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那天清晨,也就是我在师范学院里跟王珊度过了一夜之后,我慢悠悠地从师院往建筑学院走。街道清爽,行人稀少。我尽情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走过去。昨日的一切像一场梦在我的脑海里时隐时现。世界正在沉睡,商店的大门紧闭。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宁静的街沟里仿佛看见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万物在阳光中按照同一节奏舞蹈的世界;摒弃了不朽、神圣、精神,灵魂和信仰的世界。
走进学校的大门,老远就听到学校广播里播放的革命歌曲:《唱支山歌给党听》。我知道他们放革命老歌的用意何在,他们以为用一些难听刺耳并且还十分肉麻的歌曲就能扰乱我的幽梦,从而阻止我继续睡懒觉。可他们错了,本人对于睡觉有独到的心得,想睡多久就能睡多久。我这样想着。走到校医院门口时,我朝着电线杆上的喇叭竖了中指。
回到寝室里,只见那六个家伙一个个蜷缩在被窝里。其实他们多半已经睡醒,就是赖着不起床。早晨八点开始上课,通常不到七点五十,这群人绝对不肯起床。但七点五十刚过,那些奄奄一息的家伙立刻就变得精神百倍。他们一边穿衣服,一边吼叫着:“袜子,有没有谁看到我的袜子?”寝室里乱作一团,就像遭遇突如其来的地震。几分钟后,随着那群人一个个离去,寝室里又很快安静下来,剩下一片狼籍。
林强见我进门,他“嗖”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天哪!师傅你终于回来了。”林强说,“我是说,你昨晚到底干上没有?我跟他们打赌,说你准是跟那妞儿干上了。你该不会弄了一夜没干上不说,还让我输钱吧?”
“我说林强,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这事儿就不要问了。”我环顾四周,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我。为了不让林强输钱,同时也为了刺激一下那些的连女人手的都没牵过的家伙,当然,也为了满足自己的小小的虚荣,我爬到自己的床上,一面脱衣服,一面若有所思地说:“喂!林强。佛说,近女色而知色空。可是,你知道现在我想说什么吗?啊!女人,你们是肉体的大门,你们也是灵魂的大门。”
“瞧瞧,我说过他准行!”林强对他们说,“你们无话可说了吧!快给钱。”随后林强穿上衣服,满脸坏笑地凑到我跟前,“肯定是干上了,是不是?”他问。
“你神精病啊,林强!”
寝室里又开始乱作一团,有人在找教科书,有人在找内裤,有人在找铅笔或者作业本。我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打算等那群人走后,独自在寝室里好好睡上一觉。
现在,整栋宿舍楼安静得如同一座战争之后的废墟。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昨天的一切静静地从我脑中滤过,一种极大的宁静占据了我的心。王珊留在我衣服上的气味依稀可辩,借助幽幽的香水味道,我想象着有一天,王珊那丰腴匀称的身体会一丝不挂地呈现我眼前。然而,当我在混乱中想着王珊,并准备自慰时,在不经意间,我想起了她对我讲述的她的过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她失去了母亲,她在旷野的中央放声大哭。那哭声似乎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此刻正传达到我的耳朵里,让我心疼得肝胆俱裂。
爱与心疼究竟是不是一回事,这其中又有什么联系呢?我困惑于这莫名其妙地滋生出的心痛的感觉,似乎在我的眼里,王珊比我甚至比一切世人都要脆弱。心疼她,是因为她孤苦;怜她,是因为她弱小。如此一来,爱在本质上是不是指向弱小者的情感?如果是,那么弱小的女子爱上强大的男人,这样的爱究竟算不算是爱呢?
我冥想着那些永无答案的疑问,不久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醒来之前我做了个梦,梦中的我独自在茂密的森林中漫步。脚踩着地上厚厚的落叶,软软的叶子“沙沙”作响。我在森林里不慌不忙地走着,不觉得孤单,也不感到害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散落在我身旁,形成一道道迷人的彩色光柱。
我走着走着,只见森林中有一个池塘,池塘里的水在阳光下如一块碧玉泛着金色鳞片。眼前所见到的似曾相识的风景,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的某一段时光。我在纳闷:这究竟是哪儿?而这时,我隐约看到一个婷婷玉立的姑娘朝我走来,她朝我羞涩地一笑,接着就低下了头,不再看我。那姑娘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池塘的另一头。我看不见她的脸,然而她向我投来的微笑却是那么熟悉,而我竟一时全记不得在何处曾见过那笑容。天空中回荡着乐声,是约翰·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奇怪!这舒缓优美的音乐是从哪儿来的呢?于是我四处张望……
“唉!你还睡呀?”是该死的林强。他回来得真不是时候,他把饭盒往桌上“咚”地一放,“饭给你带回来了,给你买了份回锅肉,再不吃饭菜可就凉了。”
“嗯……”我伸了伸懒腰,问:“放学啦?”
“没有。刚上完第三节课。老实说,《钢结构》也太难懂了。我根本听不懂老师在课堂上说什么。哎!反正我想通了,坐在教室跟一座石膏人像没有分别,倒不如回来自己从第一页开始学。”林强胡乱地吞着饭菜,在一旁自言自语地絮絮不止,什么《钢结构》啦,《设备安装》啦,晚上到哪儿去玩啦,他像苍蝇似的搅得我心烦意乱。饭还没吃完,他又凑到我跟前,眨巴着眼睛,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喂!趁现在这里没别人,老实说,昨晚你究竟做什么去了?”林强问。
“你别笑得这么淫贱好不好?”我瞪了他一眼,“你这德性,叫我这饭还吃不吃?“
“好!好!我严肃点儿。”
“昨天跟王珊过了一夜。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说来听听,第一次干那个,感觉可好?是不是像书上所说的,第一次干那事儿,不管男女都要流点血?还有,她是处女吗?”
