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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可以这样说,假如这个世上没有王珊的话,也许当年的那个孩子就无法走到现在的我。他要么被学校开除,要么会因病痛而一蹶不振,在彻底的虚无中沉沦。
    在学校里,他过得不好。他是穷人家的孩子,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他无时不处于绝望和迷惘之中,对于将来,对世事怀着一种莫名的焦虑的不安。他常常将每件事往最坏的方向设想,设想那些最坏的结局并试看自己是否受承受得了。他活着,但活着没有希望,一种孤单无助的感觉一点一点地吞噬他。他的身体很不好,经常感冒、发烧。在病痛的催促下,他常常看到一些可怕的异像。
    尽管有王珊在他身边,她待他很好,时常出钱接济他,给他买药品和食品,然而,在他的心里,他始终无法让自己完全接受她。
    有一天,他把自己长久以来的那种感觉对她说了。他说她就像一座不设防的城。他沮丧地自言自语:轻易得到的东西,总会轻易失去。
    她怨怒的目光逼视他。她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唇边淌下血丝。她哭了,在他的面前,她静静地落泪。她的泪水流过面庞的那一刹那,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没有向她解释。他试图去拥抱她。她不从。她在泪水中挣扎,反抗。突然间,他害怕失去她,他突然间感到自己不能失去她。
    那天夜里,在哭泣和争吵之后,他们拥抱得更紧了。
    他吻去了她眼角的泪痕。他看着她,美丽的脸让他感到心疼。他像欣赏一件伟大的艺术品那样看着她。她眼里闪烁的幽辉让他心悸。他们在淡淡的月光下亲吻,时间在他们身旁凝固。那个长而炽热的吻在那天夜里因此而具备了某种永恒的特质。
    吻在彼此的唇边,渗透到彼此的心里。他们从天昏地转的眩晕中醒来时,学校寝室的灯已经熄灭了。
    “唉呀!都怪你,回不了寝室了,怎么办?”她怨道。
    “反正都这样了,你急也没用啊。”他不慌不忙地说。
    “深更半夜的,怎么办?”
    他不明白她所说的“怎么办”是什么意思,他却忽然间有一种莫名的欣喜。他对她说:“不回寝室岂不更好?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有一整夜的时间在一起,到了明天早上,我们还可以一起看日出。”
    “饿了怎么办?”她问。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
    “的确是个问题,”她重复着他的话,似乎觉得他说话的方式很滑稽。她拽着他的衣袖,对他说:“走呀,去买点吃的东西。”
    在学校的便利店里,很快她就挑了一大堆零食。一结账,三十七块四。天哪#蝴的心里暗暗叫苦。他口袋里只剩了十几块钱。当然,同前几次一样,付账的事总是她抢着去完成的。这就是她同其他女孩不一样的地方——她似乎挺有钱,并且还很大方。
    夜渐渐深了,一切都悄然地沉寂下去,变得模糊不清了。寂静的校园中,几盏路灯闪烁着昏暗的光。初冬的夜里弥漫着潮润的空气,四周涌起轻盈的薄雾,像少女的素布衣裙。校园里空无一人,阵阵泥土的馨香像幽灵般游荡。他和她坐在数学系大楼后面的破亭子里,他们相互依偎着。他嗅到了她身体的香味。他喜欢她身上散发出的味道,那种特别的诱人的气息,仿佛让他孤单飘泊的灵魂找到了归宿。
    那天夜里他是在引诱她,不断地挑逗她。他轻柔地吻她,吻她的唇,吻她如玉般细腻的颈项。她潜意识地抗拒他的引诱。她做到了。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为所欲为的人,他是害羞的。她是他此生所接触到的第一位女性,他试图从她身上找出女性身体的全部隐秘。就这一点来说,有时候性冒险之下也潜伏着某种探索人体奥秘的激情,但这却是多么扑朔迷离,又混沌无序啊!
