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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假想情敌

    杜桦不说话,方维讷本来想明白的事又有些糊涂了,脸沉下来,追问冷子虞是不是真的还爱着他。他更加沉默,连眼神都回避她。她“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皮包掷在地上,大声叫道:“姓杜的,别跟我来这一套!爱她你就收拾收拾走人!”
    杜桦这才吭声:“我不会爱她的。世界上哪有像你这么好的女人?我昨天……昨天……怎么说呢。她请我喝咖啡,我以为是别的事,就去了。她……别理她,以后我再也不和她来往了。”他搂住方维讷,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她当时信,瞬间过后又不信,最后至半信半疑的地步,一整天里,冷子虞这个名字都让她好不费掂量。
    刊有董玉壶连采带瞎编的“鸭”状态文章的这期杂志一出笼,当天就告无货,彭总编大喜过望,又差人加印三千册。编辑会上,还把董玉壶表扬了一通,董玉壶心里暗骂:“什么狗屁文章?都把我自己写恶心了,我哪见过什么鸡呀鸭的。”老彭这一高兴,让董玉壶再接再励,继续暗访所谓“热点”文章。董玉壶心下叫苦:还让我写“一夜情”,谁那么无聊呀,有了“一夜情”能当面告诉我?在老彭热烈眼神之下,她一忍再忍,终于忍受不了,只好策略地说:“彭老师,你看,我有个更好的选题,写都市的在家办公一族,现在的人崇尚自由,在家办公,挣到了钱,也免去人际关系方面的劳心费神,你看怎么样?”
    老彭睁大眼睛想了想,说:“这个一般,以后再说。你还是写‘一夜情’吧,时下最流行的话题。”
    董玉壶刚想再说话,被冷子虞的轻咳制止。
    李文和坐在位置上憋了半天,才吭哧出来:“彭总编,有件事我本想不说,出于为杂志社利益的考虑,还是得在今天的会议上说出来吧。环宇家居城的简总答应我在杂志上做广告,而且是先交支票后发广告,只是他让……冷主任去拿支票。我和冷主任说了这事,她,唉!我想求总编为我说和说和,广告提成我可以分她一半。”
    老彭一听,有这种好事?杂志社广告做得不是特别理想,都是先做广告后拿支票,他没有多想,就对冷子虞说:“小冷,你就辛苦一下,跑一趟吧。”
    满心不愿意的冷子虞无法拒绝,她平静地看了看总编,又平静地看了看老李,总编以为她这是同意了。
    散会后,老李讪讪地跟在冷子虞的旁边,将她手中的水杯接过来端着,冷子虞白了他一眼,下了电梯,她让他进小会客室那边,见四下无人,说:“老李,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有本事揽广告,就应该有本事把钱要来,这算怎么回事?你还在会上说给大家听,让别人怎么想我?”
    谁说现在的文人清高?身材高大的老李同志为了钱跟冷子虞点头哈腰,搞得她胃里一阵泛酸水,轻轻地挥一挥手,老李仍不直腰地走了,心里却骂道:别跟我假撇清,装圣女,你不就是有些姿色吗?不是这,人家会让你取支票?当我爱跟你分提成呢?我去了不知多少次,人家才答应给钱做广告,你呢,爹妈给了一张好脸,就能坐享其成,说白了,不是妓女也是个高级交际花!狗屁副处,狗屁主任!不知道你私下怎么睡来睡去才当上的呢!老李心里胡乱地骂完了,还觉得不够解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根接一根地抽闷烟。
    冷子虞正在小声地劝着董玉壶,告诉她别在老彭的兴头上打击他,这期她来写,上网采访,还委婉地劝董玉壶为人能方也应该能圆。
    董玉壶很感激她,脸上带着些在姐姐面前才有的嗲气低头不语。
    老李看着冷子虞的背影消失在编辑部门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起身来到严初霜跟前,江楠正在和严初霜说话。他递上一支烟,小严接过来,老李给点上。
    喷出一口烟雾之后,老李颇有感慨地说:“唉!小严,你刚走上社会,不知有这样的感觉没有?做男人不比做女人,更不比有姿色的女人!”
