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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

    冷子虞在咖啡厅一直独坐到五点多,才出包间门。小姐唤祝糊,让她付钱。
    回到单位,她看部里只有严初霜还在。
    “冷姐,你不舒服吗?”他看到她脸色不好,走路脚步沉沉缓缓,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勉强笑了笑,摇摇头。“你怎么还没走?”
    “上网查点资料。”
    “干完了,早点回家休息吧。这些日子你累得够呛。”她关心地说。
    “冷姐,咱一起吃晚饭,行不?我请客。”
    冷子虞本不想去,猛然看见他望着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她点了点头。严初霜很高兴,边收拾东西边问她想吃什么。她冲口而出“馄饨”。他笑着说:“冷姐,我请客,就吃馄饨?那可不行。你一请客,总是拣那贵的好的要,可别让我在女同事面前栽份儿。”
    “我真的就想吃馄饨。”
    二人出行,严初霜挑了环境优雅,做的馄饨在裕城市很有名的“一品馄饨”馆,还要了个包间。冷子虞觉得没有必要,他不肯,又点了五个菜:油焖大虾、香菇蛋羹、芙蓉卷、清蒸蟹和一个凉菜。
    他把啤酒倒在两个杯子里,冷子虞拿起一杯“咕咚”一下就喝干了,掩饰着说:“口渴!”
    菜上齐了后,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蓦地,冷子虞想起了什么,问严初霜:“小严,以前你总问我是不是我帮的你。我问你,如果是我帮的你,你会怎么样?就是说,怎么说呢?怎么对我?”
    他的眼神比先时更亮了,以为她今天会承认那件压在他心头很久很久的事情,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冷姐,第一,我会深深地把恩情记在心里;第二,我不太会说话,只能打个粗浅的比方,好比我们都是饿了很久的人,一起找到了一碗馄饨,我会让你吃。”
    冷子虞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脸,又急忙拿开,笑了,说:“开个玩笑。不是我帮的你,真的。”她看见,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很失望的样子。
    她知道他不会信她的话,信的是自己的判断。
    存心不承认,他也没办法。
    当年,杜桦存心不承认自己有错,她也确实没办法。
    十年前,站在他家楼下,心悸之后,她问杜桦:“别说我给你拿的那两万元,就说我爸对你的恩情,你怎么就能骗我,不把钱还给我?”
    杜桦躲闪着她犀利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说:“我没骗你,真的,是我同学……说好了……又没借给我,钱又送出去了。我……是他的错,我同学的错!”
    “你怎么能把责任推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子虞,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再追究这件事,对你也不好。真的,我是为你好,忘了它吧。”他眼神迷离地看着她。
    “忘了?还是为了我好?你毕业后,我去过你家好几次,你妈就知道你在市委上班,说你给家里写信,边发信地址都不写,还说不用家里给你去信。你是存心的。你忘了我家对你的一切,让我也忘了?”
    “我留了,是我妈她没说实话,不是我的责任。”
    “怎么可能?如果你妈没说实话,那也只能是你让她那么做的。”
    “不是的,不是的!”
    “前些日子,你不是回过老家吗?知道我的事情吗?”她诡异地看着他,他的头更低,下巴都快抵上前胸了,他不会不知道,不会不知道#糊慢慢悠悠地说下去,“那是因为你呀。”
    “你的事跟我可没关系。怎么可能跟我有关系呢?”说完,他紧张地看着前方走着的一个女人,低声说:“我妻子来了,你快走吧#糊可是个泼妇,看见我和女人说话,她是会扑上去的。”
    远远地,她看见了他的妻,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拎着菜,她再看他低着头用眼角扫他妻子方向的鬼祟样,又气又急地:“那把两万元还给我!我现在在城市之光杂志社上班,送到我的单位。”
    “你走,快走!”
    除了转身离去,她做什么还能于事有补?
    他并没有把钱还给她,她也没有再去要。
    她实在是讨厌看见他那迷离的眼神,仿佛他才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很长的时间里,她都在想: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人还是坏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留给她的全部印象,只能用“厌恶”来形容。
    十年后,不经意地在路边见到他,他送给她的名片上表明他已是维讷公司副总,在她仅礼貌地打过招呼后,他指着不远处的别克车:“我送你一段吧!”
    她冷淡地摇了摇头,盯着那辆车想:混出样来了!
