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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秀兰受辱

    秀兰刚才在玉米地里看见秀娥与红卫之间的事情,觉得自己很霉气,到了地方后,一个人坐在那里默默地眼泪。一袋烟的功夫后,她正准备站起来干活,听见玉米叶子刷拉拉直响,红卫满面春风地站在她的面前。
    书记就是书记,刚才的狼狈劲儿一扫而光,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他冲着秀兰嘿嘿直笑,笑得秀兰头上冒汗。红卫说茂生啥时候回来?秀兰说不知道。红卫说是啊,那公家的事情,哪能象咱农村一样方便呢?他不回来你也不想他?秀兰说想有什么用?抬起头,发现红卫的眼睛色迷迷地在她的身上乱扫。红卫说那你不想男人吗?他整天在城里花天酒地,说不定早就跟哪个女孩好上了,你在家里还要伺候他的父母,为他守贞操,值得吗?说完便开始动手动脚,说刚才的事情你也看见了,女人嘛,反正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只要你心里对他好,做一点出格的事是情有可原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知道,也不会对不起你的。秀兰气得浑身乱颤,她几乎是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推了一把,红卫仰面朝天就倒了下去。秀兰愤怒地喊了一声:“——滚开!你这个畜生!”喊完便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红卫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红卫爬起来拍了一下身上的土,脸涨得通红,指着秀兰就骂:“臭婆姨,在我跟前装什么正经!你跟王老师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还有那个驻队的小黄,茂生不在家,为什么成天往你家跑?你跟他都能咕咚(乱搞),为什么跟我就不能了?——别给脸不要脸!”秀兰说:“——你放屁!我跟他们啥事也没有,不要胡说!”说完已气得不行,眼泪都流下来了。红卫终于找到了她的软肋,走近一步,淫笑着看着她:“别装了。女人咋都是这样,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你今天不从我,茂生回来我就告诉他!”秀兰说:“你想告就告吧,没有的事情,你爱咋就咋!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完用一双愤怒的目光瞪着他,看得红卫浑身发麻,目光不敢与她正视,刚才的嚣张气焰也不知哪去了。红卫拍拍身上的土,边走边说:“你看这不是怪球的事情!给你好脸你不要——你等着,我迟早要收拾你!”
    秀兰回到家时天已经黑尽。婆婆身体不好,已经很少下地了。公公下午没有再来,他干活就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每天一大早起来先喝茶,把茶叶在火上熬成中药一样的浓汁,油汪汪的。秀兰到家后婆婆已经摔了两把茶壶了,公公还以颜色,就摔了两只暖瓶,水银镜片明晃晃的一地,热气腾腾地充斥着整个屋子,一股浓酽的茶味便弥漫开来,弥漫开来,在婆婆歇斯底里的啸声中四散逃去,不一会便无影无踪。
    暗夜里一些电光似的东西划了过去。逝去的时间里承载了太多的内容,都快装不下,就要溢出来了……
    家里冷清清的,冰锅冷灶。
    婆婆公公的脸上布满了乌云。
    老俩口经常吵架,已经习惯了,这时都拿眼睛看着儿媳,象看一个陌生人似的,不说话。
    火光映红了秀兰的面庞,一些记忆的碎片在火光里跳跃,哔叭做响。茂生的影子很模糊地在眼前晃动,怎么也看不清楚……秀娥精赤着身子向她磕头,一对母牛似的乳房汗涔涔的,令人作呕……王军色迷迷地盯着她看,看得她浑身起刺……小黄满脸通红地对着她笑,把削了皮的苹果递在她的手里,被她一把打在地上——红卫提着裤子狞笑着向她走来,黑风罩脸,恶声恶气……
    秀兰沁出一身冷汗。
    一些电光似的东西风掣电驰般地划了过去!
