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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温馨的小屋

    黄昏的时候,秀兰从沟里回来弄好了牛草,却发现圈里的牛还没回来。她于是便放下镰刀出去找牛。婆婆等她回来做饭,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回来。这时天已渐黑,婆婆于是来到生产路去找,老远看见秀兰正在跟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便是小黄,婆婆已经知道了他们原来的事情,于是一扭身便回去了。秀兰随后赶了牛也回来了,刚进大门,婆婆迎面便泼来一盆泔水,浇得秀兰一身一脸,像个落汤鸡似的。秀兰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婆婆在高声地骂:“养了个不下蛋的鸡,还成天到外面骚情!——你个不要脸的货,你把我茂生的人都丢光了!”秀兰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滑就倒了下去。婆婆边骂着一些难听的话,边往她的身上吐唾沫。
    秀兰的哭声惊动了村里的人们。几个婶子于是忙拉了婆婆,不住地劝她回去。婆婆的骂声不绝于耳,秀兰羞愧万分。
    中秋的月亮浮在静静的池塘里,辉映着这一片天地。秋虫声声,几只不知疲倦的青蛙在池塘里鼓噪,令人生厌。秀兰细细地收拾了一遍自己,然后换了干净的衣服,来到涝子边上。
    茂生一段时间没来信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婆婆说城里有几个姑娘在等着茂生,姑娘有文化,人长得又漂亮。婆婆不止一次地让她去死,她死了周家就会有后代了,茂生身后好少的女人哩!秀兰于是便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茂生,她连累了他。她想得很开,于是心情反倒平静了许多。她把做好的饭端了上去,然后转身来到涝子,奔着那有月亮的地方走了进去……
    水很凉。
    秀兰的身子打了个寒颤。这时她看见茂生同一个天仙般的姑娘从眼前飘过,好像是袁玫,又好像不是。两人边说边笑,样子很开心。秀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茂生有人照顾了,不用她来操心。这时她突然觉得身子一滑,人便昏昏沉沉地滑了下去,滑向无边的黑暗世界……
    豆花从果园回来,远远看见一个人轻飘飘地走了过来,象是浮在空中一样。那晚的月光很亮,沟畔边的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清楚楚。等人走近了,豆花看见是茂生的媳妇秀兰。秀兰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得没一点颜色,嘴蜃是乌黑的样子,紧闭着双眼。豆花吃了一惊,浑身打了个寒颤,说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秀兰不理她,径直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豆花又喊了两声,见秀兰越走越远,竞遁着果园的墙走了进去,她忙说了声不好,急急地三步并做两步赶了回去,见村子里站了许多人,正在纷纷地议论着秀兰跳涝子的事情。豆花又说了声不好,就拉了两个年轻的媳妇并一个年纪大的婆婆,一块去给秀兰招魂。
    招魂需要几个人一块去,从看见魂魄的地方开始,前面一个人喊:“——秀兰哟,回来!”后面的人跟着应:“——回来了回来了!”如此反复,一直叫到家里。
    秀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队上的办公室,跟前站了好多人。人们在忿忿地议论着什么,几个年轻的媳妇已是哭得泪人一样,床边还站着一个人——一头湿水,像个落汤鸡似的驻队干部——小黄。
    原来,小黄那天听到秀兰的哭声,心里也很难过。他站在大门外面徘徊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勇气进去。后来秀兰来到了池塘,他也就跟了过来,却没想到她竟是自寻短见去了。他于是没来得及脱衣服,纵身便跳了进去……
    秀兰用死来捍卫了自己的尊严。婆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骂她。
    国庆节的时候茂生回来了。
    那时秀兰的母亲有病,住在县城的医院里。茂生得知后便赶到了县城,发现秀兰已瘦了好多。秀兰看见茂生很高兴,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会,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清滢的泪水唰唰地流了下来,流得满脸都是。
    她说:“茂生,你带我走吧!”