    看她在看车,他笑得很开心,说:“刚买不久的。记住车牌号,以后路上看见了,打声招呼。”
    说的是客情,展扬的是个人正飞舞的喜悦。
    和严初霜吃完饭,冷子虞的手里已经悄悄地把钞票从包里取出,拿在手里,出门后,她要把钱给服务台。严初霜说:“冷姐,我已经把钱付完了。就怕,就怕你来这一手。”
    冷子虞对着他笑了,这一笑,给了严初霜莫大的勇气,在单位里,他有些怕不苟言笑的她。他要打车送她回家,她谢过,托辞还要上商店逛逛,一个人走了。
    那个笑容是多么的灿烂啊,俗气点形容,就像盛开的鲜花。她的脸颊有两片红晕,四周又是白的,让他想起她夹在书里白边红心的虞美人干花。
    对了,一定像盛开的虞美人,尽管他并未见过那种花盛开时的样子。
    严初霜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连公共汽车都不想坐,想这么走着回家,发散一下热烈的心情。
    方维讷的性格只如父亲当年为她取名时所希望的一半:“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她敏于行,可不讷于言,言语和行动常常是同步而出。
    比方说:27岁时,好好的机关干部说不干就不干了,跟谁都不商量,下来想搞经营,具体干什么,她事前还没想好。可下来的第二天,她突然就知道应该干什么了,然后出马一条枪,张张罗罗地开起了饭店,和丈夫及家人说:“年轻轻的在机关里都快闷死了,搞经济多有意思。”半年后,饭店没开明白,赔了个一塌糊涂,连自己小家的和母亲偷偷给的在内赔了二十多万,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说“只当交学费了”。接着又干起了出国中介,国外的一方骗了她,她被蒙在鼓里,回头把对方的“假话”许诺国内想出国的人,人家到了国外一看,根本就不是承诺的那样,把她给告了,多亏老父从中周旋,她才没进监狱,家里却天天有要债的。以“小心做人、谨慎当官”为行为准则的老父因此纪检委副书记干不下去了,“主动让贤”。丈夫一气之下出国了,两年后要求离婚,家里人劝她不要离,她说:“他都不爱我了,我还守着空房干等他干什么?”离就离!最后,倒像是她主动要离婚似的,催着丈夫办手续,把她丈夫都搞糊涂了,她扔给他一句明白话:“我就是看不上你,我都能折腾得起,你怕什么?”离婚后,父母知道这是她事业上瞎折腾造成的,为她着想,劝她回机关,她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就不信我干不好!”饭店和出国中介这种无所谓专业不专业的东西她干砸了,装修装饰行业,她一个外行,倒让她干得风生水起,还上所有的债务不说,连带父母都住上了她给买的别墅。父亲常说:“我先住着,连在这里帮你带孩子,只不定哪天就得搬出去,房子归了你的债主。”她立刻跟上父亲的话:“你是得换房,不过,是我给买的更好的房子,说不定在法国巴黎哪!”果真,不出三年,巴黎真有了她的一套房子,父母也没过去住,可毕竟她言必出,出必行,行必果。
    方维讷事业一顺利,对个人问题也抽出空“考虑”了一下:认识了离婚不久的杜桦,两人火速相爱,火速同居,前前后后不过十天。
    并非杜桦所言,方维讷是他的太太,那是他对外先这么说的,她无法辩驳,只好将错就错,时间一长,也习惯了。实际上,她只是他的同居女友。对待再婚的问题,说到底,对待那一张结婚证的问题,方维讷可绝不敏于行的。
    按说,39岁的女人了,有个35岁的男人爱着,自己也爱他,都在一起住两年了,真的结婚,倒不失为一般人眼中的好婚姻。况且,人家杜桦,长相好、有学历、为人也算牢靠。当年,之所以她爱上他,主要还是因为他和她有相似的地方:他也是机关干部,干着干着,觉得下海更好,海里游了那么几下。不同的地方就是,她成功了,他不仅没有成功,老婆嫌他穷折腾,机关分的房子没捞上,一直住在人家娘家给的六十几平的房子里,两人越说越生分,离了婚,他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租房子住,真正的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地步,离完婚后有一段时间,他还回前妻那里住了几个月,他自己说,是为了照顾孩子,认识了方维讷之后,才搬出来。他对方维讷不止一次地说:“我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前妻,我要负起责任。人家挺不容易了,现在还下了岗,我一个大男人怎么着都好说。” 她最欣赏他的就是失败不言悔的精神。
    他们本来要领结婚证,是杜桦提出来的,方维讷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第一,婚前财产公证,我的还是我的。第二,婚后也要约定,我的还是我的,任何时候你都不得以副总经理的身份过问财务问题,你的职责是管理业务部和办公室,别的你不得插手。”杜桦一听,这分明是不拿他当自己人,领证的事就放下了,以后,他又提了几次,都被她的话给止住。