    红卫的妻子小燕是个泼辣的女人。新婚之夜因为红卫乱摸而大喊大叫,成了村里人的笑柄。年纪相仿的至今一见她还开玩笑:“小燕,红卫昨天晚上摸你没有?——摸甚?脏*!”小燕就追着他边骂边打,围观的人都笑了。不过尽管现在已经有了孩子,红卫还是不敢对她玩什么新式花样,小燕不接受,没办法。
    红卫当上黄泥村的书记后,在外面游手好闲,回到家里也什么都不干,整天就知道发号施令。小燕生了个女儿,孩子尚小。她除了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还得招待经常来的客人。有时男人喝一夜酒,她就得不停地炒菜、烧水,第二天还要下地干活。象所有的干部家属一样,红卫在外面的风流韵事全世界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小燕做女子的时候年年排文艺样板戏,样板戏经常在各村巡演,大家都认识她。小燕嗓子好,经常唱小常宝的片段:“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救星共产党,只盼着早日还我女儿装,恨不能插翅飞上山岗……”因此,大家见了她就笑嘻嘻地问:“小燕,什么时候飞走呀?”小燕就骂一句:“绝死鬼!挨炮子的!”却并非真恼。几年后,小燕便真的飞走了。但并不是飞上了山岗,而是掉进了井里!
    那是一个春日的正午,阳光暖暖地沐浴着大地,柳絮随风飘舞,象雪片一样荡来荡去。秀兰给红卫家帮忙栽烟(栽烟时需要许多人同时进行,一般都要相互帮忙才行)。红卫家的烟地靠近沟畔,是一条月牙状的大涧。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坐下来喝水,小燕闲不住,便去把畔上的草刨一刨。突然她喊了一声,说快来看呀,这是什么东西?大家呼啦啦全围了上去,见是一滩烂肉,堆在那里。秀兰的脸上便倏地白了颜色,说这是太岁,赶快弄一瓶酒并几柱香来,把它送走。她曾听母亲说过这东西,不管谁遇见了都不好。常言道“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说得就是这个。母亲说得很玄乎,秀兰因此对此是非常迷信的。大家听了将信将疑的样子,并没有人去动。小燕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秀兰呀,现在什么年代了,你还讲那一套迷信的东西,要是在前几年,村革委会一定会批判你的。说完便拿镢头在上面一阵乱捣,捣得稀烂,却也不见流血,然后挑起来就扔到了沟里。秀兰叫了一声,跪下来便对着沟畔磕了三下头,嘴里念叨着:“这下可惹祸了,不得了的!”小燕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想不到秀兰还这样迷信!一起帮忙的人也笑了起来,都说秀兰是念过书的人,不应该相信这个。
    小燕惹撞了太岁的第三天,天下着小雨,她去村子的南边去磨面,回来时头上顶了一簸箕的麸子往回走。经过茂生家巷口的井边时,一脚就踩了个洞,人“呼”地一声便掉了下去!那口井是全村人的日常用水之地,很深,约有一百多米,从上面往下看,小小的一个玻璃片。井的口沿用很粗的椽子棚了,上面铺了麦草和泥,平日里大车辗过去也没事,小时候茂生与茂云等也经常在那里玩耍,只要不去井口,是没任何危险的。
    可小燕那天就掉了下去,连一声“救命”也没来得急喊。当时她的孩子就跟在后面,小燕嘴里哼着:“恨不能插翅膀飞上山岗”的曲子,只见脚崴了一下,人“呀”地一声便不见了,簸箕里的麸子洒了一地。孩子爬在井沿上放声地大嚎着,声音尖锐而凄厉,马上就吸引了无数的村人,人们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孩子哭喊着要大家救她的妈妈,直往井里扑,拉也拉不住。不一会,正在家里打麻将的关红卫匆匆地赶来了。他先是拉起了女儿,然后扶住轳辘便失声痛哭起来,一时把围观的人都弄哭了……
    小燕被吊上来的时候身子已经泡得肿大,脸也变了形,不忍卒看。红卫为她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全村的人都去坟上圈了土,人们看见整整三个月,红卫的脸上都没有颜色。
    小燕死后那口井便被填上。这口井几年前就不用了,村里已经请地下水工作队打了一眼机井,用电泵水。
    好长一段时间秀兰一个人晚上都不敢出门,总觉得那地方阴森森地怕人。
    小燕死了的一段时间里,红卫整夜做恶梦。他在梦中看见妻子肿得变形的脸很骇人。妻子挥舞着一双无助的手向他呼救,声音越来越微弱。随着声音的颤抖,他也象是来到了幽暗的井里,井壁上湿润而光滑,长满了绿色的苔藓……井深得看不到底,幽幽的声音象磁铁一样地吸引着他愈坠愈深,愈坠愈深……他吓得大喊一声,梦中便猛地坐了起来,沁出一身冷汗。
