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早上,王倢乐呵呵来到班上,迎面碰见李爱林,丫头心无城府的对他笑了笑,道声“早上好”,对她的主动示好,李爱林似没听见没看见,面无表情径自进了自己办公室。李爱林明显的敌意,王倢没心没肺丝毫不往心里去。她笑嘻嘻打开办公室,今天她是第一个上班。全办公室如今只她一位女士,但说来惭愧,打水擦地这样的活计,王倢参加工作两年多了,竟很少干过。今天王倢心情空前的好,她破天荒拿起苕帚,满屋打扫一遍后,又逐杯倒满热水。
宋成是喜欢喝茶的人,前两天将一个校很料袋,神秘兮兮塞到书架中间,小董偷偷拿出闻闻,对众人竖起大拇指:“正庄‘毛尖’呵!”宋成每天小心捏出几叶,在杯中泡开,心满意足一口口微呷。宋成只暗叹他的茶“不经喝”,没几日已见袋底,却不知,他的这点好茶,他不在时众人早尝了个遍儿,个个杯中浓酽,还在小董的指导下,讲究的倒掉头一杯。
王倢为宋成沏好茶水,袋中茶叶叶片已屈指可数,这小秘密以宋成的糊涂劲儿,没人指点是断不会想通的。
就在王倢忙着打扫卫生的时候,于成军忽然推开办公室房门,见状嘴一下笑歪了:“哟呵,大小姐转性了?扫地倒水,表现这么积极,老实交待,做错了什么事儿?有什么不良目的?”于成军嘴里颠三倒四,王倢夸张的舞动手中苕帚,直向他脚边横扫过去。“哎_哎_”于成军连声怪叫,惹不起他躲得起,干脆跳到沙发上,伸手拿过杯子,喝起水来。
两人正闹着,翟玉平进来了。见他,于成军与王倢都很诧异,近期他为微波工程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终日奔波在各镇区。 两人很快在翟玉平脸上发现点小小变化,硬憋着笑,谁也不敢出声。都一本正经向翟玉平点头示意。翟玉平看到两人面上的僵硬表情,脱口骂道:“两小兔崽子,想笑就笑吧,反正这两天我也习惯了!”
于成军呵呵哈哈一会,拍着翟玉平肩道:“翟台,怎么刚拆线就往出跑,你不怕留下后遗症呵?”翟玉平一脸苦相,两手一摊道:“工地太忙了,我歇得了么。这两天嘴角疼,搞不好发炎了!”
王倢看着翟玉平嘴角的伤,想到这几日的传言。
翟玉平在各镇区铺设微波线路,其间爬山过岭,十分辛苦。他是Y市老人,识人甚广,朋友各镇遍布,架线回来,与老友把酒寻欢,倒也苦中得乐。前一阵儿,有友请他吃狗肉,现宰新扒,肉汤熬得那叫一个香,十米开外,人人垂涎。翟玉平自是喝得酩酊大醉。醉就醉了,但他偏要坐车,说要回工程地儿看看。一屋醉汉,谁能劝得住,只得让一个尚有些清醒的人当把司机,送他一回。结果,车开着开着,也不知怎的,翟玉平从车窗直飞了出去。事后司机回忆道,他只看见一位武林高手从他身边直冲向外,其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翟玉平经此一难,神奇的全身上下仅只几处刮伤,他介意的是嘴边豁口。大家看他时,职工周建国没憋住,这小子平时自认有些小才,顺口溜随想随说:堂堂台长翟玉平,一顿狗肉误前程。自打飞出车窗外,见了兔子就动情!