    岳母的病很严重,医院已通知让病人转院。秀兰父亲于是决定带她到榆城医院去治疗。
    秀兰及茂生一同来到了榆城。岳母得的是“慢性病”,被转到了肿瘤科。
    秀兰到厂后,祝恨成了问题。茂生住的是单身宿舍,四人一间,单身宿舍的下面是那十孔窑洞,厂里的老干部论资排辈,茂生根本排不上。蒋路好不容易谈了个媳妇,没地方住,于是想强行搬进去。因为他看见柳城明已经搬进去了。谁知第二天就发生了流血事件,老吕住进了医院,柳城明进了派出所,郝书记带领一帮年轻人把柳诚明的家具扔了出来。蒋路没办法,于是就住在厂里料场的小驳壳窑里。驳壳窑夏天漏雨,冬天奇冷,阴暗又潮湿。工艺厂没有房子,工人工资又很低,赁不起房子,只好就这样凑合着。很多年青人因为没有房子谈不到对象,有了对象没房子结婚,拖了几年最终不了了之。
    后来蒋路和这个对象吹了,凭着自己的身板找了一位事业单位的女友,从根本上解决了祝恨的问题。
    张工又让出了他的办公室。张工的办公室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个人因为痴迷于气功,经常一段时间就不见人了。回来后又没黑没明的干活,没上下班时间的概念,谁跟他干活都受不了。那时茂生已经是新产品技术开发科的科长,老吕是生产科的科长,可谓是厂长的左膀右臂,平时干什么工作都需要商量。老吕比较拗,自持资格比茂生老,什么地方都好逞强,这一点让茂生很反感,两个人于是经常发生一些小摩擦。茂生因为负责技术开发工作,周末的时候跟随张工去看原料。看原料要去几十公里外的山里,有些粘土北方很少,比如高岭土,只能在一些河流的断层找到一点。高岭土又是细瓷及釉料配制不可或缺的原料,他们于是一出去就好几天,风餐露宿,回来后人都累得散了架。
    张工这几天做试验,每天要到深夜。秀兰累得不行,靠在床上就睡着了。
    茂生和老吕一个办公室,老吕的千金吕玲住在里面,茂生不好说什么。住在张工的办公室很不方便,办公室毕竟不是长久之地,微薄的工资也不允许他们在外面租房,茂生于是就找到了郝书记。书记说前面的牛毡房正好有一家人搬走了,你去收拾一下,可以住那里。茂生一愣,但还是觉得应该感激书记的。因为当时的厂区住房很紧张,许多老工人还在外面租房住。牛毡房也不是随便就能住上的。
    牛毡房是多年前部队修筑工地时留下的,因为是临时建筑,所以前面连窗子也没留。房子的一半陷在地里,白天进去也要开灯。茂生怀着复杂的心情推开了那扇简易的木板门,一群老鼠从顶棚上“刺啦啦”地跑了过去,抖下一层厚厚的灰尘。秀兰一把抱住了他,吓得就要出去。呆了一会后,屋里的光线渐渐明亮,可以看见斑驳的墙上糊了很厚的报纸,许多地方已经起来,象农村人裱的袼褙;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有一个很大的锅台,锅台的后面是一张土炕,中间部分已经塌陷,露出黑乎乎的炕灰;土炕的边上有一个用木棍做成的简易窗子,很小,屋里的光线就是从那里走进来的。那时茂生的全部家当就一张床板,还是厂里的。于是周末的时候他们起了个大早,整整收拾了一天,房子才算有了眉目。
    那天晚上他们就搬了进去。月光透过临床的小窗泄了进来,满满地铺了一炕。两个人紧紧地依在一起,心里竟一阵阵地激动起来。——是啊,不管怎么说,在这遥远的城市,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了。小窝不大,也很寒碜,但她毕竟是一个温暖的家呀!
    家就要有家的样子。他们一起动手,把顶棚和墙上那层厚厚的报纸全部撕掉,然后糊上了新的白纸,小屋顿时就亮堂起来。茂生把自己的字画贴在墙上,秀兰给窗上剪了窗花,小屋就有了一股淡淡的温馨。
    那年月,人是很容易满足的。忙了一整天,躺在床上,夫妻俩竟激动得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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