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逆流而上,参与者是勇是愚,不同形势,谁能断言呢,这本身就是复杂的过程。但从另一角度看,它又何尝不是一种历练,一种丰富和添充?当然,贵在结果,而它的取得,是需要坚持需要付出代价的。
两天后,市秘书办主任吕奇来到电视台,他代表市政府专门主持一次电视台内部会议,主题是“规范宣传导向”。此人个不高,面色白净,遇人皆一副谦和笑容,很是平易近人模样。市领导主持台里会议,近年少有,更况还是市秘书办主任亲临,但这仿佛并没引起电视台工作人员的重视。
这不,说是下午二点开会,可两点十分,能容二百人的会议室内仍坐得稀稀拉拉,屋门时不时被人拉开,来者大都直奔座位,一句道歉话没有。也是,吕奇不是某市长某书记,虽是顶头上司,可隔着一个宣传部,总脱不了“狗拿耗子”之嫌。
吕奇面色平静,王明恒像坐在火盆上,浑身上下十分燥热。他能不臊得慌嘛,同事们的表现分明是无组织无纪律性!看来,这次会后还得再开次全台大会,专门整顿单位纪律,王明恒暗下决心。
看看会议室差不多坐满了,吕奇清清嗓子,未言先干笑两声:“大家好呵!因为市里工作太忙,领导脱不开身,宣传部部长石春又到京城学习,所以委托我来给大家传达市政府最新的宣传意向。”吕奇寥寥两句,将来意道明,身份也标得名正言顺。翟玉平态度谦恭认真,低眉搭眼的在本上飞记着什么。
李爱林瞧在眼里,满心不屑,他就瞧不上翟玉平这副模样,记什么,有什么好记的,几句话的事儿,这样做无非是摆一个好态度,承认被其领导罢了。李爱林大模大样盯着吕奇,后者正滔滔不绝讲述着,上引中央文件,下联地区实际。
看着看着,李爱林渐渐有些不是滋味了。也难怪,吕奇进秘书办时还是青头小伙,而他李爱林是秘书处的“老人”。想着那时吕奇打水擦地,每次见面乖巧得口口声声“李哥”,李爱林感到很是失落。
过去指手划脚,随意支使的“小字辈”如今混成领导,有“资格”指点江山,挥斥方逑,自己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李爱林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太不明白了,“先当孙子后当爷”,这简单的理儿,他怎么就没办法应用到实际中来!
屋内渐渐无人低语,电视台百余名工作人员面色都有些不自然,吕奇言词凿凿,字字句句竟在历数电视台人的诸多“罪状”。
听吕奇讲话,不要看他的脸,那上面保持的笑容会让人疑惑,人说眼睛是心灵之窗,可看吕奇双眼,分明流露着平和亲善,和他嘴中的犀利话语风牛马不相及!
洋洋洒洒一大篇后,会议厅内鸦雀无声。见自己终于“镇”住了这个自以为是的群体。吕奇缓了口气,淡淡道:“同志们哪,电视台是我们政府的喉舌,是我们市对外形象窗口。事实上,社会上有关我们电视台工作人员的不良反映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我刚才讲的那些,是本着我们党‘实事求是’精神,大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吕奇拿起杯子喝口水,继续道:“当然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批评大家,现在市里经济情况逐渐好转,各行各业呈蒸蒸日上态势,这里也有我们电视工作的辛劳嘛!这一点,市政府是充分认可的!”吕奇打一棒子再塞甜枣,旁边的王明恒有些不耐烦,他太清楚吕奇今天开会的真正目的,见进行半小时了,这小子还在旁敲侧击,暗骂一声“真他妈当这里是他的‘一言堂’了”。
吕奇没完没了,王明恒干脆大包大揽:“吕主任讲的我完全赞同,首先我得在这里检讨,平时对大家太过放松了,社会上有什么事情有什么议论,反映到我这儿,我一般都对事主私下里批评。我考虑大家的脸面,为的是同心协力干好工作。可事实上,问题没得到根本解决!这一点,这次会后,我们要另外召开会议专门研究。下面我们请吕主任传达市里最新意向。”
在王明恒带领下,被骂得死气沉沉的人们掌声异常火爆。意犹未尽的吕奇舔舔嘴,心说:“我等你们那么久,你们就不能等等我么!哼,玩人,把你们绑一块儿,我也敢照量照量!”