全屋本来肃穆,周建国来这一出,在场者尽皆开颜。翟玉平躺在病床上,不能开口,手中抓起一个枕头扔向周建国。硬憋住笑的面容,让大家抖了一地鸡皮疙瘩,那真是说多幽怨有多幽怨。
说了两句话后,翟玉平笑吟吟对着王倢点头:“小王呵,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翟玉平会有什么事儿找自己,王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相跟着进了翟玉平办公室。一进门,翟玉平回身告诉她:“把门关上!”“什么事儿这么紧张呵?” 王倢有些坐不住了,隐隐的她感觉到什么,又有些不能相信:“至于吗?”她想。
“小王,你别介意呵,我是不想扩大影响。”翟玉平开口一句话,让王倢影影绰绰的想法成了现实。她坐正了,嘴角禁不住吊起一丝嘲讽:“嗯,我听着呢。”
翟玉平看着王倢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暗道:“这妮子是真被保护得太好了,工作二年还不知仕途险恶!”翟玉平是在昨晚临时让王明恒调回台里的,刚听说为这么点事,翟玉平一肚子的火,但王明恒三言两语,翟玉平体会他的难处,也就接纳了。
李爱林对台里讲的理由是“王倢出言不敬,有污辱成份。”现在,翟玉平受台里委托,调查此事。时间紧,翟玉平公事公办:“知道我找你什么事么?”他问向王倢,“嗯,昨天我和李台长发生了点不愉快。” 王倢回答,心里有些难受,多大的事儿,李爱林心胸如此狭小,实在出她意料。
想到昨晚父亲对她的体罚,王倢的气也上来了。“嗯,你们当时怎么讲的?”翟玉平一本正经做着笔录,王倢心里很不耐,但不敢怠慢,一五一十讲了个清楚。翟玉平仔仔细细搜寻着王倢吐出的每一个字眼,未了不放心的道:“就这些了?” 王倢看了他一眼,说道:“啊,对呀。”“没别的了?”这会,王倢真正烦得满脑子浆糊了:“翟台长,就这些了。没什么事我走了,九点还个会议采访呢!”
“你别急,那个采访我让别人去了,你先这事交待清楚再走。”翟玉平说完,王倢闷极了,忍不祝旱道:“还需要我说什么?”翟玉平挺了一会,干脆直言:“你对李副台长有没有讲过‘滚’字?”
王倢闻言惊诧莫名,至此,她才明白昨晚父亲为什么会气成那样,三番五次要她说个清楚。父亲最终没对她言明,想必是考虑到李爱林的颜面,没想到这小子对这桩事儿是“全面出击”的。王倢终难免知道了他对这桩冲突的另样描述。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王倢换了个坐姿,冷笑道。翟玉平咳了一声,似乎难以启齿:“嗯,这个,那什么,本来同事间有冲突组织不会过问。但这次对方反映你言语有污辱成份,考虑到你现在是入党积极分子,正处考察阶段,就不能不当回事了。”
王倢不耐的看着翟玉平结结巴巴的样子,心道你装什么善良,这桩小事作大,怎会不合你心愿?想到翟玉平有可能藉借此作文,王倢有些戒备,她清了清嗓子,道:“请讲具体点。”
翟玉平作难了两三秒,琢磨这样迂回,也许最终调查不出结果,干脆明讲:“李爱林副台长讲,他同你讲工作,你让他‘滚出去’!”讲后抬头看见王倢张口结舌的样子,一下没绷住,扭头悄悄乐了起来。
翟玉平是个心机很深的人,这件事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滑稽。先不说事情真相,单就事情本身而言,他都替李爱林脸红。这么点小事闹到组织上来,口口声声让组织为他主持公道,翟玉平真怀疑他脑袋是否进水,难怪王明恒撒手不管,倒不是他存心偏袒王倢,因为大家都觉得寒碜—多大事呵,若不是因他身为副台长,作此情状,估计首先得挨批评。
李爱林不依不饶,反映问题时语言激烈,王明恒无奈只好交于翟玉平受理。翟玉平一心想着尽快将事情落实,早点回工地。
“这不是事实。” 王倢很快从惊讶中醒过味来,看着翟玉平幸灾乐祸的样子,简单的说。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将事情经过写个材料交上来。”翟玉平赶紧结束这场不伦不类的“调查”,再也不想就这桩事情纠缠下去,一是时间紧,工地里一大堆事,他得抓紧时间回去办理;再一个他怕自己“笑场”。
王倢走出翟玉平办公室,路过李爱林办公室时,房门不像以往大敞,紧闭着。王倢又是好笑又是头大,暗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至此,王倢承认,这件事已让她烦心,她没想到一时的任性会引发没必要的纠纷。难免沮丧,有一点失败感。她不知此时隔门危坐的李爱要此时作何感想,但这个人,她再也不想交淡一语。
办公室空荡荡的,同事们都出去采访了。王倢枯坐着,竟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这种无措是过去没有过的。王倢望着放在桌上的双手,它们纤细白晰,长长的手指正无意识的弹敲着桌面。王倢脑袋空空的,真有些“出世”之感。正当她发傻的时候,李爱林推开门。
王倢一看是他,立刻将脸别向一边,无人的空间刚刚培养出她一点委屈的情绪,这会的王倢是“满眼神伤”“眩然欲泣”,这副情状生生让对头收入眼底,王倢心里的难受甭提了。
李爱林知道这会屋里仅王倢一人,他装找人的样子,看着王侭ī淠难樱睦锖苁鞘苡谩K室馕实溃骸八纬刹辉诿矗俊?王倢本不想作答,又觉得那样太小家子气,只好说道:“采访去了。”“哦,”见王倢出言,李爱林索性晃了进来!
