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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酒灌玉人胸

    牡丹回到W城,已经是夜色朦胧。
    她蹑手蹑脚打开了大门,见客厅没有人影,轻手轻脚上了楼,看到书房与卧室各自泄出了灯光,才松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卧室跟前,轻轻敲了敲门,直到里面传出“请进”的声音,才推开门,当看见中平半躺在床上看电视时,才高叫一声:“老公!”欢呼雀跃地扑进中平的怀里。
    一别好几个月,自然胜新婚。
    而睡在书房的玫瑰,从牡丹进门到第二早晨起床,几乎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没有逃过她的耳朵,因为她一夜未曾合上眼睛。她很后悔,向中平表白了心机之后,就应该走,起码不当人家的电灯泡,更何况牡丹进屋那些鬼祟动作,是把她当了贼,偷人养汉的贼,既然挑明要与牡丹公平竞争,干嘛要偷偷摸摸哩。
    当他们仨吃完早点之后,又见他俩视自己不在场,卿卿我我时,玫瑰赶紧拉开中平,嘴里打起了哈哈,说:“好了好了,就这样像大姑娘上轿般的磨蹭,说不准过完年才能赶回来。”不等牡丹说什么,拉了中平下了楼。
    中平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上了车就睡觉,一睡就是三个小时。进了P县城,见一条长龙汽车排在前面,玫瑰从前座下来,摇醒了他,递上纸巾,说:“给,擦一擦眼角。昨晚心疼心怜,看样子一夜没少折腾,哼!”
    中平伸出头瞅着前面,说:“到了吗?唉,年龄来了,贪睡。”
    玫瑰嘴一撇,说:“这就奇了,年龄越老,瞌睡越不值钱,平常打四、五分钟的盹,就管一天的时辰,你倒好,越活腰扳越硬。”见前面车上的鲁林山向自己方向走过来,急忙收住了口。
    鲁林山是W城土著人,曾是W市中行行长,因替三零集团开出一笔八千万美元的信用证,被人举报,停职审查了半年,当确定他没有收受三零任何贿赂之后,W市再要恢复他的官职时,他要求调至中平的四零集团。对于金融财务人员,中平当然是求之不得,安排他任了四零集团的财务部长。既然四零集团的一把(手)要巡视下属企业,他是当然的开路先锋。
    鲁林山走至中平的车窗跟前,俯身说:“老板,在县城搁滩了,不知前面在闹什么?”
    中平下了车,瞅了天上一眼,忧心重重说:“还有多远?正午都过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打回转。”
    鲁林山说:“离厂还有三十多公里,全是山路,有的像得了吸血虫了的,男不长,女不生。‘老少边’区都窝在一块了,连路都跟着一个姓,穷!”
    玫瑰像老朋友般的跟他搭话,说:“可不,穷山恶水出刁民,贫富悬殊,是社会祸乱的根源。既是还没有到,怎么又出现一条龙的?”
    鲁林山是第一次见到玫瑰,但早听人说过此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可以与未来夫人牡丹媲美,个子高挑,模样有前有后,与三零集团实际掌门人,名副其实。看今天的样子,她是他的贴身跟班。他不免暗自担心,一号小首长,你可别顶风而上。他称刘中平为小首长,这是四零集团一班人背后的昵称,军企沿引军队的称号,称领导为首长,又因为他比那班人都要小。而他也乐意接受,居然还说,我还年青吗,克林顿普京像我这年龄,都当上总统了。所以,骄狂,胆大和好色,是他的三个致命弱点。
    玫瑰从他的眼神知道他想什么,大大方方作了自我介绍,说:“鲁部长,往后的日子要多关照。”
    “这话由我来讲,中央首长边上的烧火佬,也比七品官大。”鲁林山一脸嘻嘻笑,说,“前面看样子在搞静坐示威,把路堵了。老板,我看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不如先坐下来抚贫(平)肚皮。”
    玫瑰踮起脚往前瞅,说:“去年W城也搞过几次,都是选三、八妇女节,六、一儿童儿的时候,聚集在长江大桥桥头上。不想这玩意也有幅射性,转到边远县城了。”
    中平眼瞅着前方,说:“饭暂时压一压。我们先过去瞅一瞅,有没有咱们工厂的人在闹事?”率先往前走去。
    W城禁鞭炮,这里却像炸碗豆的,“劈劈啪啪”增添了县城浓郁的节日气氛。街道两旁摆满了五颜六彩的货档,购货的大多数是山货,男的穿着像出土文物,又土又皱油腻腻的。女的穿着大红大紫,紧绑着的身子像快要炸了似的。
    玫瑰鹤立鸡群,走到哪都是亮,哪里都给腾出一条路。走着走着,她陡地立住脚,蹲在一位脸像树皮的六旬老人的摊前,脆声声:“大爷,怎么个卖?”
