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飞机腾空而起,舷窗外我深爱着的北京,几乎有着我全部希望梦想和幸福的北京,越来越小,渐渐远逝,很快淹没在翻卷涌动着的茫茫云海中。
一时间,我的心情,也有如舷窗外那滔滔的云海,难以平静。
转眼我和腊梅分手就快六年了。六年来,腊梅她带着我那后来出生的骨肉冬冬,漂泊他乡,历经了磨难,疲惫不堪的她,最终竟然倒在了病榻上,而且是绝症。我恨自己#轰然两年多以前从肖兰的口中得知腊梅母子的消息后,我就一直在寻找打听她们母子的下落,但我却没想到用腊梅母子的照片刊登寻人启示找她们。如果两年前找到她们母子,或许此时此刻,腊梅就不会躺在病床上。我真是悔恨难当。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假如能够换回腊梅的生命腊梅的幸福,让我刘道文今生今世受再多的苦,遭再大的罪,哪怕搭上我这条烂命,我也会心甘情愿。
我知道腊梅也晓得自己来日不多了。不到这步,倔强的她是绝不会同意见我的。她是想把自己生命中最后唯一的牵挂,我们共同的骨肉娇儿冬冬亲自交还到我的手上。
六年前江南的那个夜晚,腊梅她含恨和我生别。六年后的今天,她又要抱憾和我死离。等待我的,将是怎样惨烈的一幕啊!几经情感磨难的我,尽管已经麻木了,但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一切,还是不寒而栗。
如果单单只有腊梅这一种不幸的痛苦折磨,我或许还会承受得起,撑得住。可偏偏我那伤痕累累的心,又放进了陈秀还有她那百般疼爱我的双亲。一闭上眼睛,我就会看到陈秀那依依不舍的泪光,看到陈秀父母两位老人黯然神伤的面容。
那天早晨,本来想只让公司里的司机一个人开车送我去机场,因为我实在是怕在机场和陈秀挥手转身离去那一瞬间的心痛。可我还是经不住陈秀那哀求的目光。
几乎整夜都以泪洗面的陈秀,好象已经把泪水流干了。她和我坐在车的后面,她不再流泪。我们的手紧紧地交叉相握在一起,一路上默默无语。
到了机场后,在我就要进入国际航班的大厅时,陈秀她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小口袋交给了我。她告诉我,这是她几天前特意按着腊梅寄给肖兰照片上的发型买的一副假发,一直没交给我,主要怕我伤心,怕我不能接受腊梅因为放射性治疗可能完全脱发的现实。她说估计腊梅会用的上,让我转交。
说完,她搂着我的脖子在我的嘴上用力地亲了一口,然后推开我,转身快步穿过人群向后机大厅外跑去。
我茫茫然地站在那里,直到头也不回的陈秀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
一个是历尽磨难,身患绝症的腊梅,一个是情深似海,善良正直的陈秀。这两个女人在我心中掀起的痛苦狂澜,猛烈地撞击搅揉在一起,迸发出一股更强的力量,几乎要把我整个人撕裂,摧垮,吞噬。
空姐开始发放午饭了。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只要了杯饮料。喝完后,昏昏沉沉的我,感觉到一阵从来没有过的疲惫和困倦。在飞机的隐隐轰鸣声中,我头一歪,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江南我大学的校园。我又见到我那清纯美丽充满着朝气的腊梅。我们俩在校园体育馆的游泳池里嬉戏着。忽然,游泳池起浪了,转眼间就变成了狂风大作恶浪滔天的茫茫大海。一股巨浪打来,把我和腊梅冲开。那股巨浪象个恶魔一样,狂笑着,把腊梅卷向黑沉沉的深海。腊梅向我绝望地挥着手,呼救着,可我却怎么也游不动,我好象被一种什么力量死死地捆绑在原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腊梅最后被那股浪完完全全吞噬。
就在我绝望欲死的时候,我感觉到四周的海浪突然呼啸而起,铺天盖地向我涌来。我一惊,醒了过来,我发现我的额头全是冷汗。
飞机遇上了强气流,正在剧烈不停地抖动。
就这样,睡睡醒醒,昏昏沉沉,十几个小时后,我终于飞临了巴黎的上空。
下了飞机,刚刚走出海关,我就看见到那位连曰来为我和腊梅的相见奔波操劳的同行小穆在向我招手。我们以前在通讯社年终表彰大会上曾多次同台领过奖,彼此有印象。我就象见到了亲人一样,放下手中的行李,和迎上来的他,紧紧地拥抱了在一起。
小穆他在我的后背上用力地拍了两下说:小刘,坚强些,你这次来不要让腊梅太难过了。随后他问我是先和他回家还是直接去医院。我说先去医院吧。
去医院的路上,小穆和我简单讲述了腊梅的病情。他告诉我说:医生讲,腊梅是脑癌晚期,可能不会挺过一个月了。他说,腊梅已经比照片上憔悴了许多,几乎是另外一个人了。寄到国内和我办理结婚登记的照片,还是一年多以前照的。小穆让我一会儿和腊梅见面有个思想准备。
我问小穆他腊梅是怎么被发现得玻和进医院的。小穆说:差不多四个月前的一天下午,在一家法国人开的酒吧里做曰工的腊梅,下班后从幼儿园接我儿子冬冬回家的路上,突然晕倒。当时正好被两个路过的修女发现,是她们拦车把腊梅送进了附近一家教会医院。几天后,化验结果就出来了,腊梅得的是恶性脑肿瘤。四个来月,医院已经免费为腊梅做了两次手术。
我接着问道:腊梅对自己的病情都知道吗?
小穆说:知道。不然她是不会想到要见你的。
小穆还告诉我说,我儿子已经被他妻子从这家教会的儿童收容院领回了家。这阵子一直由他妻子照顾着。他说我的儿子冬冬虽然只有六岁,但是要比一般的孩子懂事儿得多也聪明得多,从来不哭不闹。腊梅病倒前,已经教会他背诵一百多首古诗和认识五百多个汉字。
傍晚黄昏中巴黎郊外春末夏初的景色,虽然很美,但是,一心想着腊梅的我根本无心欣赏。小穆理解我的心情,他一边向我介绍着腊梅母子的情况,一边尽可能地超车,抓紧时间往巴黎市区那家教会医院赶。
进了古老繁华的巴黎市区,正好赶上下班高峰,塞车,等我们赶到那家坐落在塞纳河畔的教会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虽然探视的时间早就结束,但是路上的时候,小穆就用手机和这家医院联系过,说腊梅的丈夫我刚刚下飞机,正在来的路上,所以我们的车一到,门卫就打开大门,让我们开了进去。
下了车,我接过小穆提前为我买好的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带着陈秀为腊梅买的假发还有她父母及肖兰为腊梅准备的滋补品,跟着小穆急匆匆地向医院里腊梅的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