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经过了漫长的两个星期之后,终于有了腊梅母子的消息。
那天早上我一到办公室,头儿就把我叫了过去。我看到海外部的副主任也在。
头儿先给我倒了杯茶,让我先冷静些。然后就让海外部的副主任把腊梅母子的情况告诉了我。
那位海外部副主任跟我说,巴黎记者站的朋友按着腊梅寄出最后一封信的地址去找过腊梅母子,但是当地人说,她们母子一年前就搬走了。后来,那位记者就用从北京发过去的那张腊梅母子的照片,在巴黎的两家报纸上登出了寻人启示。三天后,终于找了腊梅母子下落。
听到这里,我有些按耐不住了。我问道:她们母子都还好吗?
那位副主任看了看我们头儿,然后对我说:孩子很好,在一家教会办的儿童收容院里。
我的头嗡地一下大了起来,我猛地站起,失声地喊道:那腊梅哪?她怎么样啦?快说!
她三个月前被送进了一家教会医院,目前正在接受治疗。她得的是恶性脑肿瘤,也就是癌症。
听到这句话,我整个人一下子就颓落在椅子上。
过了良久,我象是对头儿和那位副主任说,也象是自言自语:我要去看她,我要去陪她。
头儿走过来,扶着我抖动不停的肩膀说:小刘啊,别急,别急。你可以去看腊梅。而且腊梅也很想再见你一面。我们正在和法国驻北京的大使馆联系,为你们想办法,争取让你和腊梅早一天见面。
也许是脆弱也许是出于感激,我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两位主任的面前,我含着眼泪说:我替腊梅还有我的儿子冬冬先谢谢二位了。
我的头儿从来没有看见过我这样激动过,他赶紧过来把我从地上拽起来,他对我说:小刘,不兴这个,不兴这个,快起来,快起来。
我看到我的头儿和那位副主任的眼睛里面也都噙满了泪花。
九零年那会儿,不象现在,拿到欧盟十几个成员国任何一个国家的签证都可以自由进入法国。当时欧盟各国之间边境还没有相互开放,要想去法国,唯一的办法就是获得法国大使馆颁发的签证。可当时想获得法国的入境签证难度相当大。因为法国大使馆还没有对大陆开放旅游签证这一块,他们只受理留学或学者交流访问、商务、公干和探亲四个种入境申请。
我当时提出去法国的理由就是最后一种,探亲。但是,我被拒签了。理由是没有任何法律文件证明我和腊梅有直接的亲属关系。虽然我的头儿派人以通讯社的名义几次和法国驻北京大使馆的领事部交涉,希望他们能够从人道的角度为我前往巴黎探视重病中的腊梅提供方便,但是都没有结果。
那天,法国领事馆的签证官和我做了十几分钟的谈话后,最后对我说:刘先生,实在抱歉,不是我不同情你和腊梅女士的遭遇,只是有碍于我们内政部有关规定。另外你的资料和这次申请来法国的理由也已备案,不可以更改。你要想尽快来法国探望腊梅女士,唯一的可能就是你能够出示你和腊梅女士是夫妻关系的证明,否则你一定要等六个月后以其它的理由重新提出申请。
签证官的话,意味着我要想去看腊梅,就必须要先和陈秀离婚,然后再和腊梅结婚,只有这样,我才能成行。
我感到这对于和我刚刚结婚没有多久的陈秀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我实在无法启齿
时间在一天天地过去,腊梅的病情在一天天恶化。我心急如焚。
看到我终曰眉头紧锁,神志恍惚的样子,细心的陈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一天晚上下班回来,她搂着我的脖子一边吻我一边说:亲爱的,和你说件事儿,你可别生我的气。我今天上午给你单位的头儿去过电话。你的头儿把法国大使馆拒发给你签证的事儿和我全说了。我自作主张下班前从我们医院开了张离婚证明书,我们俩明天就去办手续吧。
陈秀她故作轻松,实际上她是忍着多么大的心痛啊。
我心里一酸,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我动情地说:对不起啦,秀秀。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我也真的不想走这一步,可我怕再拖下去,就看不到腊梅了。我去看过她们母子后,回来就和你复婚。
陈秀在我的怀里喃喃地说道。
别说了,我都知道,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我会等着你回来的。
陈秀她越是这样说,我的心就越难过,越疼痛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的我,放开陈秀,一边要去拿外衣,一边对她说:我们回你父母家和他们两位老人商量商量吧。
陈秀从我手里拿开衣服对我说:不用了,今晚我们俩好好在一起。上午我已经在电话里和他们两位老人讲了,虽然他们很难过,但是为了重病中的腊梅,他们也只好同意我这个权宜之计了。
