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初恋情人之死
童年是美好的，是因为童年有许许多多美好的愿望，充满了憧憬。随着年龄渐次增大，一个个愿望依次化为泡影，一个个美好的想象都被污染，心变得越来越恢暗枯寂，觉得只有童年是人一生中最值怀念的日子。
小学五年级下学期，已经是一九七九年了。一次，霞梅被大雨淋后，生了急病，发烧咳嗽，她母亲忙着到处打听返城事宜，继父很大意，也没管。几天后病严重了，赤脚医生开了药没效，打针也没效，两人才慌了，请人抬到公社医院，结论是肺炎。但什么原因引起却不明朗，用了消炎药后，病情仍得不到控制，反而不断加剧。班主任带着刘道文与其他几位同学到公社卫生院去看她。刘道文第一次看见别人住院，吊着大吊瓶，心里静到极点，躺在病床上的又是和自己玩得最好的霞梅，禁不住满腹的悲怆。
霞梅妈妈眼睛通红，霞梅继父上午就回去借钱，班主任安慰说，不要着急，会好的，要有信心，有勇气战胜病魔之类的话，几位同学也都上前说了一句两句。霞梅很高兴，脸上露出干瘪的笑，象储藏时间长了失了汁液的水果。她不停地喘着气，身子奄奄一息，嘴唇干得发了裂，眼睛瘦了一大圈。刘道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拼命用力强忍住。这时，霞梅轻轻地叫“妈妈！老师！”，班主任和她妈妈忙俯下身问有什么事。霞梅说：“我想刘道文抱抱我，行吗？”
声音很小，但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所以谁都听得清楚。刘道文难为情地低下头，霞梅妈妈拉着他的手说，“刘道文，你抱抱她，小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霞梅最崇拜你，说你胆子大人又聪明，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你！”班主任说：“刘道文，抱抱霞梅！鼓励鼓励她，这时最要同学鼓励！”刘道文顺从地上前俯下身子，挨近霞梅。霞梅右手插了针头，无法拥抱，就用左手在刘道文脸上摸了一下。刘道文的眼泪一颗颗滚了下来，说：“我不怕痛，不怕生病，让我替你生病吧，你快点好！”霞梅妈妈汪着泪，递过一张小木橙让刘道文坐下。
中午班主任领几位同学一人吃了一大碗水熬粉丝，一角钱一碗，都吃得饱饱的。霞梅她妈说只想吃碗粥，就给她带了一碗粥，给霞梅买了一碗肉片汤，霞梅一口也没吃。
下午针打完了，体温也没降，冷敷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打退烧针，听不到霞梅喘的声音。医生说是没力量喘，霞梅妈妈坐在旁边不停地用湿棉签润她唇舌，霞梅老昏迷着。班主任说要送县医院，霞梅妈妈也没主张，说每天只有两趟班车，上午八点一趟，下午一点一趟，现在没有车。医生说，现在送县医院恐怕也没用，还是早点作好思想准备。霞梅妈妈眼泪哗哗往下流，班主任说叫拖拉机也比在这听天由命强，说完，唤刘道文跟他去找了辆拖拉机。这时霞梅继父来了，借到了十几元钱。大家把霞梅抬上拖拉机，下面用絮垫好，免得路上晃荡厉害。
班主任问刘道文和叫水珍的学生，“你俩愿意到县城陪两天霞梅吗？”刘道文和水珍连说愿意。班主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牛皮包的小纸包，给霞梅妈说，“你拿着，一共三十三元五角，十八元五是学校准备买篮球的，十五元是我攒的。”霞梅妈妈不肯要，班主任说，你再不要我生气了，霞梅病得这样，她不仅是你孩子，也是我的学生，我是校长，学校的钱能当家，自个的钱更能当家。请的拖拉机要钱，到县里去还不知要用多少钱呢！”霞梅妈妈见说，才收下。班主任又给刘道文和水珍一人一元八角钱，叮嘱说：“要是今天晚上脱离危险，明天下午就回来，免得人多不方便！要是情况不好，你们多陪两天，如果钱不够，我回去想办法再筹点。”刘道文和水珍点头答应。
司机用了最快的速度，路上颠簸剧烈，霞梅眯着的眼睛偶尔吃力地睁开。快到县城的时候，路面好反而一直眯着。霞梅妈妈嚎啕大哭，刘道文紧紧地捏着霞梅的小手，霞梅继父不停地催司机开快点。
三个多小时才到达县医院，直接抬进急救室。医生用手一摸，急忙用听诊器听了一下，无奈地把头摇摇，便走出了急救室。霞梅妈妈发疯一样赶出来，扯住医生扑通跪了下去，医生叹了口气，说来得太晚来，要是上午来还没问题。霞梅妈妈放声大哭，刘道文和水珍也哭成一团。
霞梅去世后，她妈妈回了省城，不久就办完了回城的手续，写信叫霞梅的继父也去了省城。霞梅继父住了一段时间和她离婚了，说不习惯大城市生活。回来时，还带给刘道文和水珍一人一个大笔记本，那是霞梅妈妈买的。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霞梅，让刘道文初次尝到了人生的无奈和无奈中的悲酸。几年之后，那个对自己相依相托的小女孩才渐渐变得遥远模糊，只是那一个名字，偶尔萦怀于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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