    中平走过来一瞅,见地上的报纸上搁着几块像核桃肉的巴干和乡下灌肠之类的腊货,轻轻一笑,城里人到乡下的玩头,看西洋镜。那老头也没抬头,指了指核桃干,伸出五指,又指指灌肠,点了下食指。
    鲁林山一旁说:“什么东西这贵的,五十、一百的?”老头瞅了一眼看货看得很专注的玫瑰一眼,对鲁林山说:“这是神农架顶尖上长出来的,五十一百你想摸我还不让哩。”
    玫瑰一边点头,一边说:“让点价,四百、八百的。行,咱全买。”
    中平大吃一惊,蹲下来欲要拿起,却被老头儿拦下。他只好小声问玫瑰:“像牛屎干的,你还主动抬高价格?小心江湖骗子。”
    玫瑰待老头包起三块巴干和三根肉肠,递给他三千六百元,拿起纸包说:“看你老实巴交,不会拿水货哄我吧?”
    老头捏紧钱,说:“不是水货,是山里的干货。”
    鲁林山见他屈解了玫瑰的意思,大声说:“我们说的水货,是指假冒伪劣。”
    老头却不回答,自顾颤抖抖数完钱,老成持重对玫瑰说:“外行看玩头,内行瞧行头,我这货儿假不了,正宗野生野长,挺灵性。若是稍为拾掇一下,再来个精包装,换外汇至少是万字头的价。”
    玫瑰手挽起中平站起来,说:“大爷,我信。只是太少,腥不腥、臭不臭的。”
    老头仿佛来了精神,后悔不已,说:“哪晓点今日碰上了大行家大买家,平常十天半月卖不了一个。我家里还有一对鸳鸯娃娃参,活脱脱的人见人爱。看来你是过路客,没有缘分喏,只能讨个眼快活。”
    玫瑰把包塞进军大衣口袋,心一动,说:“我到679工厂办事,只要你天黑前送到厂里,我会看质付钱的。”
    老头喜笑颜开,乐呵呵说:“这一说缘分来了。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一对宝贝至少要一方钱,只怕你出门……”
    玫瑰眉笑目笑,说:“只要是货真价实,我可用美元。”
    老头说:“我这就回家去取货,只是679厂里有站岗的,看我这身破烂,把我当特务,不让我进厂门。即使进了,那地盘比县城大,怎么找你呵?”
    玫瑰笑了笑,说:“你对站岗的说,是给上头来的老总送宝。进去后专找一辆最大的小汽车,你等于找到了我。”似有几分远处夸称、近方卖弄的陶醉。
    老头高兴地咳了几声,想起不动,说:“喂,姑娘,你该不是诳我?乌龟车一大,不就成了卡车的?”