    后来,在她的默许之下,他笨拙的手隔着她的衣裤抚遍了她的全身。她像一个溢着蜜和芬芳的水果,不停地激起他深层的欲望和激情。他微微感到害怕。在他眼里,那个女人的肉体是神圣的,他那样做是在亵渎某种神圣的东西。他对女人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在压抑自己欲望的同时,却被欲望卷走。
    就在那天晚上,他犯下一个永远也不会宽恕自己的错。一切都向他料想的方向发展,像是事前精心安排的那样。他端坐在她身旁,彼此隔着一段距离。他滔滔不绝地说话,从历史到哲学,从音乐到诗歌,他以一种“六经注我”的方式,恨不得将所知道的一切全抖出来。她几乎不说话,她是他最好的听众,同时她也是他宣泄演讲欲的对象。在此之前,他没有对她说过自己的成长经历,而那天晚上,他全说了。他用一种极富透穿力的温柔的嗓音,对她讲述了他初生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她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从婴孩到青年的每一个瞬间。她不再对他存有戒心,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他让自己变成她眼中的一个单纯的孩子,而这恰恰是他精心预谋的结果。他深知这样一个事实:每个人都像是一本奇特的书,你越是想读懂其中的内容,到头来疑问却越来越多。而这又正好激起了读者渴望读懂它的欲望。
    事实上,爱与了解总是密不可分的,一个人不可能去爱自己一无所知的事物,因此,了解得越多,爱就越深。然而他希望她了解他,仅仅是为了征服她,让她坠入他编织的情网,让她爱上他。可以这样说,这一连串储心积虑的东西都是阴谋。为的是她那诱人的肉体。他是为了占有她的肉体才那样做的。
    正如他所料,他讲完之后,她放弃了抵抗。他仍像刚才那样吻她。他搂着她软绵绵的身体,将自己颤抖的手伸进她的上衣里。她试着拿开他的手,但却无力反抗。他的手在她的上衣里游动,最后,他顺着她炙热的身体握住了她的乳房。刹那间,她像触电似的从他的拥吻中惊醒。她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注视着他。他猛地将手从她身上抽了出来。她注视他的目光让他平添了一种罪恶的感觉,他意识到自己不但侵犯了她的肉体,并且还侵犯了她的尊严。而这时,尽管他下面那东西因充血而膨胀变硬,但手和脚却放到了本该放的地方。
    “喂……珊儿,”他打破了沉默,“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想。”她说。
    他点燃一支烟。夜色中隐约传来几声虫鸣,与夏日虫子的鸣叫相比,这声音要凄婉哀凉得多。
    “还有烟吗?给我也来一支。”她转过脸来,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递了一根烟给她,帮她把烟点燃,问:“你会抽烟?”
    她摇头。她把香烟夹在指尖,注视着舞蹈般升腾的蓝色精灵,“不是说抽烟可以解掉忧愁吗?”她说,“以前我试过,心烦的时候跟朋友一起抽一根,可是没用。”
    他笑了笑,便不答话。此刻他在思忖她的所思所想,身旁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真令人琢磨不透。
    “唉?”她埋着头,看着手里慢慢燃烧的香烟。
    “嗯?”
    “可想听我讲一个故事?”她问。
    “好啊!神话故事还是童话寓言?”
    “一个普通女孩的故事。”她吐了几个烟圈,“有没有兴趣听我讲?”
    “当然有了,讲吧!”
    “很久很久以前,”她朝他笑了笑,调侃道:“Long long ago.”她说,“有一对年轻的恋人,嗯……不对不对,不应该叫‘恋人’,应该是相互爱慕,但都难以启齿的那种。”
    他向她点了点头,仿佛是说:“不要着急,慢慢说。”
    “那对年轻人是中学同学,后来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毛泽东大手一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结果他们就和中国千百万年轻人一起,放弃学业,到农村去挖地球去了……” 她把脸转向他,“他们在农村呆了几年,到‘文革’后期,那对年轻人返回城里。男的被安排到建筑公司上班,女的被安排到粮食站当售卖员。女方的家境殷实,这时,有不少人上门提亲,但那女子早已心有所属:就是一起下乡当‘知青’的那个男子。那女子将自己的想法对母亲说了,起初她以为母亲会不答应,因为男方家里穷,上上下下有七八个姊妹。没想到她的母亲却乐呵呵地答应了。没多久,那对有情人就结成了夫妇。”
    “哦!我还以为像电视剧《孽债》呢!那后来呢?故事该不会就这样完了吧?”
    “后来,那女子怀孕了,”她坐在破亭子的栏杆上,调换了一下叠架的双腿,“而这时,她的丈夫去西藏修什么公路,一走就是大半年,直到孩子出世之后满月他才回来。”
    “就是说妻子分娩时,丈夫不在身边?”
    “嗯!有点不负责任吧?”
    “其实……也就不应该说他不负责任。”他想了想,“在当时的情况下,可能迫不得已吧!”