    款姐方维讷除了领结婚证的条件比较苛刻,别的方面对杜桦那可真是没得说:虽说车证名字是她,可的确是送给他的,她另外有车;住的是她的房子;他拿的也是她给的工资,不算太多,每月五千元,和另一个副总一样,她是想,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反正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她出吗?在不伤他男人自尊方面,两个人日常生活里她在说实话方面“讷于言”,给足了他面子,常给人说些做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她说是他送她的钻石戒指,其实是她自己买的;他送她母亲的貂皮大衣,是她出钱让他赚人情的;她那当法院庭长的哥哥瞧不上他,说他吃软饭,一见他就翻白眼,背地里她就和哥哥吵。不仅如此,方维讷心眼好,几次三番拿钱让他带上给他的女儿送去,只是结果总让她不知所以然来:他前妻打来电话指责她不是个东西,“克扣”他女儿的生活费!方维讷懒得和“穷人”一般计较,听他说,离婚时,他一次性付清了女儿成人之前的生活费,来到方家,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方维讷认为他的前妻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就像他说的那样:“泼妇,也是个无赖。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没有文化,工人大老粗。”方维讷想:我爱的是这个人,就得接受他所有的东西。
    她对他很满意。
    如果说方维讷对杜桦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他的性格,总让她觉得有些令人费解。他要是对她好时,能在她生病住院时几个昼夜彻夜不眠地陪着她;他要是对她不好时,能原因不明地几天不和她说一句话,问他,他就莫名其妙地暴跳如雷,将他生气的“原因”全部归于根本不知所以的方维讷身上,那“原因”连他自己都支吾不清。她不理他,他自己也就是一阵就过去了,之后照样对她温柔体贴。
    她安慰自己: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杜桦这样的中年男人也就不错了。况且我虽家世显赫,个人富裕,对于女人来说最重要的长相却实在是不怎么样。
    方维讷五官单个挑起来看没什么毛病,就是搭配在一起让人看起来不舒服:两只眼睛距离比常人的远,连带着眉距就宽,嘴和鼻子的距离也大。她下巴过长,整张脸这样一来,就显得很长。
    杜桦今天从外面回到公司,脸色很难看,她问他,他支吾不说,她有事正忙,没理他。晚上回到家里,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电视,脑袋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正看电视看得起劲,听他突然冒出一句,吓了她一大跳:“方维讷,方维讷!”以往他唤她“维讷”。她白了他一眼。
    将口气放缓后,他说:“你知道吗?我的初恋情人为了我一直未嫁。”
    她以为他是跟她一起看韩国言情剧引发出来的,说的不过是“夫妻”间爱开的玩笑而已,笑着说:“好啊,我的初恋情人还为我刚刚离婚了呢。”
    他缓缓地说:“真的,我不是骗你。我的初恋情人叫冷子虞,在你表哥洪生的手下当部主任,城市之光杂志社的,头几天还当上“十大杰出青年”了呢!长得,那真是,那真是……”他不说下去了。
    她了解他的说话方式,一旦遇上不想说明,而又觉得对方能明白的事情时,后面的话全部省略掉。她有些生气了:“吹牛吧你?那样的女人现在还能看上你?那是她不了解现在的你吧?”
    如果是往常,她说这样伤人自尊的话,他早急了,她又极少说,不是急了,也不会说。他缓缓的语调带上了深情的意味:“真的,骗你干嘛?问问你的表哥不就知道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你见过她,就在我办公室,就那天。”
    她想起来了,当时还看了一眼她给他的名片,没记住人名,只记住单位。杜桦说她找他是想让公司做广告,她还笑话这个女人真是不知深浅,表哥当副总编,我还用你给做广告?再说,就你们杂志的情况,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她想起来那个女人长得是相当漂亮,更急了,“噌”地站起来:“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我找她?她找我,下午请我喝咖啡。”他倒是实话实说。
    “找你干嘛?”
    “还没说到那一步。”
    “那你怎么想的?你爱她?”