    玫瑰好笑,却也耐心说:“大爷,我说的是真的,我说的大是指长,比你见到的乌龟车长。”
    老头喜眯了眼说:“知道了。”收摊离开了。
    玫瑰仿佛知道中平要弄清其中的奥妙,慢腾腾落在众人后面,对中平说:“那巴干是灵芝,呈散伞肾形,粟褐色,生添光泽,是上乘的灵丹圣药,比药店里的真。”
    中平这才大悟,说:“乡下人出身,犹如称砣落水。只是这乡下灌肠,八百元一根,你想救济老少边贫因地区,也用不着使这种法子呵的?”
    玫瑰脸“腾”地通红,身子紧贴了上来,娇滴可人,说:“猪!你知道什么呀,那是双阳鹿鞭,给男人补肾……壮阳的。”
    中平也怔住了,半晌才说:“听是听说过,谁想到这不起眼的竟是……这玩意儿。”就要打开包。
    玫瑰慌张地摁祝蝴的手,四下瞅了瞅,嗓声低低的:“你呀,说风见不得雨的。这双阳鹿鞭,不是内行人识不出货。在鹿的生活群圈里,一般都有一万头鹿,而公鹿却很少,一种是人为的,像太监那般的阉掉。一种是自然的,勇猛的公鹿挤走弱小的。因此,一圈鹿群里,只有十多头公鹿,每天和母鹿那个……上十头,而且最猛的,年龄是十二岁左右。江湖骗子,一般用阉掉的……来骗人,而这老汉的三根,决不是水货,若是在国际市场,他说赚外汇要翻倍,一点也没有说错。”
    中平听出了神,下意识说:“一个服装人才,怎么成了内行的兽医?”
    玫瑰手掐他的腮帮,不依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懂,是人家给我爸进贡的多。你……好心当作驴肝肺。”
    说说笑笑走了一公里,一行人才来到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果然,街口上稀稀拉拉坐满了人,老年人居多,身上还持了水壶干粮,坐在马扎上,像是要打持久战的。中年人少,报纸垫底,一屁股坐在地上。静坐的人大都举着纸糊的小五星红旗,也有的拿着标语牌,上写着:苦不苦,想想六十八元五!累不累,半年拿不到生活费!
    玫瑰瞅了一眼就不再看了,圈在中平胳弯里的双臂,变得愈来愈热,愈来愈沉。
    中平十分敏感,想抽出负重的胳膊,反而被她不耐烦地拉了个踉跄。他只好任由她挽着,拿话平掩饰自己的窘相。“不就是静坐,怕什么?这是前进中的问题,人走在这路上,不小心还有个瞌瞌绊绊的。何况这场经济体制的转轨太突然,太前所未有,上上下下都不一定有时间来预见各种新出现的问题。所以邓公说了,摸着石头过河。眼前闹静坐毕竟是少数,P县少说也有百把万人口,凑在这里的顶多万把人,年青人是瞧新奇的,他们只听说过‘文革’里动不动集会游行,这年月偶尔来一次两次,自然跑来挂眼科。喏,还有一对正搂着亲嘴,举标语牌的老头看忘了形,把上面的‘我要口饭吃’拿倒了,就成了‘吃饭口要我’。老人家,我鼓励你勇敢点,冲上去打争夺战。”
    玫瑰“啐”他一口,说:“呸,这镜头都让你一个人逮着了!”顺了他的目光望去,果真有一对时髦男女在啃嘴,啃的还带扭。看着,自己的身子也偎紧了中平。