“听着!林强。你向我打听这个,说明你心理反常,不健康。你是不是见鬼啦!嗯?”我朝他吼道。
“其实……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好奇你不去找那个冯什么丽的,你们一起研究研究?”
“别提她了。没看到这些天来,每到周末,我都跟班上的男生一起鬼混吗?”林强怅然地说,“有很多事情,你现在是弄不明白的。”
“不说算了。”
吃完饭,我重新回到床上,取下吉他,翻开乐谱弹奏了几曲。当我弹奏那首《蓝色的多瑙河》时,我无论如何也奏不出梦中那轻盈欢快的音乐效果。不久,寝室里其他人陆续回来,他们把这小小的屋子弄得乱哄哄的。我无心弹奏任何乐曲,倒在床上,用棉被捂着脸,想着之前的那个奇怪的梦。
那个梦的意寓何在呢?横亘在我和那个女孩之间的池塘代表着什么?是不可逾越的深渊?那女孩是不是长存于我心中的,所谓的某种完美的东西?我努力地回忆梦中女孩的模样,然而,我越是想记起她的样子,却越是记不起来。
下午起床后,我感觉像中邪似的。全身酸软乏力,手脚像是别人的那样。铅球只扔出六米一,全班倒数第一名。铅球测验及格好像要扔出七米二,在一个用石灰画出的扇形场地,从圆心开始,然后在七米的位置有道白线,接着是八米,九米,十米,十一米。同学们站在那个扇形场地的两侧,我扔第一次时,手一滑,铅球居然飞向旁边一个家伙的脑袋。幸亏那小子躲避及时,要不然非砸个半死。
“你想要人的命啊?”那厮心有余悸地嚷着。
我懒得理他,甩甩胳膊,准备第二次投球。这时,林强挤到我身边,朝我挤眉弄眼,“看来的确是伤了元气!啧啧!真让人难以置信。”那家伙还在嘀咕。
第二次投,六米一,连第一道白线都没投过。
“算了,我不扔了。”我对体育老师说,“反正都及不了格,再投一次也是枉然。”
“但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不再试一试?”
“没用的,我了解我自己。”我说。
“那好!准备下次补考。”
又是补考!我心想补考对我而言,根本就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我悻悻地离开那群人,独自到操场边的草地上休憩。操场的这一边是一大群男生在排队等着测试铅球,而另一边则是我们班的“江南七怪”同造价专业的女孩在玩一种我叫不上名来的游戏。造价专业有好几个漂亮女孩。一年前,我班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去追求过她们,结果无一得手。林强得知此事曾一度愤愤不平。后来,林强根据我的“外号产生美感”的理论,反其道而行之,给那几个女生统统取了令人喷饭的外号。有一个大眼睛的湖南妹儿,她有一头长发,并且那长发自然卷曲。加之那湖南妹皮肤有点黑,于是林强就称其为“非洲火爆人”。还有一个安徽姑娘,皮肤白得晶莹剔透,加之她身材高挑,结果就被林强称作“皖南红苕花。”取外号总以五个字准确、形象地概括一个人,这也算是林强的一大特长罢。
“唉!在看什么?”林强笑着朝我走来。他坐到我旁边,“在为铅球不及格的事儿不高兴?”他问。
我摇了摇头。
“补者就补考呗!”林强说,“到时候我陪你补考。”他呵呵一笑,“尽管我也没及格,不过我比你强。我比你足足多扔出一米!”
“多一米又怎么样呢?结果是一样的。”
“也对!”说着他递了根烟给我。我们一边抽烟,一边死盯着操场上的漂亮女生。那架式,就像饥饿的秃鹫在注视新鲜的尸体。“我说,看到‘非洲火爆人’没有?”林强指着那群女孩,“瞧,那妞儿胸前的nǎi子,上窜下跳的,像两只呼之欲出的兔子。”
“嗯!就是。”我说,“两座随时有可能喷发的火山。”
林强大笑起来:“这喷发哩!没准儿只能喷奶。人家啥时候成奶妈啦!”
傍晚,林强和我在食堂里买了晚饭,准备往宿舍走,路过小卖部时,林强对我说:“等等我。我去买几瓶啤酒。”
“为什么要请我喝酒?”
“我们是朋友嘛!”
“就是了!”
我们坐在小卖部门口附近的石凳上喝啤酒。我俩坐在石凳上闲聊。聊着聊着,迎面走来两个漂亮女孩。我对林强说:“喂!看那儿。两个师范学院的妹妹来这里找情朗。”
“你怎么就知道她俩是师院的?”林强问。
“看气质就知道,”我说,“瞧瞧,我们学校的靓女不是这种风格,衣着打扮不是这样。还有,看她们的笑脸,多灿烂!”
“嗯!人以族分,物以类聚。是不是?”
“有进步!徒弟。”
我和林强正说着,两个姑娘旋即便走到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我和林强坐着一动不动,双双盯着那两个妞,就像初中学生第一次看老师做演示试验那样专注。那两个姑娘并不害羞,她们对我俩的举动报以微笑。这时,我身边那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开口了。他大声地对我说:“咦!你嘴角边粘了一粒饭!”
林强故意说得很大声,想以此来吸引那两个漂亮女孩,并让我在两个靓妹面前出丑。这小子居然暗算我!
那两个漂亮妹妹果然放慢了脚步。而我却仍在注视她们,丝毫不用避她们的目光。我把嘴角上的饭粒取下来,不慌不忙地放进嘴里嚼了嚼,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粘了粒饭!这是我准备给自己准备的宵夜,你多什么嘴?”说完还继续做着咀嚼的动作。
两个姑娘“扑哧”一笑,飘然远去。噍!我就这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