腹诽一番后,吕奇扬高了声音:“鉴于市良好经济动态,眼下招商引资大好形势,电视台务必发挥好主流媒体作用,在报道方向上,以正面为主,负面尽量_不,可以这么讲,今后任何一部反面报道都必须经市秘书办、宣传部联合审片,签审后再播!还有,市里已对各单位下发通知,未经市秘书办、市宣传部许可,任何单位任何人不得随意接受新闻部门采访!”吕奇传达完毕,即闭嘴再不言语。王明恒在旁干等五秒,见对方再无动静,不觉失笑。赶紧接过话茬,向大家仔仔细细揉碎掰开的讲清讲透。
吕奇讲话的四十多分钟,从始至终没看王倢一眼,王倢不是傻子,吕奇开会所为何来,电视台负面报道,除王倢还有谁会涉及。吕奇策略的给她留足了面子,却也强硬的限制了她的“新闻自由度”。她心里酸痛,记者反映问题,是为了解决问题。更况他们平素严把主流方向,对一些表面的暂时的问题,从大局出发,一般都会抬手放过。反面片从根上杜绝采访常葫,即使成片也须通过“三堂会审”,哪有半点活路!吕奇明明白白告诉她,以后不必盯着“问题”,老老实实做些常规报道就可以了。
王倢伤心的想“难道我真成‘找事’记者么?”,她感到无所适从,前方一片昏暗。有那么一瞬,王倢想到“是我错了么?”
省台那边,车祸片播与不播还在僵持。刘野原告诉王倢,市政府有人找到省里,事情变麻烦了。
一团乱麻中,李梅儿又打来电话,她说晚上陈总世请大家吃饭,没等王倢说话,李梅儿已然挂断电话。王倢苦笑地看着话筒,心说:“什么叫朋友?朋友就是拿来卖的!”没多久,王明恒推门走进新闻部,王倢看看他的脸色,有些结舌:“也请您了?”“嗯”王明恒苦着脸点头,宋成勾着脑袋,一时间,满屋人竟全成霜打的茄子。
晚上六点,市政府招待处一号厅房门被推开,电视台一行数人鱼贯而入。等候在里面的李梅儿和秘书小高应声而起,热情洋溢招呼着。王倢见李梅儿面色自如,心知这种场合她的确参加过无数次,想到她现下不明不白的身份,王倢心里一冷,脸上颜色更淡了几分。
电视台男播音员周建国嘴损:“李梅儿,现在我们怎么称呼你呵?是尊你为夫人还是大老板哪?” 王倢闻言心不由一痛,李梅儿伸手笑指周建国:“怎么,看我挣钱多也想下海了?就你,我看还是免了吧,你挣的那点钱,‘敬完烟酒敬小姐’,不够本的!”周建国冷不防让人揭了面皮,有些不悦,想到自己不敬在前,也不好翻脸。只好假笑道:“怎么你知道呵!”“地球人都知道!”李梅儿毫不客气。
你应我迎寒喧一阵后,陈总世与吕奇先后步入餐厅,与座人纷纷起身。“坐坐,我来晚了,对不起呵!”陈总世笑呵呵道。他两步走近王明恒,双手握住对方手道:“唉呀,老大哥,我们可有日子没见了,怎么样,你身子骨还好吗?”陈总世亲切的嘘寒问暖,王明恒张口结舌,前几日对方还在电话怒斥自己“当不好一个台长”,听他问候身体状况,王明恒的冷汗刷的下来了,手心变得粘粘的,他结巴道:“挺好的,感到这几年身体比从前还棒呢!”陈总世握着一手的粘湿,肚子笑得一抽一抽的,面色却还如常,紧紧再握一下后,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坐吧,啊,我总没机会和电视台的人在一起吃饭,今天总算得偿夙愿!”周建国闻言一下子活泛起来:“市长,我们可不敢想这好事呀,我参加工作六年了,还真是第一次和您同桌!”“是嘛?”陈总世侧脸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叫周建国,你们电视台的节目我每晚必看,即便公出也一定让老伴给我录下来。”“可不,咱们陈市长对媒体报道可关心了,不光电视台,报纸也是期期不拉!”吕奇在旁证实着,赢得满桌唏嘘。
听陈总世提到“老伴”,王倢偷看了李梅儿一眼,见她正拿起水杯喝水,面色平静,不由暗骂自己“太嫩了”。
酒过三巡,大部分人都“高”了。陈总世例外,他一直在喝矿泉水,这一点,在座无一人敢有异议。王倢也是清醒的,当然这得益于她的“耍赖”本领,几历酒场,她学“尖”了,对白酒再不拒绝,毕竟容量少,好处理些。现下,她面前的碟碗已无一能用,都浸着酒水。服务员已悄悄为她换过两套了。吕奇这场酒喝得出奇卖力,许是为扭转电视台人对他新生的“恶劣”印象吧,此人逐人敬酒,杯杯见底,直喝到与人拍肩搡背,称兄道弟。临到毕席,满桌人真真假假达成一个共识,电视台宣传从此跟着市政府的要求走,也就是围着陈总世的指挥棒转。