    “或许!”她点点头,“再后来,高考恢复后,那女子的丈夫在家里复习了半年,本来抱着试一试的打算去参加考试,没想到居然考上了。就是你现在读的这所大学。”
    “呵呵!居然是我的校友。”他吸了几口烟,随手将烟头弹扔掉。
    “是,他是你的校友!”她怅然地说,“四年之后,那女子的丈夫大学毕业了,回到那座小城,回到她妻子身边。而这时,他们的女儿已经五岁了。他在那座小城的建设部门当了一个小官,日子也一天天地好起来。可是,好日子持续不到一年,噩运就降临他们头上。有一天,他的妻子突然觉得不舒服,脚步软绵绵的,连站都站不稳。那座小城的医院查不出她得的是什么病,他就带她来重庆检查,重庆的医生说是‘先天性风湿心脏病’。真是一种可怕的病哩!检查结果出来的第二年,那个女子就离开了尘世,丢下她六岁的女儿走了。”讲到这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把手上玩弄了好一会儿的香烟扔掉,不停地拨弄着右手食指上的银戒,“可怜的女孩啊!才六岁就失去了她的母亲,到现在,她连她母亲的模样也回忆不起了。”她说。
    “那后来呢?小女孩的爸爸伤心吗?”
    “小女孩的爸爸当然很伤心了,”她说,“他曾经想要自杀,但被小女孩的外婆阻止了。外婆说:‘别干傻事!看看你的女儿。你也死了,这小丫头怎么办?’就这样,他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凉,“说到伤心,哼!那男的只伤心了一会儿,大概只有半年吧!就在他妻子去逝的第二年,他又讨了一个老婆,一个在中学教英文的老师。你说说,这是不是有点寡情薄义?”
    “嗯……”他沉吟片刻,“这种事情,恐怕不好去评判谁对谁错吧?”
    “谁对谁错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们的女儿也长大了。”
    “你是说那个失去母亲的女孩就是你?”他愕然地问。
    她点了点头。
    “那后来呢?你的继母对你好吗?”
    她冷冷地笑了笑,“天下哪有继母对丈夫前妻的孩子好的?即使有也是在丈夫面前装出来的。”她说,“我外婆就是看不惯那恶女人两面三刀的行径,所以才把我接去跟姨妈住在一起。确切地说,我是由外婆和姨妈一手养大的。”
    “你爸爸呢?他不管你的死活?”
    “管!当然要管。”她说,“他除了大把大把的给我钱花,就再没给过我别的东西。”
    “你爸爸很有钱?”
    “算是吧!一个地级市的建委主任,你说他有钱没钱?”
    他留意到她谈论自己身世时的表情,即非玄虚,也不带半点阴郁。她只是偶尔会有点忧伤,但更多的似乎只是一些小小的烦恼而已。
    他笑道:“哦!弄半天你居然是大款的女儿!”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流逝。那一夜显得如此短促,仿佛转眼就到了晨曦微露的清晨。他感到自己已经离开她了,仅仅在这样的夜晚,他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那样找到了依靠。在那个实实在在的身体旁边,他心底的悲观和虚无竟荡然无存。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内心平静而踏实。这种踏实的感觉并非缘于她对他讲述的那个凄伤的故事。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她是抗衡悲观的轻松的生命。而当他搂着她时,她那实实在在的炙热身体,仿佛就成了抵御虚无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嗳!”她仰着头,温柔地看着他。
    “什么?”
    “想吻我吗?”
    “想!”他说。
    “为什么不吻呢?天就快亮了。”
    “有我点害怕。”
    “怕什么?”
    “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跟着……跟着就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傻瓜!”她莞尔一笑,“不是说,有些事情是无法去评判对错的吗?”
    “可是,大概你不知道。男生和女生做那种事情,要是被学校知道,第二天就会被开除的。”
    “真的?这么严重。”
    “当然了,上学期我们系里才开除了一对。说是在南开中学的小树林里干那事儿,结果被中学的保安给逮住了。那些家伙打电话叫学校去领人,结果第二天那对情侣被开除的通告就贴得到处都是。”
    “这么不尽人情?”
    “何止?应该是泯灭人性才对!”
    天刚麻麻亮,校园里已经开始有人走动了。有清晨起床跑步减肥的胖妮儿,有扫地做清洁的清洁工。清晨的雾更浓了,在这座雾蒙蒙的城市里,太阳一直都是羞涩的,他们并没有看到日出。
    临别时,她温情地对他说,她说她要害他一辈子,要害他为她吃一辈子的苦。她说她不能没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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