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随处风流的风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少路，街上稀少的行人告诉我夜已经深了。
    母亲给我打过两个电话，叫我回家，我没有同意。
    我走不动了，我的思绪渐渐被晚风吹平了，但是我还不想回家，那个地方还能称之为家吗，我还能在那里呆下去吗。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马路对面有一家网吧正亮着“营业”的灯，于是我走了过去。
    网吧在一个地下室，里面光线很暗，空气很闷，有很多不想回家或者无家可归的人。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旁边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子，戴着耳机在视频聊天，她手上戴了一串银镯子，敲键盘时镯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我打开网页，上了“情缘似水”，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在路上”是否会在上面，但我希望他在，否则我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还好他的头像是亮着的，我于是给他发了个消息，不一会，他的消息过来了。
    回北京了吧，一切还好吗？
    还好。
    怎么没精打采的，不开心吗，是在家里吗？
    不是，在网吧。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家，和父母闹别扭了？
    不是。
    那是什么？
    我母亲要出国了。
    你舍不得她吗，你们的感情好像很一般吧。
    不是舍不得她，是因为她走了我就没有家了。
    什么意思。
    我父亲要把他的情人和与情人生的孩子接回来，对于他们来说我是多余的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至于这样做吧。
    我有可能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谈不上手心手背。
    为什么说是有可能？
    因为母亲以前有段痛苦的经历，我只有7个月就出生了，所以……他们害怕面对我，害怕面对一些不敢确定的东西。
    所以他们选择了逃避？
    也许对于他们或者对我来说那是最好的办法吧。
    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
    有一点，不过不要紧，我早就猜测过，只是没想到是真的。
    如果真是那样，别看轻自己，坚强点，这不是你的错。
    我明白。母亲想去国外开始新的生活，她想忘记了从前，忘了我。
    那你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觉得人生很没意思。
    别气馁，也许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以前不也一个人生活吗？
    是的，不过心理上有所不同，现在感觉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你还有网络，你还可以找一个人陪你说话，比如我。
    只不过今天恰好你也在这里罢了。
    但是我偏偏在这里啊。你有没有想做亲子签定，很容易做，用几根带毛囊的头发就行了。
    没有，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不想和谁分他的财产，而且他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没什么钱。
    至少心理上好些，或许他会对你有所改变，会给你一个家。
    一个不完整的家，没有爱的家，有什么意义呢。
    也是，其实一个人也蛮好的，自由自在，我对家的概念就很淡，我有四年没回过家了。
    你不喜欢家？
    是的，如果那个家有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你可以喜欢它，如果没有，就没必要喜欢它了。
    你好像总是把什么事都看得很清楚。
    也不是，我只是比较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像风一样，没有束缚，没有牵绊，爱去哪里便去哪里。
    为何不像那个金捕头，取名随风，随处风流的风？
    我是在路上随处风流的风。你希望你是什么呢，随意的风？
    不，我希望是一朵花，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
    开到极致并不一定好，月盈易亏，花开易谢。
    那也好过开到一半就枯萎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悲观，有些东西你太在意了，反而得不到，平常心对待一切最好，比如像我一样，像一阵风，随处飘来飘去，多好。
    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想要，你得到过，所以你不在意，不觉得它的可贵。
    但是得到了最后又如何，还是要失去，不如放开手，顺其自然，属于你的逃也逃不了，不属于你的，你求也求不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逃不过命运的手，只能任由它操纵，它让你向东你便向东，让你向西你便向西，它让你上天你便上天，让你下地你便下地，我们没有选择？
    你能选择什么呢，你是不是觉得命运对你不公平？
    我不知道，但我的确想要一些东西。
    但是你想过没有，有比你更不幸福的，至少你没有挨饿，没有受冻，你还得到过一个老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真心的疼爱。
    照你这样说，我还得感谢命运？
    不一定要感谢，至少你不必这样悲观。心放宽一些，静下心来想一想，你会发现你并不是可怜的人。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只不过有些失望而已，做了很多努力，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生活就是这样，你看开了，心态平和了，一切就都无所谓了，我也有过很多努力，可最后也一无所获，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换回你想要的结果。
    多谢指教。你好像看清了世间的一切，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哈哈，我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不过正在朝那个方向努力。
    你是不是看破红尘，准备出家当和尚了？
    红尘虽可笑，但我还没有看破。还不回家吗，已经很晚了，也许你母亲会担心你。
    我想她不会的。你是不是要睡觉了？
    是的，白天在外面忙了一天，有点累。
    你也有忙的时候吗，我以为你每天都不用干活呢，忙什么呢？
    给一个女演员拍照片。
    你是摄影师？
    是的。
    你有名气吗？
    没有，一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而已。
    是吗，那个女演员很漂亮吧。
    是的，不过是靠化妆品堆砌出来的那种，洗完脸估计是很吓人的，你喜欢化妆吗？
    不太喜欢。
    喜欢素面朝天？
    也不是。
    淡扫娥眉，略施粉黛？
    差不多吧。
    清秀淡雅，温婉可人。
    你喜欢恭维女孩子吧？
    何出此言？
    随处风流的风。
    哈哈，随处风流的风，说得不错。
    你有不少网友吧。
    有几个，但你是特别的一个。
    每个人都有他的特别之处，我当然是特别的一个。
    呵呵，我对于你来说呢？
    惟一的一个。
    真的，有这么夸张吗？
    几时骗过你？
    很荣幸。还好，只是在网上，否则……
    否则什么？
    呵呵，不说了。
    我讨厌说半截话，说下去。
    否则，你会不知不觉爱上我。
    你以前不是希望我说那三个字吗？
    开玩笑的，不能当真。
    你现在害怕了，怕我当真？
    有些，担心你定力不够。
    大可不必，我没那个精力了，爱情太可怕了。
    那太好了，我喜欢这样和你在网上聊天，彼此都没有负担，我不想有负担，不想被人爱，也不想爱别人。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孤独。
    人难免孤独。
    也许吧。
    好了，回去吧，有事请留言。
    好的。
    晚安。
    晚安。
    我下了线，走出网吧，街上非常冷清，晚风吹过，有些凉意。我坐了辆出租车，回了家。
    客厅里亮着一盏台灯，母亲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膝盖上放着一本杂志。显然她在等我，我心里一酸，到她卧室拿了床被子给她轻轻盖上了。
    我又是一夜无眠，睁着眼睛到天明，父亲彻夜未归，这是个奇怪的家，也许真的没必要为它的解体而伤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