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可能是因为生了个男孩的缘故吧,躺在婴孩的身边时,小悠脸上一直荡漾着幸福的笑容,显得很神气。新生命用软布包裹着,闭着眼睛睡得很香。我上前仔细地瞧了瞧,发现他的脸色很黑,样子一点也不帅气。忽然,我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便冲口而出:“怎么一点都不象我?”
“你乱说什么啊?”母亲责备我说:“孩子的脸是会变的,现在怎能看得出来?还有,看来家嫂平时身体较燥热,所以他的脸色……等过几天皮一褪,脸上就会白嫩起来的。”
一会,张姨一家到了。除了带来了罐装奶粉外,还送上了热饭、生姜丝煎鸡蛋和草鱼汤——这是小悠与张姨早已密谋好的,说是姜丝煎蛋性温热,草鱼汤有利于伤口愈合;还恐怕小悠生产当天我忙不过来,便由张姨代劳了。
这时,大哥和大嫂也赶来了。大家时不时过去瞧瞧婴儿,再对着我和小悠会心一笑。我感到了人世间的温暖。因为有张姨主动留下来和我母亲轮换着照顾小悠,所以在此后几天里,我的主要任务是往返于家与医院之间,为小悠准备食物。每天都要跑几趟,自然忙得风车似地转。
亲戚来了,小悠的旧同事来了,可唯独缺少了来祝贺我的朋友。这孩子的降生,带给我的不是欣喜,而是羞辱。
小悠每天都在母亲和张姨面前喜形于色,笑语不断,场面很温馨。我忽然觉得自已成了个多余人了,只会心事重重地坐在病房中间,插不上话。有时我也试着去抱抱儿子(先行假设一下),可是一抱起来小家伙便哭。小悠往往就来责怪我粗手大脚的,一把便将婴儿抢了过去哄、或者将奶头往孩子口中塞。
办理了孩子的出生证和保健金卡,到了第五天,小悠便出院了。回到家后的十来天里,因为有母亲在,所以我倒不算太劳累。我发现陈小悠这人真的很会与老人家相处,母亲是农村人,自然带来了农村人家坐月子时那套烦琐的规矩。小悠背地里常对着我苦笑,但总算能依足母亲的吩咐去做。小悠嘴巴又甜,整天妈前妈后的,叫得母亲心里象灌了蜜。(这是小悠嫁过来后我最感到欣慰的地方。就算以后我与她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件,她还一直对我母亲很好。从这点上来说,陈小悠真的是个极为贤慧的媳妇——这是后话了)。
因为老家那边也有很多事做,所以母亲只住了十来天,便回老家了,照料孩子的重任自然便主要落在小悠身上了:每天喂奶、哄睡、换纸尿裤、给孩子洗澡……当然,我也不轻松,我白天要上班,中午和晚上回来后又要包揽大部分的家务(小悠不能接触冷水),每天煲土鸡汤、烧家乡米醋(有收敛作用)、煎姜、为小悠准备放上生姜皮的开水(冷却后用来洗澡),有时又要给孩子喂牛奶、换尿片,忙得一头烟。到了这个时候,小悠总算对着我笑了,她大概想不到在还不知道孩子生父是谁的情况下,我不但没去骂她、打她,还能为了她及孩子忙里忙外的。
后来,母亲大约每周来一次,但脸上总现出内疚的神色,觉得自已未尽到做嬷嬷的责任,要小悠一个人累。我背地里也问过小悠会不会埋怨母亲。小悠叹了一口气,说:“老豆(父亲)养仔仔养仔,天公地义。帮你是人情,不帮你是道理。她能每周带很多新鲜疏菜鸡蛋来看望,已经很难得啦”——小悠这样看得开,让我很感动。
只是,孩子刚出世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对这孩子并没有多少爱的感觉。我对她母子俩好,一半是想尽到一份责任,一半是觉得这孩子很有趣。我曾问过小悠:“这么大块东西怎会挤得出来的呢?”
小悠听了便笑弯了腰,说:“真笨!刚出来时是不会很大的,大概跟一只大猫差不多;后来遇到了空气,才涨大起来的。”她有没有骗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随着后来跟孩子的密切接触,随着后来孩子会抬头、微笑、眼珠子转动,随着孩子能挺胸、发笑——不知怎的,我对这孩子便有了种莫名其妙的依恋感,只要回家后一看到他,我便有了要去抱一抱、亲一亲他的冲动;只要他一哭闹,我便觉得很心痛,想尽千方百计地去哄他。本来,婚前我很担心自已不喜欢这孩子,现在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哎,人不去亲身经历经历,是无法想象出母爱与父爱的伟大与无私的!有次,我一时兴奋,一时无限感概,竟傻乎乎地对小悠说:“小悠,不管这孩子是不是我的,将来我都不会让他受苦——孩子是无罪的。”小悠听后张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我。
虽然孩子的降世让我感受到了人间的无穷乐趣,但其中也发生过几件不愉快的事:
首先是孩子出生后那两个来月,我刚意识到自已对孩子产生强烈的父子感情时,我有点担忧,于是对她说:“小悠,我太爱这孩子了!趁现在孩子还小、还未懂事的时候,不如我们就去鉴定DNA。如果验出孩子不是我的,我们就马上离婚,你再去找上他(李峰)过日子吧。否则,错过了这个最佳时机再离婚的话,对孩子的心灵一定会造成伤害的——让他长大后记起自已有两个爸爸来,便不太好了。”说句良心话,我这样说绝非想去推御责任,完全是为孩子将来的幸福着想的。可小悠就是不同意,说孩子还小,正是需要父爱的时候,还是等孩子大一点时再说吧。
其次是孩子跟谁姓的问题。当时在医院里办出生证时,孩子的名字一栏是空着的(那间医院允许,真的!)——我还未给孩子起名字,一直就叫他“BB”。只是后来要急着给他上户口了(小悠的户口早在九月下旬便转过来了,那些证明之类的东西是由她的表叔用快件寄过来的),我才犯起愁来:这孩子命苦,现在还不知道自已姓王还是姓李。如果跟了我姓、可他又当真是李峰的儿子的话,将来再去改姓李可就麻烦了。不如就让他跟小悠姓陈好了——孩子跟女方姓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物嘛。但小悠却极力反对,说:“如果孩子不姓王的话,那以后我母子俩在你的家人面前还有地位么?”没法,我只得作出了无私的奉献——同意他姓王了;又苦想了一周时间,差点翻破了一本字典,才给BB仔起了一个名字:王烨宇(当然,这是化名,我在这里不便将儿子的真实名字公开)。
还有,春节时带小悠回老家时,母亲将拜祭祖宗的任务完全交给了小悠去做,让我很不开心。看着她在祖宗的牌位前点燃了香烛、烧过纸衣、酹过烧酒,我心里真不是滋味,很想过去制止她。连孩子是不是王家的都不知道,她有资格做我王家的人么?
