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等我脱光衣裤钻进被窝里,林强凑到我耳旁,说:“你可不可以帮我一回,帮我写——那个?”我说,你自己不会写字啊?林强搔着脑门,难为情地说:“说实在的,我,没写过那玩艺儿。可是,你应该比我有经验嘛!”林强说,“前些天你不是给那个随地吐痰的小妞写过情书,还压过马路,最后还惨遭其强行牵手……”
“狗屁!还你妈强行索吻,是不是?”
林强一点也不生气。他说:“不管怎样,你一定得帮我写!因为这样一来,即使是被人家拒绝,我也可以这样安慰自己:不是我长得不帅,而是你这家伙的文笔太丑。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写,我给你稿费。”
“那好!十块。”话刚一说完,林强便把一张‘大团结’塞进我的被窝里。
那封长达四页的骈文写好后,一天,我在校园里拦下那个姓冯的女孩:“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会儿。”我对她说。
她怔怔地望着我。我接着说:“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叫林强的朋友,一个不错的小伙子,他很想认识你,所以就叫我给你捎了封信。”说完我把信往她手里一塞,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没过几天女孩回信了。“不用说,她准是被我的大作感动得鼻涕眼泪不住地流。”我在林强面前得意地说。原来那女孩叫冯明丽,在她的回信中,她说自己可以和林强先做朋友。又过了几个星期,林强就和冯明丽好上了。而我却觉得他们很可笑——他们只是在周末晚上才见面,平常概无往来。我不知道这奇怪的规定到底是他俩谁定的,林强对此缄口不语,总之,他对那个一周只相处一个晚上的规定遵守得比任何班规校纪都严格。每到星期六,我会在林强出门前挖苦他几句:
“天气寒冷,兄弟,今晚又和小丽去坐哪条石凳呀?小心别把屁股冻啦!”
在我看来,谈恋爱无非是跟一个女性在学校里走呀走,等到走累了便找石凳子坐下,然后说上一大通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废话。
林强和冯明丽相处了两年,其间断断续续、分分合合。冯明丽是建筑系的专科生,到毕业时,她远赴遥远的北方,去了中建二局下属的一家建筑企业。她之所以要远离故土,是想用择业的方式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市,在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和熟悉的景物的地方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我记得冯明丽走后,林强曾消沉了很长时间。他变得不爱说话,终日面无表情,像行尸走肉般地混着时间。其实在他和那女孩相处的第二年里,他从一开始就不断地改变。他变得比以前更多愁善感,他常常若有所思地发呆,然后哀声叹气一番。于是我得出一个结论:
一个人遭遇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之后,身处其中的他便会被那场爱情彻底地改变。然而在那时的我的眼中,这种改变让人感到害怕。我常常想,现在的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为了个女孩而改变自己?假设我同那个叫王珊的女孩交往之后,我又会不会得到一个跟林强同样的下场?
几千年前,一个叫庄周的智者醒来后问:“是梦中的蝴蝶变成了我,还是我变成了那只蝴蝶?”
我们不难发现,当我们做梦时,梦里的一切都极富真实感,一切都栩栩如生。置身于梦中的我们倘若永远不再醒来,就断然不知那竟是一场梦。然而,我想知道,人们是如何得知此生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不是包含在一个更大的梦中?是否连我们醒时所亲历的整个生活也仅仅是一个某种意义上的梦?我们对此毫无知觉,是否现在只是还未到醒来的时候?
无怪乎有人会发出“人生如梦”的感慨。我想那些感慨者或许是经历了生命中的某一时期,在某个时代宣告终结之后,而这时,他回头去重新审视那些逝去的日子,于是便有了一种恍然一梦的感觉,自己也不由得对往日的所为无可追回地懊悔。我想林强也是其中之一罢。
但是既便人生如梦,那么爱情也必是其中最美的一个。如果将所有的梦从生命中剔除,剩下一望到底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我这样想着。尽管我目睹了林强初恋的全部过程,并且还仔细加以研究之后,仍然决定继续和王珊交往下去。无论结局如何,梦也好,醒也罢,哪怕自己是在干一件蠢事,我也下决心要一干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