    中平无可奈何乜她一眼,说:“由于各种思潮,各种观念,各种企求在这里汇聚相撞,难免要冒出一些浊浪,当然,包括我本人。但被浊浪冲击最大的,总是身体弱、经济底子薄的社会上班族,除承受同样的灵魂冲击,还要倍受生存的磨难。我在北京前后读了近七年的书,没收入来源,靠助学金过日子,衣食和日常用品都要靠过去的恋人来供及,我还觉得苦,难熬,吃不惯窝窝头、捧子面,就偷偷泼掉。有一次见我陕北的同学,拿着窝窝头像吃海鲜龙虾沾芥辣,津津有味。我问,像石头般的能打死人,怎么啃得下呵?你知他说什么话?这难啃的东西,在我老家算是苏联人的土豆加牛肉。我怎么会信呢,说,还有比这更苦的?他说得我差点掉下泪,你们南方人,不知我们苏区是怎么在苏的?旧社会有人吃过观音土,我们除这之外,什么都吃,树皮、草根,若是像当年红军腰里有皮带,也是一顿美味佳肴。我才知道新中国还有人过着教课书里教育我们不忘旧社会的苦日子,才知道越来越好的大家庭里,还有连碗米饭都吃不上的穷苦人。改革后,富了一批人之后,提出要带动老少边苏的贫困地区,正视历史,也不遮遮掩掩了。可苦的是这个十几亿人的国家,已意识到了有贫富之分,富的如可去带动穷的。可悲的是世界还有国家,还在步尘我们的老路,口喊着谁万寿无疆,长生不老的……”
    突然,街上出现了几个拿喇叭的人,大声呐喊道:“今晚有场暴风雪,你们要静坐,先回去穿厚点衣服来,免得冻感了冒。”
    另一个在另一边说:“尊敬的婆婆姥姥们,你们的退休工资,工厂正在发着呢,你隔壁阿四阿三的奶奶都拿到了手,再晚一点,一放假只有开年再去领了。”
    几句话一喊,人群躁动了,乖乖,没一顿饭的工夫,静坐的阵线就瓦解了。
    就这时,有人喊:“哇,工人阶级上街了!”
    中平心中一沉,问鲁林山:“有679工厂吗?”
    鲁林山还没有回答,听前面传来了轰隆声,抬眼瞅过去,只见在不远处,五、六辆解放牌的汽车一字形摆在街中央,把街两头的汽车隔开。他很难面对中平,带头朝汽车那边走去。
    领头的汽车上,还插了一把鲜艳的红旗,上角印着“八一”二字,正中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679工厂。车里大多数是中青年人,有的手里举着标语牌,大意是还我几个月的工资、生活费之类的。
    他们见中平一行走过来,立即从车中央蹦出领头喊口号的声音:“我们也有二只手,不在大山线吃闲饭。”
    “大人盼过年,一下拿到钱。”
    “小孩盼种田,养活白发人。”
    其它人都跟着喊,挺卖劲儿。
    中平一见就哭笑不得,见鲁林山畏畏缩缩的样子,向玫瑰睇了一眼,掏出烟静静抽着。
    玫瑰脸一红,心里骂开了,为官一任,该是造福一方,刚才耍嘴皮子的劲儿烟消云散了,亏是来了我这个末末懒,竟让他使唤上了。想罢,她走上前,毫不窃场地高喊:“喂,你们示威的有头吗?”声音脆脆的,止住了车上的口号声。
    一个小伙子嘻嘻笑:“你是哪个道上蹦出来的?我们个个都有头,比你们演员里面的陈佩斯,还光还亮呢!哈哈哈!”笑里含着暧昧。
    另一个跟着起哄:“是呀,你愿单挑也行,合伙打牙祭更合口味。嘻嘻嘻!”笑里可挑得出骨头。
    还有一个不示弱:“比封面上的人儿还要美。深山出俊鸟,说不准刚从深山老林出来的,还不知行情的……深浅。”
    这时,从街边上高一脚低一脚跑出个穿中山服的五旬年龄的男子,他说:“我是这里的头,不,是厂里的头,专门做思想政治工作劝阻他们的。可他们听不进劝呐。”
    玫瑰收回目光,自我介绍道:“我是四零集团一号首长的特别助理,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拉得长长的。
    那人头上冒出了汗粒,说:“我是厂党委副书记兼工会主席。厂长昨天带回了五十万元的汇票,可银行进不帐。”
    玫瑰车身问:“这位书记兼主席,你们发一个月的工资需要多少钱?”
    副书记说:“不多不多,三十五万零六元五毛。”
    玫瑰说:“假设拿到了钱,你有办法叫他们打道回府吗?”