    “这话怎么讲?我还真不明白。”江楠也和严初霜一起,莫名其妙地看着老李。
    “我揽的广告,人家却要你们冷主任取支票。”老李的口气有些阴阳怪气的。
    严初霜听明白了,心中老大不乐意,心想:你求老彭说情,背后还这么说人家,话里也表露出来:“李老师,话可别这么说,人家取支票不也是为了你好嘛?”
    “哎,你这小子,”老李的烟头冲着严初霜点了点,说道,“挺护你们掌门人的。”
    严初霜没吭声,实在是懒得理他。
    老李却觉得有趣,说:“小严,有对象没有?没有?好,想找个什么样的,有钱的,还是有貌的?跟我说实话,我帮你介绍。”
    严初霜腼腆起来,江楠不爱听老李说这话,抢白他:“现在谁还用人给介绍对象?”
    老李嘿嘿一笑,俯在严初霜耳边,说:“要貌,是不是想要找冷大主任那样的?要钱……” 这话却被江楠听了个仔细,她推了老李一把,小声说:“小严找对象,你怎么能把那么老的女人作对比?”在江楠的眼里,过了30岁的女人都算老女人。
    老李一听,在两个人的脸上扫视一番,暧昧地笑笑,喷出了一个大烟圈,转身走了。
    江楠心里却犯了核计,低头跟严初霜神经兮兮地说:“你真的要找冷姐那长相的?”
    严初霜摆摆手,示意让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江楠又问了一遍,他有些烦了,说:“是!”气得江楠甩下一句“那是个变态老女人”就要走,被他一把拉住,拽到自己身边,严肃地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江楠眼泪就在眼圈转,说不出话来,他一看,松了手。
    他知道,她爱他。
    她等着他开口求爱,等了两年。
    他明白她的心意。
    三年前开业的环宇家居城,名气相当大。
    一名女职员领着冷子虞来到总经理办公室。
    冷子虞缓缓地走到了简锋总经理办公桌对面,坐下。
    简锋正拿着一把大锉刀锉指甲,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鹰爪般的手指,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碎屑。
    她暗暗地打量着他背后整整占据一面墙的书柜,透过玻璃门,她看见里面的书籍大多是精装书,以史书为主。她刚要仔细看里面是什么史书,听到“啪”的一声,简锋把大锉刀放到了桌子上,身子稳稳地靠在椅子背上,定定地看着她,眼光特别亮,这种眼光看任何人,都会使人产生错觉: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妥当吗?
    两个人都不先开口,互相沉默地看着。冷子虞看不下去了,眨了眨眼,伸出了一只手,说:“把支票给我,你不是说让我亲自来取吗?”
    “就这?”他淡淡地说。
    她顾左右而言他,用手一指他后面的书柜:“这些书你看过吗?”
    他没有回答她,打电话吩咐人取支票。放下电话后,他才说:“我说的话你考虑清楚了吗?”
    “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可-以!”
    他笑了,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前几天和《女人》杂志社的几个人在一起聊了聊,听说现在最有卖点的就是什么叫作‘口述实录’的东西,我说的对吧?”有人敲门,进来的人把支票交给他,他又让来人给冷子虞倒杯水,来人走了后,他继续说下去,“听说写这种东西能赚到高稿酬,有人很爱写。我说,等我想好了之后,你们就来写一写我,我愿意坦诚相告!你们用我的真名,还可以附上照片。我快50岁的人了,没有什么……”
    冷子虞听到这里,拿起面前刚刚倒上的矿泉水,一下子泼到简总的脸上。
    水珠子从简总的脸上滴嗒而下,他也没有去擦,脸上的表情却和先前一样。他紧闭着嘴,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支票递给了她。
    眠息半年的蝉终于醒来了,欢叫个不停,一声一声尽入室内冷子虞的耳朵里,声声都聒噪得她的心情更加烦躁。
    蝉叫在夏天,冷子虞却觉得浑身冷得不行,她蜷着身子坐在床上,疯了似的用手机给杜桦打电话,在此之前,她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要出国担保凭证。杜桦一会儿说正在办理,一会儿说正在想办法。这次,他说:“子虞,你别急,慢慢来,慢慢来,好事不怕晚!”
    “杜桦,别对我虚与委蛇地,限你一周时间给我担保凭证,不然的话,我就把照片交到你太太手里!”
    “别这样,她会认为你这样做是在犯罪,会告你敲诈勒索罪!”