“我们送你吧。”散席后,李梅儿握住王倢的手。王倢将手慢慢抽出,轻轻摇了摇头。她太压抑了,也觉到自身的渺小。“王倢,咱们几个人到‘绿叶’歌厅坐坐吧。”陈总世发言,王明恒称是,并自行拉住王倢道:“走,上我的车!” 王倢没办法,只好听任摆布。
“怎么,这么躲我们呵!”身边几人在鬼哭狼嚎,陈总世自行端过两杯红酒,递给王倢一杯后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王倢在内心哀叹,她情知前程在对方只是一句话的事,哪根筋搭错了,她也不敢跟他明杠。她含笑举杯轻沾了下唇,说道:“怎么会呢,领导误会了!”“是么?”陈总世凝望着她,沉思不语。他对她的话一点兴趣没有,满心盘算着怎么样才能让这妮子为他办事。
“我遇到点麻烦,梅儿跟你讲了吗?”陈总世单刀之入,“哦,她说了些。” 王倢艰难回答,“可以帮我吗?”陈总世端着杯子,步步紧逼,王倢压抑的看他一眼,对方满眼的殷切,王倢无奈极了,只好小声回答:“我试试吧,但不一定能成。” 得到这个答复,陈总世已经很满意了,他高兴的举杯撞向王倢杯壁:“一言为定!干!” 王倢看着他,慢慢将酒倒入口腔。
有服务生走向王倢耳语两句,王倢坐了一会儿,起身出去了。战喜嘉迎着她的眼睛,一声不吭抽烟。
“服务员,麻烦来杯水。” 王倢简单吩咐道。她渐渐喜欢上坐高脚凳的感觉,没着落不踏实伴着种别样的自由。她乐呵呵打着转,战喜嘉闷了半晌,终于发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做什么了?” 王倢故作不知,“算了吧,大家心里明镜似的,没有你投素材,省台哪来那么多第一手资料!”战喜嘉很是不满。
“这你可错了,省台记者可不是‘吃素’的,人家也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呵,只要工作成功,手段使得正确就叫聪明!” 王倢不以为然。战喜嘉气得把烟扔在地上,脸逼到王倢面前,怒声道:“你在和谁说话?”此声一出,他身旁正摇晃起劲的调酒师手中容器“啪”的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王倢停止旋转,回身埋头趴在吧台上,再不出声。战喜嘉等了半天,见她一直这样,心就软了,伸手推她。王倢不动也不出声,战喜嘉一急,强行扳过她身子,这才看到王侭ī车镊鋈唬蛔〉蜕实溃骸澳阍趺戳耍俊薄澳忝撬加凶矢裰冈鹞遥裕俏腋傻模】晌掖碓谀牧耍俊?王倢愤愤地低声回答。王倢理直气壮,战喜嘉一时错愕,他受的那点文化,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来表述清这其中拐里拐去的道理,只好看着王倢,干生闷气。
李梅儿从单间里出来,她见王倢半天没回去,不放心出来寻她。见是战喜嘉伴在王倢身旁,大为诧异。她早听说王倢与陆野分手了,开始还有些歉疚,毕竟她介绍两人认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战喜嘉会钻这个空子,或者讲,王倢会允许战喜嘉来钻这个空子。在她认为,战喜嘉是名副其实的“黑道”,身上结怨太多,不定哪天就横尸街头。
想到这儿,李梅儿跨上前去,不由分说挽住王倢手臂:“干嘛呢,也不怕这风大!”她嗔道,看也不看战喜嘉一眼,半拖半拽将王倢拉回屋中。
王倢让她弄得哭笑不得,才刚她一看李梅急火火的眼神,就知道她误会了,她本来想趁机回家的,这下好了,又“羊入虎穴”。不过,看到李梅儿对自己还是这般上心,王倢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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