王倢看着他,李爱林一脸无辜:“小王,怎么了,什么事让你伤心了?” 王倢有如生吞只苍蝇,报纸翻得哗哗的,一声不答。
李爱林玩上猫戏老鼠的游戏,居然道:“看你这样子,好像是对我这位副台长有意见呵!没关系,有什么看法,咱们可以交流交流嘛!”李爱林的冠免堂皇,王倢听入耳里,感受的却是他的无赖。她没出声,起身向外走去,李爱林声音在身后高高扬起:“我等着你的检查呵,早交早利索!” 王倢的脚步定住了,她回过头,李爱林似笑不笑的看着她,王倢开口道:“我不会写的,你不觉得这样太过无聊吗?”“由不得你呵,不写,信不信我会玩得更大?” 李爱林走近王倢,丢下一句话后,开门走了出去。
王倢气得呆愣原地。她到底年轻,李爱林一副吃定她的样子,王倢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躲过这关。想不出办法,她只好抽出本业务书,埋头看了起来。
“没心没肺的混蛋!”桌面“砰”的一声,王倢抬头一看,赵飞祥满面怒容。她诧异的站起,未待开言,已是怔住。
赵飞祥身后跟着一群人,衣着褴褛,面容憔悴。
“怎么回事。”出于职业敏感,王倢知道这里面定有文章。
见她出言,打头的壮年男子竟面向她“扑通”跪了下去!王倢惊得跳起来,赶紧跑上前,双手将其硬拽起来:“叔,你有话好好说成么?”
“闺女,帮帮我们吧,我们是蓝天大厦的民工,大楼完工已两个月了,包工头一分钱不发给我们,我们等到现在,已经等不下去了呵!”壮年男子说完,屋里一片唏嘘。
王倢血直涌面庞,她望向赵飞祥,对方点点头说:“我在那里拍几个镜头,这些人见我拿着摄像机,都围上来,我去他们住的地方看了,唉,若不是亲眼目睹,我都不能相信。”赵飞祥低头抹了把泪。王倢从没见过赵飞祥如此情动,她相信事情的真实和严重性。望着一群人热切目光,王倢觉得力气与激情重回胸膛。她诚恳的对民工们说:“你们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们马上调查,赵大哥已知你们住处,请你们放心,二天内我们会到住处去找你们的。”
事情的源由很快弄清了,事出市房建公司三分队,但对方讲,工钱早在完工当日付清包工头谢成明,王倢看了单据,明白确凿。事情很明显,包工头谢成明独吞工人的血汗钱,但这其中有个麻烦,房建公司是与谢成明签的合同,工人们与谢成明没有合同约束。农民赵年久憨直的说:“谢老大年年上我们村里招工,大家都信任他,也没听说谁还和他签合同呵!”
工人们没有证据,求告无门,只好找到媒体。王倢与赵飞祥相对枯坐,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好法来帮助他们。小董看着二人愁眉苦脸的样子,问清源由后笑道:“这可真是爹和娘睡觉,孩子恨爹不怨娘!”
王倢眼前一亮,叫道:“有了!”见赵飞祥与小董齐齐看她,笑着说:“让孩子爹告娘!唉,不对!”她吐吐舌头,更正道:“是让房建公司状告谢成明。”“为什么呀?”二人齐问。“损坏名誉呀,你们想呵,房建公司明明早发了工钱,可那个谢成明就是不吐口,工人抓到他,他就讲‘还没发下来’。这不是损坏公司名誉是什么?” 王倢讲完,赵飞祥与小董齐齐向她伸出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