    冷子虞合上手机,嘤嘤地哭了。
    哭了一会儿,她很想睡觉。睡着了,人也会想事,可那,即便想的是不好的事,也会只叫作“噩梦”,不会是真的。她怎么努力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打开电脑,上网聊天。
    今晚,她要聊的主题就是“一夜情”,也许,沉湎于工作中会少些烦恼吧。
    方维讷看杜桦今天的表情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来,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再问,就急了,也不洗漱,蒙上毛巾被就睡。她把灯关了,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的门,坐在客厅里想心事。蓦地,她想起了什么,偷偷地从杜桦的包里取出手机,翻看上面的来电显示。有一个手机号码出现了三次,她想了想,打电话给表哥洪生问冷子虞的手机号,她让他慢点说,她对照着杜桦手机上的显示,一对,这个出现频率高的果然是冷子虞的手机号。
    方维讷拿着杜桦的手机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卧室,一下子掀开了毛巾被,怒吼道:“姓杜的,姓冷的今天给你打这么多次电话干什么?你们之间到底现在是什么关系?跟我说清楚!”
    带着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一副表情,杜桦从床上爬了起来,低着头,缩着肩。方维讷一看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更大了,拿过床头旁的近视镜,给他戴上,气哼哼地说:“看清楚了,别雾里看花似的看我。拿我当什么人哪?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还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下地!走人!”
    杜桦闻听此言,不像孩子了,十足的一个成年男人相,“嗖”地蹦到地上,冷冷地,却不像方维讷那么激动地,说:“走就走!你的话说得太过分了!我没为你的公司出力吗?人家冷子虞约了我好几次出去吃饭,我都没去,你还想怎样?你可别拦我,只怕我出了这个门,自会有一扇门为我敞开,我不爱进,人家还偏拉着我进。你们这些女人哪!”
    方维讷立刻语塞,却不出手拦他,任着他穿上衣服,冷观他的动静。她在后面跟着他,看他拿包在手,还回过头平静地看了看她,然后往门口走。
    当门被他打开的时候,她在后面发话了:“走可以,你得把话说清楚,把事办明白了,这才不失你男人本色。”
    门被杜桦轻轻地关上了。
    同一个夜晚。
    严初霜和张文杰等江楠回来吃饭,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人影,打手机,她关机。两人只好先吃了。
    他们三个租了个二室一厅,是刚到杂志社时,冷子虞帮着找的地方。江楠家在本市,自言为了锻炼自己,也来和他们凑个热闹。她单住一间,严初霜和张文杰共住一间。两男一女的同住生涯过得相当快乐,江楠和张文杰爱搞笑弄怪,老实厚道的严初霜就成了被他们捉弄的对象。比如,本来说好江楠负责洗衣服,张文杰管采购,严初霜做饭,可是,每到江楠洗衣服的时候,她不是手划破了,就是“坏事”了,手不能沾水,更何况是凉水!洗衣服的活每每又落到了严初霜的身上。有一次,他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江楠,这个月你怎么坏了两次事呀!”话一出口,他才觉得此言实在不当。江楠羞红了脸,把张文杰乐得前仰后合地,江楠上前拍打起他来。张文杰和江楠一样的性格,一到要买东西时,不是要去采访,就是同学聚会,又得严初霜劳作。时间长了,严初霜就养成了习惯,干脆,所有的事情全干了吧!江楠只剩下涮碗的活,张文杰当个拎包的。
    严初霜和张文杰正天南地北地海聊,江楠回来了。一进门,理都不理两个人,回自己的房里,还把关门声弄得山响。张文杰给严初霜使了个眼色:“看看暗恋你的人去吧!”
    他摇摇头,不想碰马蜂窝。
    第二天一大早,江楠却早忘了昨天的事,吃饭时笑呵呵地对着两个人。张文杰有个会议要参加,得早点走。剩下两个人时,江楠故意不理严初霜,见自己的行为对对方没起什么作用,人家还招呼她出门上班。江楠嘟囔起来:“用不用我帮你跟冷子虞小姐,呸!什么小姐,瞧我这张嘴!冷女士替你传个话呀?”
    严初霜愣了:“传什么话!”
    “说你爱上了她呗!”
