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快乐失眠
晓菲曾经这样说我:你这身材呀,走路的时候像是柳树条,一波三折的,苗条的要死;跑起步来,又变成了天空中的枫树叶,飘飘悠悠,摇曳多姿,很快就一屁股跌落在八百米跑道上。
或许是她傍了个诗人的缘由吧,形容起来不仅富有诗意,而且确凿精辟,放在以往,我一定乐呵呵的向她竖起大拇指:有眼光,只要说我身材好,管他什么屁股跌落不跌落的,横尸赛场我都敢。
这次,无论她如何逗我,我也打不起精神了,躺在床上,两条腿似乎和上身分了家,还恶心的厉害,晚饭就更不用提了,肯定吃不下。
晚上九点的时候,管理员阿姨把电话打到了宿舍,找我的,说有人给我送了东西,热腾腾的,好像是晚饭,催我赶紧下楼去取。
什么?晚饭?阿姨,你有没有搞错呀!我忽地折起了身子,冲着话筒喊。
怎么会搞错呢?对方指名道姓要转交给你的,我今年才四十岁,还没到更年期呢,你要是不下来,我可就把它吃了,刚好我还饿着呢。阿姨明显对这次热线服务感到不满意,嘟囔着挂了电话。
可可,你躺着别动,我帮你跑腿。晓菲说完,就跑了出去。
咦,她倒是不傻,只要是好吃的,每次都抢先。
哇,可可,挺丰盛的嘛:螃蟹汤,还有蛋炒米。晓菲自作主张,打开了保鲜袋,又忽然接着说,噢,还有一封信呢,给你。说完就扔了过来。
当听见螃蟹汤三个字的瞬间,我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这个人是谁了,打开信一看,果然被我猜中。
天啊。我惊叫了起来。
怎么了,可可。晓菲突然下了一跳。
没,没什么。我说。
陆健风的钢笔字苍劲潇洒,一点都不比我爸爸逊色,乍一看,还以为老爸来了学校,我能不吃惊么,可无业游民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么?
小家伙: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正像小猪猡一样,躺在床铺上哼唧呢,即便你平时再贪吃,但这时候食堂里的佳肴:清水加饲料,恐怕也很难吊起你的胃口。
你不是爱吃螃蟹么?今天我去黄河边,王八没摸着,反而拽了几只大螃蟹回来了。我很不服气你的话:清水咋就不能炸螃蟹呢,于是我用两只螃蟹先做了实验,试验结果表明:真理果然掌握在美女手中。
那我就给你炖个螃蟹汤吧,本来这个汤你是没有资格品尝的,念你今天内力消耗过多,元气大伤,我只好委屈一点,让给你喽。
尽管,蛋炒米是公认的最烂的一道饭了,但我做的和别人的不一样,这道饭是我闭户潜心钻研一十八载,独创成功的:热油中放入大量的姜丝和花椒外壳,然后再用这样的油来做蛋炒米。普通蛋炒米的味道只有一个字:香;但我做的是三个字:酥、麻、香。
哎,我对你这么好,你别有什么邪念啊,我可是有女人的。
我有秘诀,保你能过八百米,想知道的话,快点拜我为师。不过,第一关,你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吃了,营养要跟上才行。
你这个懒孩子,父母把你扔这么远,自理能力这么差,又没有男朋友照顾,也不好好关爱自己。
陆健风
看完陆健风的信,我又不争气了,整个人立刻有了三种感觉:感动了,饥饿了,两条腿也会动了。
只不过按顺序来排列的话,首先两条腿有了感觉,像是断掉后刚被接上不久,马上就活蹦乱跳着要下床;紧接着也不恶心了,直勾勾地盯着螃蟹汤,生怕被别人抢去;最后真的是很感动,这与别人送玫瑰花来追你所产生的感动是不一样的,而且从傍晚时候,就开始下雨了,他怎么这么勇敢呢。
我从碗柜上取下碗来,把吃的东西分成了四份。
晓菲没有丝毫的拘束,我刚分好,她就端走了一碗。上官晓轩在接过碗的那一刻,很真诚地说:谢谢。只是石寒有些不好意思,推让了好几次,才把碗接过去,她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谢谢你,可可。
四个人,包括我在内,都说了一句:好吃。然后就陷入了沉默,也许同时在思考着某些问题吧。
当我再次躺下来的时候,看看怀表,已经将近将近十一点了。我又把陆健风的信看了一遍,刚才只顾着在乎吃了,竟没有注意到信里的新内容:让我拜他为师?有没有搞错啊,这个江湖卖荡的,真以为上次帮我把作品忽悠过关了,就认定自己是一代宗师了不成?咦,他还在批我,气死我了!