    副书记说:“他们精得像八路,不见鬼子不挂弦。”
    玫瑰说:“你把汇票给我。然后叫他们把汽车退到两侧,等我们的车到这里,从车上把钱给你。今日下午就可以领到一部分工资,余下的过年再解决。”
    副书记说:“我想我会叫他们让道,可人家怎么信你,连个军人通行证都没有,谁信啊?”
    玫瑰说:“有,空白的带了一大本,但仍放在车上。若是车到跟前,你们眼里只认钱,哪还管什么证不证的?!”
    鲁林山书说:“我说大书记,你是木头疙瘩还是忙晕了头。老板和助理总是称不离砣的,一号首长不来,再硬的助理,说话都是弹棉花。做当官的想情,你做了一辈子的官,这情节也想不出来?”说罢,拉过副书记,介绍了中平。
    副书记如梦醒来,说:“昨日接到了通知,我们早也盼晚也盼,终于还是盼到了盼头。我悬在舌根上的心儿,也溜回了肚子里。”又转过身,对车上的又换了另一副面孔,不由分说,“你们站得高,看的远,要听要看的,比我看的听的要真切。你们信不过我,难道不信眼前的老总吗?”见车上鸦雀无声,仍没有让道的反应,他鼓起巴掌说,“请一号首长给我们作指示。”孤掌难鸣,好尴尬的场面。
    这一皮球踢过来,让毫无准备的中平进退维谷,乘玫瑰替他拿下围巾的功夫,思忖了片刻,身子一收一挺,上前几步说:“怎么开这个口?我想叫你们一声同志们,可你们眼下做的事,不是同志们做的事。我说你们有苦衷,要求也不高,但凡事都得讲个情理,凡事都有个商量。上街示威是你们的权利和自由,但用这种权利和自由,能达到你们的目的,能拿到你们想要的钱吗?拿不到,相反,给那些归心如箭回家过年的人们造成了什么样的损失,我不说你们心里清楚。首先要申明一点,我是替你们送钱来的,不是听说你们在游行就赶过来的。集团党委早在深圳就考虑到你们的实际困难,让你们在困境里过一个开心祥和的春节,分二套方案进行。你们信我,把车让出一条道,然后跟着我的车屁股,一道回厂拿钱。”
    几句威而不严的话,换来了一阵交头接耳。没有掌声,只是一个小伙子敲打着汽车顶棚,粗鲁道:“水货司机,你喝了‘怔jī巴’还是怎么的,耳朵卖进烧酒馆里了吗?你跟我快开车!”
    很快,通道让出来了,两条龙的车队开始蠕动。不一会,中平的车来了,他与副书记打了个招呼,上了车。
    玫瑰关了窗,扯开窗帘,暖洋洋的日头爬了进来,落在他们的大腿间,一根根树干的阴影,排长队似的急速而过。顺着阴影往外瞅,草木、山石没商量地往后倒。远望,高山峻岭,灌木秃石荡悠悠而过。
    见中平瞅着窗外发呆,想增加点气氛,玫瑰说:“喂,到厂里的日程是怎么定?”
    中平说:“你问我,我去问谁?既要入乡随俗,也不能让人家当绳捆的猴儿来摆布。唉,几年前就是这滋味,一到地方,就怕马拉松的汇报会,二怕雅鲁藏布江的酒会,每次喝得死去活来。”
    玫瑰手肘在他膝上,硬把他的眼光和自己的眼神接上,说:“啧啧,你还有怕人的时候?在我的印象里,你只怕另外两样哩。”
    中平说:“是不是?才跟我了没几天,就老道成精的?”
