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劳动中建立感情
“文化大革命”对于农民来说,批人斗人并不是十分可怕的事,深藏穷山僻壤的“阶级敌人”少而又少,而饿肚子和“大会战”让社员们有切肤之痛。“文革”尾期,运动成了缟鲁之末,饿肚子慢慢好点,虽然也不够吃,但红薯、南瓜、杂粮能填个大半饱,不至于靠挖野菜、剥树皮充饥。但“大会战”始终让人心寒胆颤,一直上演到“文革”结束后,余波仍在。“大会战”的重头戏是开水库、开塘、修堤、筑坝之类,有的农民说毛主席是鲤鱼精,有的说是龙,所以大搞水利,让百姓遭累。
刘道文和霞梅认识时,毛主席他老人家刚被马克思调到身边工作了,但“大会战”类的水利工程却在他以前的光辉照耀下继续轰轰烈烈,连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参加。这年冬天,学生又受到“恩赐”,时间是两个星期。第一个星期,在移民区搬瓦、抬砖。每天八点钟要赶到移民区,实际六点钟就要起床,到霞梅那个小队集合,早晨六点四十出发。各人带碗、带米、带腌菜,碗上漆上名字以免混淆,饭集中蒸,开饭时各人认各人的碗。中午吃饭带休息一个小时,下午五点收工。等回到家,天已黑了,人疲劳得不成样子,身上到处痛,第二天还要继续去疲劳。如果按照童工标准,不知道那时算什么工!
一个星期后,上面大发慈悲,说好好休息一下,上一个星期的课再去。想必是家长看到孩子们和自己一样干苦活,心疼,集体提意见。许多父母在吃饭的当儿,跑过来看自己的孩子,都流下了泪。
七天并没有消除身上的疲劳,又要上战场,这次是修水库。水库是几年前就开始动工的,主体工程早完成了,每年还要开垦。大概领导们喜欢那浩浩荡荡的壮观场面,也来个欲与天公试比高!把老百姓的肉体凡身当作钢铜铁打,还要培养一代代革命的接班人,从学生抓起。学生的任务是挑土挑泥,一个班分四个小组,每个小组都有任务,把人挖,把人上,把人挑。倒土的地方有专人记“拾”字,一个“拾”字代表十担土,先完成可以先休息。劳动了四五天,许多学生不想读书。家长也说,这样的书没啥读头!上面又发了慈悲,通知各学校以后再不来了。其实并不是家长提意见的效果,那一年正恢复高考,教育组提了意见,说这样搞不算好,上面才点了头,永远结束了那不堪回首的日子。如果“文革”没有结束,这样的慈悲恐怕是发不出来。“文革”年代,管他大人小孩,只是一味地劳役,让人非人!
参加“大会战”是刘道文第一次到公社,在库区上看到了各大队的农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一些没有成年人的脸上才能看见红润的血色,有些活力,可这些活力也极其有限。也看见了机关人,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只要手上戴上手表的一定是机关人,只要是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跑的,一定是机关人。他们三三两两在工地上出现,穿着厚厚的大衣或棉袄,神气活现,互相间说说笑笑,猛地在某处停下来,恶狠狠地发问:“这个大队的队长是谁,这么慢的进度怎么交差?”大队队长连滚带爬到了跟前,接受训斥。待机关人走后,大队队长来个怒气大转移,撒在小队队长身上,依次转移到社员头上,手指点着正在拼命劳动的社员,只恨没有鞭子,不然一个个的鞭下去,象驱牛赶马一样。
这一幕鲜活的镜头,投映到幼小的心灵上,让刘道文的心幕缀满沉重的份量。从此知道人性是那样丑陋!
工地上的事故常有,社员倒了,被公社的领导看见,温和地叫人扶起来,说:“喝点水,休息一下再上!”休息后,还是不能上,领导就不耐烦地叫收工后抬回去,再抽劳力。刘道文亲眼看见一个社员的脚被炸,鲜血淋漓,卫生所简单包扎后就抬了回去。后来听说,大队里还不错,称了两斤肉,买了两斤糖,让他休息。妻子扯了些草药,每天煎了给他喝,没几天自己顶了丈夫出工。因为家里有几个小孩,是个大缺粮户,不出工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没有口粮,没有口粮人会饿死!
霞梅很娇弱,纤柔的身子禁不住重压,同学都劝她慢点,她总是啮紧牙齿顶着。没几天,红润的小脸变得惨兮兮的。后来,班主任把她换到与刘道文一个组,只让她干轻的,才好点。大会战结束,她象经过一场大怯难一样,病恹恹的,人好象也变了,少了许多言语,少了原来的孩子气,多了一份重量,有点早熟的味道。刘道文也变了,只是在一生的长河中,这一点点变并不明显,但这样不明显的变化,累攒到一定时候,也会发生质的飞跃,从而使自己的人生观出现重大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