    严初霜脸红了,嘴里却说:“要说我自己会说。”
    江楠当了真,一个人生气先走了。
    本想出门的严初霜又不走了,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怎么,一下子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江楠可别四处里乱说呀!想到这里,他赶快出门,追江楠去了。
    心情不好的江楠一上班,就被冷了虞批评了一通:“小江,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好像’的‘像’带单立人,你怎么老也改不了?你这样,给我的工作带来多少麻烦你知道吗?”
    看冷子虞非常严厉的样子,江楠不敢还嘴,低着头掉了几滴眼泪。一会儿,她站起来,想找分管本部的向总编谈一谈,都走到向总编门口了,她往前再一走,竟进了洪总编的门口。
    洪生一听江楠的话,非常高兴,冷子虞的部里起内讧了:手下人坚决要求调离一部。他掩饰着内心的喜悦之情,心下暗忖:内部马上就要改革,三个部并成两个部,老彭的意思是挤兑走老向上级反应情况的肖晶,吴胡和冷子虞各挑一个部,三足鼎立的局面一旦被打破,瞧热闹吧!冷子虞,想当副总编,和我平起平坐?没那么容易!有我洪生在,你就一步一坎地往上爬吧,只怕是没爬上去,你就得摔下来,弄好了我让你粉身碎骨。他假惺惺地对江楠说:“小江,你想调到我手下的三部,这我会考虑。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单位调整完人员以后再说。”
    江楠说:“调整?怎么调整?”
    洪生故作神秘状:“这个,暂时保密。今天你来找我,我才跟你透露一下的。你放心,我会把你的事放在心上的。你觉得冷子虞这个人怎么样?”他想套她的话。
    “我不喜欢她,和她合不来。她孤芳自赏,虚伪。”江楠是个直肠子,又刚刚被冷子虞批了一通,毫不掩饰地说。
    “那你知道她和一个叫杜桦的人有来往吗?”
    “没听说过。那人是谁?”
    洪生含蓄地:“没事。以后,有什么情况你找我来反应,我这个领导呀,不仅得关心工作,也得关心员工的私生活,我也是单位的党支部副书记嘛。”
    江楠直言道:“私生活怎么能跟党的思想工作联系在一起?”她看洪生脸色有些难看,改口道,“我是说,个人是……算了,这样吧,我走了,洪总编。”
    杜桦对方维讷情绪上忽高忽低忽冷忽热的原因是他想不明白冷子虞手中的照片对他的个人生活意味着什么样的结局。
    最终,他认定:不管他给不给冷子虞作出国担保,她也绝不会将他出卖给方维讷。因为,冷子虞也一定会希望不扩大影响面,一旦事情败露,逼急了他,就像狗急了会跳墙一样,他不会饶了她,这就等于她将自己推到了法律面前。
    敲诈勒索是为了个人活得好,而不是为了鱼死网破。
    何况,冷子虞那样的为人。
    杜桦想的是,怎么能将坏事变成好事,让冷子虞的行为无意地为自己所用。
    对女人,不管哪一类的女人,也不管和自己有着什么样的关系,杜桦都有相当的自信,尤其是和她们相处的过程中,至于他和她们的结果,有时他并不看重。
    比如当年,他“成功”地将冷子虞对他的感情控制于朦朦胧胧的境地,最后的一把杀手锏,她按照他的设想而为,成全了他,还不必当面领情。
    比如当下,杜桦时而对方维讷倾诉衷肠以示爱意,时而长叹一声以示对“初恋情人”的无法释情,时而捶胸顿足发誓事业上飞黄腾达才不枉生为男人,这一切都把方维讷的情绪给搅得似海上波浪,此伏彼起。
    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出门走了,她却如堕云彩中,不知道脚该往哪放才踏实。
    以往比男人都雷厉风行的方维讷现在却犯难:怎么处理和杜桦的关系?是进还是退?进,就是结婚;退,就是放弃他。进也得坚守先前的条件,不只是为了钱财上不出闪失,更是为了女性的自尊,不能给人落下笑柄,好像自己花钱买丈夫似的;退呢,这符合她的性格,却于实际上并不十分妥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同居男友被另一个女人夺走?这可使一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方维讷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正在思前想后的当儿,方维讷接到杜桦的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回老家,看看他的老母亲。她觉得这倒很好,以观他下一步的表现,就答应了。
    等她到公司见到他时,发现他把车票都准备好了,她眉头一皱:他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回老家?难道是为了躲避冷子虞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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