    宝栓后来叫了阴阳先生来给他营造(驱鬼)。阴阳先生折腾了一个晚上,红卫第二天夜里还是能听到那冰冷的声音,象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寒碜得人起鸡皮疙瘩!后来他与女儿晚上都不敢睡,叫了红星睡在一条炕上,晚上的噩梦才渐渐地少了,人已瘦了一圈,精神也大不如从前。
    茂生去了江南学习,几个月后才回来。
    途经家里的时候,他回来了。
    秀兰回娘家了。茂强在厂里忙自己的事情,家里冷清清的,没一点生气。
    父母很高兴,问长问短的。茂生希望见到秀兰,便准备去东里村叫她回来。
    母亲的脸一下子就沉了,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刚才的热情了。父亲刚问了一句什么,就被她给顶回去了。父亲一声叹息,到砖厂去了。
    父亲走后,母亲把蒸好的鸡蛋端了上来,叫茂生趁热吃掉。母亲说茂生呀,你大那人一辈子不理事,凡事没主意。你们结婚也几年了,至今还没个一男半女,我在村里都抬不起头。秀兰到这屋时间也不短了,啥都好,就是这点人前说不起嘴。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大没本事,但拉扯你们也不容易。茂强忙着弄他的事情,连个媳妇都不让人介绍,结婚的事情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你大七十岁的人了,别的家象他这样年龄的早就抱孙子了,他跟你不说,背后整天唠叨,伤心得没办法。你妈这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死的时候也见不上个孙子,我死不瞑目呀!
    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哭得哀婉凄伤。
    茂生心情很沉重,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来到东李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秀兰一家很高兴。岳父象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又砌茶又找烟。茂生不会抽烟,岳父说现在还不抽呀!然后回头教训那几个小子:你们看看,你姐夫人家工作几年了还不抽烟!岳母也很高兴,马上跳下炕就开始做饭。茂生说我已经吃过了,岳母说什么也不行,非要他吃了饭再走。秀兰在灶火帮母亲做饭,眼睛不住地往这边瞥一眼,满是欣喜和期待。几个小舅子把茂生围了个严实,让他讲外面的事情。最小的秀军可怜巴巴地求姐夫不要走。茂生说我是来接你姐回去的。秀军说姐夫我把我姐送回去,你不要回去好吗?
    一家人都笑了。
    茂生在家里呆了两天,母亲唠叨了两天。娘俩差点都吵起来了。
    母亲说她请人算过命,命里跟秀兰相克,自从秀兰到这个家后,她就一直腰疼,这辈子怕没有安宁的日子了。秀兰跟你相属相克,“兔子见龙泪长流”,你看她那嘴,一看就是个没福的相!茂生说我们不般配你为什么要给我订婚?开始的时候我不愿意,你们一圈人说我。现在都结婚了,却说这样的话!母亲说好娃哩,那时给你订婚是因为咱家穷,说了几个对象人家都不愿意,你妈怕你打光棍呀!现在我娃到好处了,随便找一个也比秀兰强,一年半载生个孩子,比啥都好!秀兰对这个家确实付出不少,咱也不能虚说人家,因此我一直在等呀!你们如果有个一男半女,也就罢了,看她那面相,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生养!再说她都快三十岁了,就是能生,再过几年也生不成了,你要等她到什么时候?我知道秀兰喜欢你,你们两处得也好,我娃听妈一句话:长痛不如短痛,一把肠子拽断了!茂生说你让我跟秀兰离婚?母亲点点头。茂生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会跟秀兰离婚的!母亲说我都是为你好,你不听妈的话是要后悔的——你妈还能害你?
    回到东房,秀兰已经暖好了被子,眼睁睁地等他回来。看着妻子那因过度操劳而憔悴的脸,他真想哭。他不明白,这么好的媳妇,母亲为什么咋看都不顺眼呢?
    茂生的心情很沉重。
    母亲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她后来的情绪很不稳定,经常跟父亲吵架。对待秀兰的态度也越来越刻薄。
    母亲说,这屋里只能留一个人,你看着办吧!
    母亲正在一步步地逼近,这场婚姻将注定以悲剧收场。
    在母亲和妻子之间,他必须作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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