最让我难堪的是过年前母亲嘱咐我为孩子筹办灯酒的事。照家乡的传统,上了灯,等于承认了王烨宇就是我的儿子,也就是要将孩子的名字记入族谱。可我当时仍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王晓亮的亲骨肉,你叫我怎能答应呢?小悠知道了我的这个想法后,当面不说,可背后却很生气,自然便到我母亲那里告卸状去了。后来这事还让我大哥知道了,他亲自上门来骂我说:“细佬,有无搞错啊?人家发梦都想生个仔呢!生了个仔却不上灯,世间少有呗,你就不怕外人唱衰你?是不是手头紧啊?这好说嘛,这酒席要花多少你大哥我给多少!”哎,我又不能说出实情,在内外交困之下,我只得同意办了。就为这点事,她陈小悠却敢乐上好几天——为了挑上一盏靓花灯,有个周末将孩子往我手中一塞,拉上张姨足足逛了几条街。回来后还将花灯往我面前一扬,神气地说:“靓不靓啊?人家的老豆(父亲)?花了八十多元买来的呢。”直将我气得翻了眼。虽然我仍没脸皮请上自已众多的朋友,可灯酒却还是足足摆了二十五席——妈的,这灯酒办得比当初的婚宴排场多了!
还有点“家丑”要扬一扬。照广州的风俗习惯,女人生孩子后一百天内不准男人去行房(农村人好象叫做“百佬”吧)。可是,自从小悠生了孩子后,一来婚前的事让作为男人的我羞愧难当;二来生下孩子后小悠的身体有点变形、仍有些胖,吸引力远不如前;三来孩子睡在我们之间,缺乏身体接触不说,就算真想做功课,也有着诸多的不便。所以我便提不起跟她做爱的兴趣了。可是小悠不一样,当孩子生下来三个月后,我嗅到了一些异样的气息,有时很晚了,她仍在床上展转反侧的。终于有一天深夜,她发现我又象平常一样倒头便睡后,竟然从被窝里一下直起身来,对我说:“不如、不如我们搞野(做爱——小悠的广州话已说得很好了)吧。”要一个女人主动提做爱的要求,我真不好去落她的面子,只好如她愿了。可是那感觉完全变了味,做着做着,好象肚子里吞下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总之,我对孩子百般呵护,我对他的爱很强烈,我为他所拍的照片装满了几个相簿。但对待她陈小悠,我除了去尽到了照顾她的责任外,平时却很少主动去跟她沟通——除非是为了孩子的事。我对以前的事仍耿耿于怀,我甚至乎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况且,随着王烨宇的脸一天天地越变化,我分明发现了一张非常清秀的脸膀——这小家伙太象她陈小悠了,我竟然找不到他身上有哪个地方是象我的!“哗,比爸爸靓仔多了!”“嘘,与妈妈好象一个饼印出来似的,这回爸爸要妒忌了哦。”——外人抱起小烨宇来亲时,首先赞的是一定是他的长相。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话听多了,我的更加猜疑起来:莫非王烨宇真的不是我的亲骨肉么?
终于有一天,我又对小悠主动提出了尽快验DNA的事,但她就是不同意。这回我生气了,便跟她吵,而且将脚上穿着的拖鞋往她身上甩过去(没有用手扔),可是并没有甩中她。小悠当时没有示弱——而且极可能是出于本能反应,她随手便往我脸上刮了一个巴掌。当时她双手抱着孩子,因为动作猛,而且她突然腾出右手来打我,那孩子只能用左手抱着,于是差要将孩子摔在地上,吓得孩子“嘤嘤”地哭喊起来。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我心软了,于是没去还手,迅速地从她手中抢过孩子,抱到阳台上去哄。
因为此事,我们之间陷入了冷战中。几天后的一天傍晚,我刚下班回来,却发现家中没有了小悠和孩子的踪影。哪去了呢?正在纳闷间,张姨走过来对我说:“亮仔啊,小悠叫我告诉你:她去了旧同事家中玩,要几天后才回来呢。”
什么?她陈小悠几天后才回来?是不是又上李峰那儿去了?妈的,天好象又要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