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总盯我干吗？！”
他在展厅心怀叵测地卖呆时，眼角余光时不时扫过来一系列渴慕、友善的信息，魔法符咒般一柱柱响起又熄灭了。我一抬头就能撞见，血液瞬间短路，赶紧别开头，一个惊天动地的世界闪电一样消失了。
有一种甜甜的东西从体内深处分泌出来，迅速散布全身。我就有些不甘心，仿佛那边有无穷无尽的活力和朝气在吸引我。
我做好准备，终于鼓足勇气迎着他的目光逆向空中。我目光带有坚硬的仇视使他的眼神猝不及防弹了一下，轰地摔倒了。
他狼狈地晕红了脸，忙装作摆弄破宝典，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我这边偷瞟，我征服性地任骄傲的目光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掠夺他的领地。
他的目光开始猥猥琐琐，只在边边角角停留，不敢和我肆无忌惮、旁若无人、正义、坦荡的目光争锋。林则徐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果如其然。毛主席他老人家也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我春风得意，差点抄起绕指柔的笔杆以他为支点把地球撬起来。
我鸣金收兵象胜利的大白鹅，昂首挺胸收回高擎的势不可挡目光。可他还是不肯善罢甘休，直搅得我的本职工作沉闷得发黑。
过了一会，我明显感到两柱凛冽的刀光凌厉地劈过来，又在我头上追加几刀。敌人当然不甘心失败，我调集全部勇气，抗战指数象高烧病人的体温直呈几何级数飞速飙升。血管里有摩托艇欢快的啸声。
我向江姐发誓，又一个革命斗士轻松上阵了。最好的进攻是进攻自己。我发挥全部想像力，把热情由比较级调至最高级，警戒力带了三个加号，把炮制好的还冒着腾腾热血的，掺杂着勇敢、犀利、道德、正义、反侵略、自卫等诸多力量的目光迎上去。滋滋滋…弧光四射。我脑中大把烟花焰火瞬间点亮。
他的目光犀利无比有着平常人不易察觉的残忍，正疯狂刺穿我的光网。他轻易地洞穿了我的三重防火墙，行将抵达内心深处时，我颓然撤出。我败给了自己。
他示威地向我这边走来，满眼的柔情蜜意、体贴关怀。我心如鹿跳、竭力控制。他站住了，钨灯打过的黑亮短发不知摔死过多少蚊虫……
又是一阵眼神袭来：白云满天，歌声满天……
他风声一样悠长的目光不断开花，变得无处不在了。两束探照灯在我身前身后交织成一张网，情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无数次下定决心永远不看，可惜，不是自己无能，而是敌人攻势太猛。我总是经不祝蝴目光撩人。
他很有韧性的眼神谜一样弥散着强烈的磁力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我的目光吸引。两只眼睛深不可测，象充满神奇魅力的黑洞体。光波撞击的一霎那，一种灵魂的震颤与飘飞令我欲罢不能，触电般的甜甜快感令人枉自嗟哦直想叹气。
我发现自己开始背离自己、欺骗自己、宽容自己、放纵自己；开始着魔般追寻他的目光。眼神对接的一刹那，象洞穿了几千个世纪悲惋的爱情绝唱，泪飞顿作倾盆雨的冲动铺天盖地。青春年华在那一刻的悲欢离合、地老天荒中焊化为永恒。
我心中默祷北岛的诗——《关于永恒》：
如果死是爱的理由
我们爱不贞之情
我们爱失败者
那察看时间的眼睛……
又是惊鸿一瞥，一个五彩斑斓、漫天爱情鸟的世界浮雕一样凸显出来。我触摸到体内的电流、速度、风声、热血。其实那醉人的对视时间很短，可在我们的记忆里却是那般悠长，象一个缱绻悱恻迟迟不愿醒来的梦境。
我甚至看见挥着翅膀的小天使正把丘比特的箭矢射过来。他好像很久以前就停留在我梦里了。这个罪恶的念头活活打压了我曾经的经典、精致，我甚至只求现在！
我们有着旧梦重温的默契，虽然这并不具体、真实——一切太过美好的东西都不太真实。
他的目光有着鲜活的阳光香味，有着不可抗拒的磁性吸引，即使修炼得道的仙姑怕也得私下凡尘成为他的朋友。
自尊和自持在目光交辗舔舐中几近虚无。无数凄美的爱情故事卷着目光久久不散。
他是上帝赠给我的另一半吗；他是我的草莓果吗；他是我和龙翱儿时放飞的那只还粘着露珠的绿蜻蜓吗？一系列光荣与梦想、青春和浪漫的闪光字眼纷至沓来。有歌声一样的东西在心灵磁碟上款款流淌，让人想起跟幸福相关的一些事情。
曾经有段时间，我强迫自己永不移开眼睛，象一只痴迷于甜蕊的蜜蜂。当彼此寻觅的目光在时空的某一点相接时，我们都战栗地一抖，象历经千万载踏破铁鞋的寻觅，于滚滚红尘中蓦然回首、惊异懈逅。
他的目光裂开一道缝，里面烟波浩渺梦一样的朦胧。我强制自己鱼一样地游进他的心湖，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波诡云谲。我去看望/三生石上/是否有/我们芳香的名字……
“此去经年，应使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什么叫天荒地老；什么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听见他悠悠地叹口气。他的叹息特没出息特无可奈何，象滑梯一样让我跟着滑下去。时间的风静静走过，他站在唐诗两千多年蔚蓝的记忆里，象爱情剧的男主角，全身上下披散着忧郁的辉光，甘作女主角的念头迅速成长壮大。
我们读着彼此的眼睛，蜻蜓点水、缠绵悱恻、热情如火、涓涓细流，那里有音乐吗，有馨香吗；有庄稼的拔节；有云朵的飘飞吗？蜀魄啼来春寂寞，楚魂吟后月朦胧；疏影横波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们福至心灵地探询着无数微笑的理由……
在展厅在甬道在会议厅在办公室，我们互相寻找、交织、黏合、掩埋。我们乐此不疲，我有种想要融化的感觉。肥美的人生，浪漫的爱情就要来了吗？
他把我精心构筑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我把离开白马王子的寂寞忧伤重新打量，头上开满天光，那双有着无穷无尽、甜蜜吸引的眼睛把我引向另一个高度，我甚至开始有些依赖了，整个躯体灵魂成为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