第二天上午,我先去单位也开了张离婚证明,然后和陈秀一起来到我们原来办理结婚登记的街道派出所办理了离婚手续。为我们办理手续的那个女民警认出了我们,她万万没有想到我和陈秀刚刚从她手上接过结婚证书还不到一年,就分道扬镳了。开始她还劝了我俩好一会儿,说什么小两口儿吵架隔夜就好,让我俩可千万别意气用事。她批评我一个大记者识文抓字的更应该象个男人,要有点胸襟。她甚至建议我俩先回去考虑几天后再说。
我和陈秀俩听后不知道心里有多难受。我们没有过多地解释。那位女民警看到我俩态度坚决的样子,最后只好一边摇着头,一边不住地叹息着给我们办理了离婚手续。
那天,我和陈秀都没有上班。我跟公司也只是打了几次电话。我俩整个白天都相拥躺在床上,连午饭也没有起来吃。尽管我们都没有流泪,可那份感觉更象是要生离死别一样。
晚上回到陈秀的父母家,我们一家四口人谁都没有提起我和陈秀离婚的事儿。虽然我依然爸妈地叫着,但是,我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底气没有过去足了。进陈家的大门一年多了,第一次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是如此地沉闷。
那天晚上,我虽然和陈秀一家人呆到很晚,但是我没有留下来住,陈秀也没有和我走。我们从正式结婚后,除了我几次离京采访外,我和陈秀还是第一次晚上分开。我知道,她今晚想一个人过,她想躲在她的闺房里好好地痛哭。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封国际特快专递。是中国驻法国巴大使馆开出来的腊梅的未婚证明、护照影印件公证还有公证过的腊梅本人在病榻上手写的一份希望和我结婚的申请,此外还有腊梅面容憔悴不堪的照片。我托人很快就办理好了和腊梅的结婚手续,并在外交部公证处做了外文公证。然后,我亲自来到法国大使馆,把我和腊梅的全部资料并同那张通讯社驻巴黎记者替腊梅办理的四万美金的银行存票,一起交给了和我谈过话的那位签证官。几天后,我就拿到了为期一年的探亲签证。
因为考虑到腊梅的病情,我不知道要在法国停留多久,走前,我和通讯社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建国门外公司的业务,我也做了一份委托公证,让陈秀全权代表我打理。
临上飞机的前一天晚上,我、陈秀、陈秀的父母,肖兰,还有那阵子为我能够去法国看望腊梅忙前忙后的我们国内部的头儿以及国际部的那位副主任,我们七个人在一起吃了顿晚饭,算是为我送行。
说实话,那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难受的一顿饭。
尽管我和陈秀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和大家有说有笑,可我岳母席间还是忍不住几次流下了眼泪。我的头儿安慰她说:老嫂子,你别这样,两个年轻人都没往心里去,你就别让他们小两口临分手前不痛快了。放心,小刘这几年我看着他过来的,他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要是的话,今天也不会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去看腊梅。
我老岳父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如果咱们儿子知道了过去女朋友病重的消息,连个头也不抻,看也不想去看,我倒是有意见了。
我岳母擦了擦眼泪说:瞧你们说到哪儿去啦。我是想起腊梅这苦命的孩子还有我们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大孙子冬冬这些年来受的苦遭的罪,我心不劳忍。
我岳母的话,让我们全桌子的人都为之动容。坐在我旁边的肖兰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跑开了。我岳父拿起酒,一仰脖儿,干了下去。放下酒杯后,他感慨地说道:老婆子,对不起,我刚刚错怪你啦。
我的头儿也赶紧端起酒杯对我岳母说:老嫂子,我也自罚一杯。
他说完就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我们的小家,我和陈秀住在了什刹海她的闺房里。
那天晚上,我和陈秀彻夜未眠,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爱,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那天晚上,我看到我岳父岳母的房间,也亮了一夜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