    “我在……”他不说了,起身洗澡,完事后上床要睡觉,全然不顾她气愤已极的眼神。
    方维讷吼了他几句,他不理她,她干没辙。她从卧室出来后直奔电话,操起来就打给洪生。洪生传来的声音里带着困意。
    “表哥,是我,维讷,我想问你一件事。”
    洪生精神了些,问她:“什么事,你说吧。”
    “表哥,就是你们单位的冷子虞,她是杜桦的初恋情人,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那边的洪生更加精神,声音高亢了许多:“杜桦的初恋情人?我想想,杜桦是桦林镇的,冷子虞也是那里出来的,没错,她的简历我看过。他们是不是谈过对象我就不知道了。”
    “人我见过,人品如何?风流不?”
    “这可说不好。她结过婚,丈夫两年后就死了,说是死在西藏,单位里的人不是十分了解她个人的事。”
    “表哥,你替我看好了她,今天下午她竟然请杜桦喝咖啡。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对他还有意思?”
    洪生心想:到底是女人,有文化有能力的也这么想问题,谁能看得了谁?两口子彼此都看不住对方,我一个同事,虽说是领导,就能替你看住别人?可能是表妹急了吧?“你放心,有什么事你再告诉我,表妹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哎,维讷,我家的浴盆坏了,听说你那有俄国名牌产品,明天我去买一个。”
    “买什么买?你不早说,送你一个,再见了。”
    方维讷和洪生说的话尽入假寐的杜桦耳里。方维讷一上床,他就像变了个人,热烈烈地搂住了她,被她一把推开。
    杜桦平生最恨一种行为:承了别人的恩情而你要当面谢恩人。他的母亲在冷老师面前那一跪,给了他相当大的刺激。当时,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只能人跪我前,我绝不人前跪。
    人为什么要承恩?那是因为你无能。杜桦不能做的就是无能的人。
    世事难如人料,更难如人意。
    大学毕业,他拿着冷子虞给的两万元,一万作找工作所需人情费,一万作毕业不回原地当教师的代培费,交到学校。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留在了大城市,没有回到山沟沟,还进了大机关。
    见不到冷子虞,恩人就不在眼前,无法当面谢过,他的心里好受些。
    大学老师为他介绍了亲戚的女儿,万小红,小红在邮局工作,除了没有学历,不是知识分子,别的没的说,连工资都比他这个机关干部高。两个人没处上三个月,就结了婚,住在她家给的房子里,对此,他从来就没有说过一个“谢”字,万家对他也没挑过理。一度,他爱小红爱得发狂,小日子过得不错。后来,万小红调到了经营呼机业务的所里,几年后,单位效益不好,万小红下了岗。杜桦先是劝妻子做生意,妻子说一没头脑,二没本钱,干不了,她给私营企业当临时工。他下海经商,尽管并未成功,可他并不后悔:毕竟我拼过了!万小红可不干了,眼看着两个人都没有固定收入,当时就死活不同意他离开机关,他连和妻子商量都不商量就走人。眼看着生活一塌糊涂地,气得她常失态地骂他:“你以为你是谁?住的还是我爸给的房子呢,这么多年,你连‘谢谢’都不对我爸说。有本事,你自己买去。”他回敬她:“你们家爱给,又不是我要的,你也住着呢。”三说两说的,两人就离了婚。万小红骂他:“忘恩负义,狗都不如的男人!”
    见多识广的方维讷见杜桦睡过去了,她的头脑倒是清醒过来了:他说的冷子虞等他的事那是假的,人家结过婚,丈夫死了而已。现在是不是爱他,就不知道了。他那样说可能是在为自己增添魅力。他从前妻家里搬出来到我这里的时候,他的前妻不是打过电话,对我说,是我挑唆的吗?要不,他们还能复婚呢!其实不是我的挑唆,是他自己要出来租房子住的,我觉得对他不好,就让他住到家里来的。后来醒过味来,是他自己说给前妻的,目的是为了气气她。这么问他,他还不承认。
    做了八年的夫妻,万小红对杜桦的理解都不如同居两年的方维讷。
    翌日清晨,方维讷以开玩笑的口吻问杜桦:“今天冷子虞还请你吃什么?你不是说人家为了你不再嫁人的吗?人家其实嫁过了,不过死了而已。”
    杜桦倒是不知道冷子虞结过婚的事,见方维讷拆穿了一些他,不太自然,眼神略带迷离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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