    玫瑰眼里溢着光,说:“这不奇怪,有的人跟了十年,她也不一定了解你,理解你。而死不要脸缠着你二、三天的人,答案恰恰相反。”
    中平说:“你不要曲线救国表达你的心机,我想听你说的两怕。”
    玫瑰说:“没调教好,不懂得培养情趣。你只怕一儿一女。在他们前面很少说话。”
    中平说:“只是偶尔次把。”
    玫瑰说:“一次都多。就说你姑娘的黑女婿在深圳办公司,你也只能偷偷摸摸要辰光调查,有板有眼就光明正大嘛!眼下679工厂是你一伙儿女中的一个,你是近乡者怯,怕面对他们。可你对三零不是这样,人际关系简单,一切都听老板的,否则骂你狗血喷头,骂你步履踉跄,骂你眼镜滑到鼻尖上,你还要兜着走。你为啥不能搬来这种人际关系,用到四零身上呢?”
    中平眼瞅向车外,说:“一儿一女,我都爱他们,但表达的方式不一样,因为历史不一样。三零与四零,同样的道理。对四零来说,跟我国的国情一样,人口多,底子薄,心急生不出胖小子,像广东那边煲汤,需要瘟火。”
    玫瑰说:“狗改不了吃屎,没说二句就开始行邪了。”
    中平说:“一个八千人的工厂,竟有40%的退休工人,累计亏损一亿三,沉锭资金一亿五。国家来说,该收回来的、收不回来不说,反而每年贴工资几百万。而个人来说,挺受委屈,怎么越活越栽了?”
    玫瑰说:“不可能吧?按你的说法,不是倒退了吗的?”
    中平说:“对一些吃惯了大锅饭的人来说,突然锅里少了点内容,哪怕锅里不再是萝卜白菜,也会哇哇叫的。我这一辈子没当过工人,今天要家访几家,寻找最底层人的感觉,看看山沟里的贵族,有没有居家过日子的谈雅闲情,真实平凡。”
    玫瑰眼睛也瞅着外面,说:“今日只是走马观花,你能看到啥?凡生产力发达的都离不了交通,你看走过的二个山洞,用好几分钟,原始社会的生产环境,生产力上不去,人的观念也提不起来。倒是提醒你,深山出俊鸟,心纯如山泉,可以带一个二个当金丝鸟用,金屋藏娇。”
    中平说:“过去敢,一、二只不在胯下。”
    玫瑰说:“现在是从燥动中理智了,还是作了共产党的大官,要躬自厚而薄责于人?”
    中平说:“因为多了你。”就凑了嘴上去,要吻只隔二、三寸、一直在眼下晃动的樱桃红唇。
    玫瑰伸出食指拦在中间,呶了呶前面,说:“哼,我不是十七、八岁,经不住几句中听的话,红印章随便施舍的。”
    过了第三个山洞,一个大井口的社会出现在中平一行人的眼前。对着洞口,一左一右竖着二个标语牌,一侧写的:欢迎集团首长视察我厂!另一侧:以实际行动感谢上级的关怀#耗周山脚下全是厂房和宿舍,中央有一平方公里的谷地,一条小河从谷地贯穿,中间架起一座拱形小桥,桥下溪水潺潺而流。桥两头人影绰约,远看像是自由市场,百号多人在寒风中蠕动,给远看的人是一种暗淡凄凉的感觉。
    不怕慢,只怕站,就停在洞口的一会功夫,后面的大车都赶了上来。玫瑰下车,和鲁林山、副书记嘀咕一阵,回来说:“他们办移交钱的手续,我们到招待所吃饭,大车上的人还挺锲而不舍,说,拿不到钱不下车,学当年文攻武卫,站在车上可睡一个礼拜。”
    玫瑰一直担心饭菜太豪华,坐上了桌子就感觉还不错,没有摆酒水,六、七盘菜,荤素参半,见中平低头扒饭,也就放下心来,这班人还识相,知道怎样才不让鼻子碰上灰。饭后,进了招待所临时安排的休息房间,中平穿上军大衣,说到工人家里走一遭。玫瑰说,就我们二人?中平说,带上一大帮,还不把人家吓一跳!要工厂去安排,准是挑好的场面,那玩意是应付国家领导人、在新闻里放给国民看的。说完,和她一前一后溜出招待所。
    不看大山沟比不上城里的玩头,但空气新鲜和住宅宽敞是城里无法攀比的。来到一座八层楼房前,玫瑰问一个提菜篮子的中年男人,甜嘴蜜舌道:“我说大哥,问个路找个人?”
