慢?”
我有些恼火,这厮摆明了推脱责任、拖延时间、心怀不轨。
“怨我怨我,我这回快点喊。”
“快喊?你能喊快吗?喊那么多字……”
“是是,这回就一个字——点。听着点就下手,讲究快狠准,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
“少罗嗦!”
我又擎起探头。
“各就各位……”
“哎?你怎么回事,有病啊?”
我生气了,心里却希望各位同仁多睡会儿,好静观他黔驴技穷。
“等会儿,几点了?哎?哎?别点啊……”
“你不说听着点就出手嘛……”
这回我是诚心气他。
“Anny你就气我吧,再说你这么拿探头也不对呀,那不触电了嘛…”
他直奔我手而来。
无数借物揩油的影视剧镜头一闪而过——
“干吗呀,你扔它干吗,你这么拿…”
他认真示范,目光仍四下逡巡我的手。
“Anny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手比你的人还漂亮?…”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罪恶昭彰、铁证如山、岂容篡改?
“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吗?”
“为什么非得有意思?——有意思的事太少了。”
“那你做了很多没意思的事呗。”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我不就请你帮帮忙嘛,很正常啊。”
“你的那些女朋友都认为这很正常吗?”
“啊,正常啊——唉,我都让你绕迷糊了,哪些女朋友哇?这又不是大观园,我又不姓贾。”
“你知不知道你处心积虑的预谋手段都是徒劳没收他人幸福的理由。”
“什么?”
“你的手段不少,肯定收获颇丰吧。”
“哪里的话,我一介贫农,没贼心有贼胆。”
“你以为那套对谁都管用?谁游戏生活生活也会游戏他!”
我感受普希金对付登徒子的份量。
“我哪套哇?不就让你帮个忙吗。”
“你是不以为我过来就能说明什么?”
“我没那么想,我有你想的那样吗?”
“我想的哪样?”
“我其实就是想请你帮帮忙,支援一下社会主义经济建设,顺便谈谈集团形势、台湾问题、伊朗核危机,当然最好顺道聊聊我们个人问题。比如你觉得我这人……”
“你就白日做梦吧。”
“对,你太了解我了,我就是善于把别人认为的白日梦变成事实的人。”
“你想知道我对你的印象吗?”
“Anny,你一定要保守地说,实事求是地说,千万不要个人崇拜。”
“你吧,乍一看,说实话,不怎么样,仔细一看哪——”
“看出好来了吧,哈哈。”
“仔细一看哪——还不如乍一看呢。”
“嘿——我就那么差?!唉……”
“你不觉得你还有点无耻吗?”
“你就说我坏得了,男的不坏女的不爱。”
“说你无耻我都替那些无耻的人冤。”
“无齿不就是没牙吗,我是无齿,没齿难忘,惟不忘相思——”
“你是混血吗?”
“你就直接骂我杂种不就完了。”
“你误会了,其实我发现你总爱走极端,不像我族类。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东北人都这样?”
“别打击面太广!东北人咋爱走极端了?”
“歌唱得好哇,《东北人都是活雷锋》《东北人都是黑社会》,一个活雷锋一个黑社会,不极端吗?”
“可他们骨子却是平和的……”
“你知不知道你骨子里弥漫着一种叛逆的忧伤?”
“你还弥漫着忧伤的叛逆呢……”
“也许我们都错了……”
我敢肯定这句话绝对是我意识之外的先知谶言,我静静感知先知的潜意与走向。我们就像心有灵犀对暗号的革命者。
“你偷偷观察我?”
“我观察朋友家的绿毛龟比观察你仔细。”
我反应奇快,连自己都吃惊。
“你骂我?”
“你说的。”
“你是不把我归到那一类了。其实我也是个拥护四项基本原则,拥护改革开放,反对台独,假如梦想成真,混个美国总统当当的五讲四美好青年。”
“你频来频去就是空虚。你知不知道--用梦想作假设等于白痴……”
“Anny,Anny呀,Gary找你呢……”
云儿云雀般转过来,我们的正面交锋告一段落。
下午来了七八个戎马生涯。经过他一下午的调试,导弹部队基本满意,签了合同。本月他以80万的销售额跃居电子设备公司销售冠军。我把月销售英雄榜送上楼时,安总正连连夸自己慧眼识英才。公司最大的黑马诞生了。
我站在他的蓝隔断后以平阳公主的目光,看他脸浮于一大堆合同中象一朵凝滞的云,可他是卫青吗?我这是在分享他的喜悦吗?我竟有些沉迷……
下班时他先在展厅虾头蟹脑地往我这边张望,等人烟稀少才一脸阳光地过来。
“Anny,今天太高兴了,没有你的帮助,合同就签不了,”
他直搓手,眼珠唱着摇滚,雀斑无可救药,却原只在鼻梁上点缀十几颗。
“我太感动了,所以我决定--你请我吃饭。”
“神经病?我请你?”
“对头,我请你,你花钱,咱们庆祝一下。”
“你又没带钱吧?”
“耶丝儿,你怎么知道?知我者,Anny也。我那天说了,作成单就请你。”
“做了80万就飘了?”
“不,小Kiss,我的目标是800万--给国民党当兵的每人一块。”
“800万?吹吧!”
“我是说800万美金——”
他撒撒水的手势太气人,
“到那时我可就不是我了。”
“那你谁呀?”
“我估计我就是领导了,当老板了,跟安总似的。要是干不了,大不了回头再给安总打工。”
“挺有志向啊。李敖说,成功的人生一开始是观众,接着是演员,最后是后台老板。失败的人生正好相反。”
“那我就是失败的人生呗。我失败了对你有啥好处?”
“跟我有什么关系?”
“走吧。”
“干吗?”
“请你啊。”
“请我?不去。”
“Anny你就别较劲了,给个面子,分享一下我的快乐。”
“我凭什么分享,我又不欠你的。”
“是我欠你。最难消受美人恩,我是诚心的……”
“行行行,”
为防止他在我的拒绝中继续犯频,我缓一步。
“我可以借你钱,你自己庆祝……”
“哎,你别见死不救哇。”
“我干吗救你?”
“完了完了,Anny,总以为你是一救死扶伤、勤劳善良的社会主义女菩萨,没想到……”
“哼!别罗嗦了,我要走了。钱要不要?”
“要要。”
他的可怜相尽管有表演成份还算动人,
“Anny求你了,去吧,啊?”
“你真够赖的--要是去星巴克喝咖啡吧——我可能会考虑考虑……”
“我想请你吃饭……”
“那你请去吧。”
我拎起包。
“别别别,听组织的,喝咖啡。”
我答应他干吗呢,这不等于给他机会吗,多危险哪,我怎么就控制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