该怎样向他道谢呢,我平静了一下心情,回味着下午刚刚过去的八百米,不经意地,又想起了那种声音:跟我来。怎么那么像啊,但我也知道,绝对不可能是陆健风,事情不会这么巧合,而他的声音也远远没有我回忆中的声音那般厚重啊……唉,也许是我太敏感了,虚无缥缈的回忆,还是忘了好……对了,陆健风吹牛他有秘诀,能保我过八百米,是什么呢,这么神秘……得了,还是通个电话吧,把秘诀套出来,顺便再道个谢……先给他发条短信,让他在十一点整准时给我回电话,迟一秒都不行,哼,敢批我。
手机响了,我抓起怀表一看:整十一点,半秒都不差。看来我的震撼力还是蛮大的。
什么事呀,大小姐,深更半夜的,刚脱完衣服,真是的。他在电话的另一端怨声载道,声音听上去怪怪的。
哦,谢谢你的螃蟹汤,很好吃,还有蛋炒米,我都吃光了……你的声音怎么听上去不像你啊。我得先向人家表示感谢,礼尚往来嘛,来而不往非礼也。
当然不像了。下午去抓螃蟹,河边风大着了凉,晚上又冒雨送螃蟹汤,能不感冒么?
噢,陆健风,我,真对不起……我有点过意不去。
哈,没什么了,感冒有助于杀死癌细胞嘛……他打了个喷嚏,身边竟然还有车辆的声音。
陆健风,你怎么在外面啊?
这还不是你把我折腾的,本来我在洗脚,然后收到了你的短信,正准备给你回呢,不小心把手机掉进洗脚盆里去了,眼看再差四分钟就十一点了,我胡乱穿好衣服,下楼,百米冲刺,冒雨闯过两个红灯,才找到一个公话亭。说完,他又打了个喷嚏。
我……。我的喉咙像是被噎住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赶紧给我打圆场:试想啊,有多少癞蛤蟆想主动找美女搭讪,我有这个机会,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给你道声谢。我都有点想哭了,刚才的骄傲劲儿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更别提套什么秘诀了。
唉,我不是说过了么,能给美女回电话是一件多美的事情啊。
我明天没有课,要不过去看看你吧。我说。
这个,你随便啦,反正你笨得要命,什么都不会做,还得我下橱。
呵呵。他还批我,我却笑了。
……
秋天是个多雨的季节,郑州也不例外,窗外的大雨呼啦啦地从夜空中直拉下来,校园里也应该形成了一条条小河,也许今夜的凌晨三点,清洁工们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那么,我会不会失眠呢。
宿舍已经准时停电了,屋里很静很静,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睡着了,还是各有心事。我就这样趴在床铺上,枕头支撑着下颚,遥望着窗外雨幕中的路灯发呆。
黑暗中,我感觉到对面上铺的石寒侧了一下身体。
你们都睡着了么?石寒说话了。
没有。这个声音来自三个不同的角落,原来大家真的都没有睡着。
可可,还记不记得刚进大学时候,我们四个人合创的一首歌:激情飞扬。石寒接着说。
当然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我想这是我大学四年里最宝贵的财富了,甚至比毕业证都重要。我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我也记着呢。晓菲说,是上官雅轩和石寒谱的曲,可可和我填的词,只是我们都快两年没唱过了。
屋里重新陷入了沉默,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那我们就再唱一遍好不好?上官晓轩突然开了口。
好。四个声音响得那么齐,那么真挚。
黑夜里,一首遥远而又熟悉的歌曲再次响了起来,在我们的耳畔萦绕着,在我们之间回荡着:
还记得第一天进学校么
还记得第一次相识么
还记得第一场争执么
还记得第一份流泪的感情么
我们今天一起努力 也一起呵护友谊 不会荒凉
我们今天一起拼搏 也一起奋发图强
我们今天一起成长 也一起经历血雨风霜
我们今天一起歌唱 也一起迎接明天的朝阳
……
我们就这样不停地唱着,唱着。
黑夜中,两股热流从我的脸颊上缓缓滑落。
恍然间,我想起了教室里的一张书桌上,刻着的那首小诗:
今夜我失眠
快乐地失眠
无辜的街灯
守候我到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