    中年男子也很热情说:“甭客气。听口音你是北方人?”
    玫瑰说:“哎呀我的妈!听你大哥的口音,还是老乡嘞!”
    “哎呀我的妈”就是介绍信。
    中年男子一脸热忱说:“是吗是吗?这里60%都是从大东北迁过来的。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个?要说都是在山沟里一窝几十年,闭上眼睛都摸得出谁是谁的。”
    玫瑰声东击西说:“我们两口子在W城工作,专门来看我妹妹。她去年才从东北调来的,叫白卓梦,工人。”
    中年男子说:“啊,新来的工人,难怪耳生。你到前面几栋四层楼去问问,那里是工人区。”
    玫瑰说:“谢谢大哥了!你买一大捆蜡烛,过年一定很热闹的!”
    中年男子说:“哪?这都是防停电用的。”
    玫瑰说:“高高兴兴过个年,怎么会出这种事儿?”
    中年男子说:“你还不知道,厂里欠人家五个月的电水费。人家就像理发员,想摸你的脑袋就摸一下。慢走好了!”
    等那人一走远,中平埋怨说:“什么比方不好打,咋扯到夫妻头上了。”
    玫瑰反唇相讥:“我牺牲自己都没在意,你一个大男人还像亏损了多大似的!”
    中平说:“将来人家认出了我,穿了帮,叫我怎么好交待?再说没完没了找工人区干嘛?”
    玫瑰说:“穿帮又怎么样,不是叫你白作梦吗?何况还是将来。我们来这里像月黑头,谁的门上也没写工人、干部和知识分子。到了工人区,横进竖出都是工人。笨,我怎么瞧你都是弱智,没半点灵性儿!”
    中平说:“你真是人精,谁玩得过你!你这么矜能,在座谈会上我不讲话,全让你代表。”
    玫瑰说:“让就让,没吃个肉,总看过四只腿的猪吧!没当个头儿,难道说没有被头儿领导过?!”
    一连看了三家,中平越看情绪越低落。第一家是老工人,底子厚,置年货,贴年红,还有点过年的气氛。第二家是一对青年夫妇,只有做母亲的和孩子在家。玫瑰进门后,敲敲不算落后的家俱,全是木板做的,心想山沟里也有实惠处,比城里的胶合板扎实得多。她上前对女人说:“大嫂,我是厂办的,现通知你去领工资。”大嫂也不嫌丑,也不怕冷,撩起胸襟的白nǎi子,没好气朝娃儿嘴里摁,拉长声说:“这话听了六十天,耳朵成了茧,就是一次次没兑现。要不,我这一次干么拿扁担硬赶他游行?这哪是人过日子,是过劫!早知这样,我也不会踢掉我村里的汉子,巴心巴肝往吃商品人缝里挤?”
    中平见那女人往外掏nǎi子已转过了身,房里烟熄火熄,桌上仅放了半碗咸萝卜干,怕再听下去,慌忙退了出来,对跟在后面的玫瑰说:“改个法子,学数罗汉算命,从这家起,数到第十八家,再进去看看。”
    玫瑰噗哧一笑:“情绪一低,灵性也上来了,把上庙里算命的那套派上了。”口里说着,手指也跟着点起数来。上了几层楼,在第十八家的门口停下,里面门没关,厅里没有人,可室内雾气腾腾,油香扑鼻,桌上全用烧箕装的卤肉、炸鱼、丸子、蒸料,要有尽有。
    走进屋,中平用膀子抵了玫瑰一下,解颜而笑:“到底还是有左派的。喂,里面有人吗?”
