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也许每个人一生中都有一次精神上的启蒙。回想起来,当年我辅导过的那个叫郑艺的男孩,他在自己十五岁那年遇到了我,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郑艺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个子矮小,白净的脸上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那时,郑艺还处于青春期,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几乎还是一副孩童的嗓音。
郑艺的母亲就是雇我的那个中年妇人。他们家好像挺有钱,男主人是一个处长,平常好像挺忙的。女主人是全职的家庭主妇,终日醉心于时装和美容。他们家里请了两个保姆,房子装修得金碧辉煌。他们一家人很尊重我,郑艺就不必提了,那小子简直是在崇拜我。这使我很快就发现了读书至少有一个好处,那便是能够赢得尊重——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出生卑微的人。
我给那孩子上的第一堂课,不是给他讲概念啦,公式啦之类的东西,而是将中学的教育模式,那种题海战术和填鸭式的教育,从头到尾猛批了一通,最后送给那孩子四个字:“自觉。自学。”
“人总是要靠自己培养自己,”我对那孩子说,“知道吗?人是万物的尺度。只要你用心,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
“嗯!”那孩子拼命地点头。
接下来,我开始教那孩子如何去自学,如何把书本上的知识弄懂,然后再举一反三。我对他说,“每一门学科说穿了就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体系,所以你应该站在高处,从总体上去把握它。我与其教你如何去做一道你不会做的习题,倒不如教你学会如何去思考并领悟解题的方法,关键还是靠你自己。”
“知道!师傅领进门嘛!”
“聪明。”我拍着郑艺的背,称赞道。
第二次去家教,我发现郑艺那孩子的领悟能力很强,几乎任何一个知识点,只需稍加提示,他便能全部掌握。我为之准备了一周的内容,不到半天就能全部讲完。
“喂!郑艺,问你一个问题。”坐在那间宽敞明亮的书房里,我对那孩子不紧不慢地说,“不过你用不着急着给我答案。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好吗?”
“好的!” 郑艺点头。
“那好!你听清了,我的问题是,你如何度一个有意义的人生?”
“如何度一个有意义的人生?” 郑艺用他那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是的。如何度一个有意义的人生,”我微微笑着,“这可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哟!答案要你自己去寻找。不过下次我会借几本书给你,你读了,或许对寻找答案有帮助。”
再次去郑艺家时,我把自己最喜爱的两本书借给他,一本是《古希腊罗马哲学》,一本是《古希腊哲学故事》。那孩子对我说过的话言听计从,据我猜测,他在学校里对自己的老师都没有如此听话。此后,我每次见到他,都能从他嘴里得知他对人生的感悟。而这时我便不失时机地引导他,让他以一种积极的姿态,带着热情去面对他的学习和生活。事实证明,我这样做是正确的,一个月之后,郑艺在月考的成绩排名中,从之前的全年级一百二十几名一下跃到前六十名,在他就读的那所中学,这样的名次进重点大学是绰绰有余了。为此,郑艺的父母一高兴,就多给了我一百块钱。看在这一百块钱的份儿上,我也禁不住为郑艺的成绩进步而高兴了。
衣袋里有几个余钱的感觉真好!心情就像沐在三月的春风中,感觉此时并非隆冬时节,春天的气息成了可以预支的东西。
离圣诞节还有一周的时间,零度的天气,每一朵雪花都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匕首。尽管如此,但却仍挡不住学生们过圣诞的热情。学生们把这个节日看得很重。因为到了那一天,情人们会互赠礼物,也可以向对方倾吐一番肉麻的情话,还可以借此机会向心上人来一番真情告白。所以,在上帝被尼采杀死之后的今天,那个纪念基督诞生的日子成了孩子们的疯狂一夜的借口,成了恋人们恋曲中一个重要的音符。
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吃完晚饭,我梳洗打扮了一番之后,便阔步向师院走去。注意,是阔步!因为飘毛他们仍在寝室里。
我带着给王珊买的礼物,一束塑料的玫瑰花,一盒收有《寂静的声音》、《此情可待》、《卡萨布兰卡》、《昔日重来》等英文歌曲的正版磁带。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值28块钱,剩下72块钱我打算期末的时候请王珊吃饭。
把塑料花递到王珊手上时,她一脸的狐疑像是在问:怎么送塑料花呀?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呀?
我把手搭在她肩上,对她说:“知道吗?这可是塑料的哟!”我说得一本正经的。王珊朝我冷笑了几声:“呵呵!本小姐知道,这是塑料的哟!”
我接过王珊的话茬,“塑料是不可降解的物质。”
“本为姐不懂!”
“也就是说——”我压低了嗓门,将嘴贴在她耳旁,“也就是说,这束花永远也不会枯萎!”