    厨房里跑出个系着围裙的六旬大娘,乐颠颠说:“你们是来谈业务的?”
    玫瑰听得懵懂懂的,说:“我们是厂财务室的,通知你家里人领工资。”
    大娘大失所望,哼了一声:“那有几个铜子!儿子拿生活费,三个月也只有二百零四元。”
    中平亲切说:“大娘,那终归也是钱。我看您家里挺不错,五谷丰登。”
    玫瑰也凑热闹说:“二十八、九,炸鱼炖鸡把肉卤,您年货办得挺红火的。”
    大娘这才眉开眼笑:“是呀是呀,都是儿媳妇本事大,靠她撑着这个家。若是指望没用的儿子,只有站在山顶子山喝西北风!”
    中平交口赞誉:“还是靠好政策。您媳妇一定停薪留职,做生意赚了大钱。”大娘也乐得合不拢嘴:“你一猜就中,你一进门我看出你是个生意人。我媳妇跟你是同行,工作也很舒服。就是时间掉了过,白天睡觉,晚上说是去攻……关,这不,现在还在里头睡觉呢!”
    中平心里猛地抽搐一下,身子像见了拉弦的手榴弹的,恨不得拔腿退出屋。
    玫瑰哪有不知的,故意撩他,信口开合唱道:
    下岗女工不流泪,
    挺胸走进夜总会,
    大佬出钱我陪睡,
    反正这活也不累。
    中平听了更是铁青了脸,回到招待所,一言不发,任凭玫瑰怎么撩他,亲他,在怀里打滚,都像木头人的,直到上车返回的路上,前后只说了三句话,还是不带逗号的。她才伸出舌头,知道自儿个闯了大祸。
    中平的第一句话是在开座谈会说的。座谈会实际是一次党委扩大会的汇报会。中平至始至终没见到厂长,问,你们的厂长呢?副书记说,到W城办处理库存的军签去了。二、三千万元的库存弹药可望能够解决,厂里也就有个出头之日了。中平听后,心里好了一截,厂长还是能够吃苦的,起码过年从家里往外跑,这样的干部很少见。虽说厂里没搞好,主要责任在他身上,但凭着这股着急的劲头,还是有希望重见光明的。
    第二句是谈到工厂迁址时,厂里的几套班子都在,对迁移一致通过,而往哪里搬迁,众口纷云,中平说,年关后派个考察小组看一看。然后就是玫瑰讲,新址的好处,迁移的步骤,集团的优惠政策,还解答了在座的提出的种种疑问。
    第三句是晚宴上。P县书记听说集团领导来了,尽地主之谊,特地赶到了工厂,既宴请中平一行,同时也给工厂主要领导拜年。中平见几十瓶白酒摆上了桌,说:“喝酒的总是不分场合。”
    听话的人没能领会他的含意,附和说:“是呀,红白喜事,高兴忧愁,都离不开它。这桌上你的职务最大,酒可不能少喝。”
    中平点了点头,就来者不拒了,一口一小杯,不少于八两。
    玫瑰早就听说他是酒麻木,见酒就喜眯了眼的。同了几天,今日才有这种感觉,一时看得目瞪口呆,知他心愁,工人连个舒心年都过不安神,自己却在花天酒地。若是拂袖而去,也对不起人家的好心,得理也要饶人,为人处世,都要有一点宽容。但担心他喝多,容易失态,走了形象,玫瑰三不时用手掐他的大腿。
    掐着掐着,把个昏昏沉沉的中平气恼了,乘桌上的人不注意,他站起身,用大衣挡住人家的视线,扯起她的领口,把一杯酒贴肉倒进了脖子里。
    玫瑰一呆,恼怒成羞,泪水在眼眶里划圈,忙扣上外衣,冰了身子站起来,挽起中平的胳膊,说:“谢谢P县的一番好意,约好与北京打电话的时间到了,只好先告辞了,恭喜大家发财。”矜持与人们握手,携了他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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