“永远不枯萎?”王珊望着我,明亮的眼睛里充满的温情。
“是的,永远。爱与永恒!”我说。
王珊的脸上漾起了微笑。她把自己打扮得既清纯又俏皮。她化着彩妆,那种带亮片的肋红在她的脸上闪头荧光。她蹦蹦跳跳地走在我身旁,“我们去哪儿玩呢?”她问。
“不知道!”接着我又补了一句,“凡是那些打着上帝旗号的欢场我都不去。”
“试过蹦迪吗?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撒把野。”王珊兴奋地望着我。我摇了摇头,说不想去,那种吵吵闹闹的场合不适合我。
“那,去看电影?”她眨着俏皮的眼睛,“看什么随便你选。”
我说:“还是不想去。粗俗的商业片和近乎于无耻的国产片,我看还不如回寝室睡觉来得愉快。”
“唉呀呀!”王珊嚷着,不停地摇我的胳膊,故意用一种娇媚的腔调说:“究竟怎么办嘛?总不至于在大街上不停地走,你说是不是?”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对她说:“在平安夜里,你听过唱诗班唱赞美上帝的歌吗?离这里不远有一座基督教堂,圣诞节嘛!当然应该在教堂里过了。”
“好啊,好!”王珊说,“我们快去!”
把王珊带到教堂时,唱诗班已唱过赞美诗了。那些身著白衣的诗班信徒坐在台上的一侧,中间是身穿黑衣的牧师在证道:保佑每个人都长命,即使死掉也能复活;保佑国家;保佑有权柄的统治者,因为那权柄是上帝所赐予的。有那么几分钟,我觉得那位看上去还算英俊的牧师是多么可爱啊#蝴的那些足以推翻牛顿三大定律的道理。在我这样的穷学生看来,就像是有一个行为艺术家在向山羊求婚那样疯狂得可笑。
“嗳!珊儿。”我小声地叫王珊。
“什么?”
“读过《创世纪》吗?”我说,“《圣经》里的第一章。”
王珊的手指紧紧地扣住我的手指,摇了摇头。
“《创世纪》说上帝创造了男人,然后又从男人身上抽出了一根肋骨,用那根肋骨创造了女人……”
“这,我早就知道!”王珊打断了我的话。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故事的寓意何在?”我又问。
王珊摇了摇头。我轻声讲道:“那个故事是说:世间每有一个男人,那么就必然有一个女人,她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上帝从身上抽走的那根肋骨。”。
“这,是不是有点对女生的蔑视?”王珊问。
“根本就不是。”我说,“《圣经》上说,亚当在上帝的面前,指着夏娃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也就是说,当男女合二为一之后,女人就成了男人的一部分。但却是最珍贵,最重要的一部分……”我环顾周围的人的反应,话就中断了。
她陷入沉思中,谜一般坐在我身旁,令人费解。几分钟后,牧师再次登台领祷。他高高地站在台上,右手平举,跟希特勒的军礼几乎一致。台下的人群即为醉又木然,像是被符咒镇住,头脑在那些毫无意义的话语中打转。
恍然中我感到世界犹如敞开的坟墓。自有永有的上帝消失在物质的尘属中,就像水消失在沙中一样。
回学校的路上,我看到的是无数商贾窃笑的嘴脸,看到阴沉的穷人绝望的眼神。街道上淤塞着年轻的男男女女,人们发疯般地制造快乐,而那快乐正在迅速地腐烂。
我缄默不语,周围扑面而来的是一片可憎的萧条。夜雾渐渐加浓,重庆的背街丑巷两旁是木结构的老房子。昏暗的灯光从木板样的缝隙里透出道道光柱。小商铺已经打烊,只有几家发廊和美容院闪烁着撩人的红光,像大地上流淌的丑女人的经血。我隐约听到身后教堂里隐隐传出的歌声,那低缓的赞歌时断时续,仿佛鲸腹中的地球在历经无数次死亡之后,成群的骼髅一次次从废墟中爬起来,高歌猛进!
送王珊回寝室之前,她和我在师范学院那座开满梅花的林子里呆了约四十分钟。同以往的约会一样,我们在那里拥抱、接吻。作为疏导情欲的一种方式,同她拥抱着相互抚摸身体固然惬意。然而,对与现在的我而言,似乎却成了一件希荷平常的事情,就像每天吃饭睡觉那样普通。
推开寝室的门,我问林强:“嗨!徒弟,今晚玩得可好?”
“还不是以前那样子。”林强取下耳塞,对我说:“你呢?没去开房?”
“明知故问!”我脱掉外套,伸手从林强兜里掏出烟来,点燃,“唉!问你一个问题。知道为什么女人在受到性引诱时,比如爱抚和亲吻之下,她会不时地伸出舌头舔自己的唇?”
“嗯……”林强想了一会儿,“大概,她在迎合男人。或者故意装性感,引诱你。”
我吸了几口烟,向林强神秘地一笑,说:“据本人研究发现,你说的全错#糊之所以要舔自己的唇,其实与性感无关。那只是她处于情欲的漩涡中,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不停地喘息。这样一来,嘴唇难免要发干。她就会下意识去舔自己的唇。”
“很有道理,有根有据,符合逻辑。”林强说,“讲师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我满意地笑了笑。再看了几眼寝室里忙活着的几个光棍儿,便爬上床准备睡觉。期末考试即将来临,我盘算着离考试的时间,痛苦得真想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