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我常常想,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在那一年里,任何一位适时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女孩,并且那女孩能够打动我的心,那么她就会成为我的初恋情人。可以肯定地说,凡经历过九十年代初期高考的那些人,大概还会记得高中三年是多么压抑。每个人的心似乎覆盖着厚厚的坚壳,生活被完全简化掉,除了读书和考试之外,再无暇去顾忌高考以外的其他事情。所以我暗暗向自己许诺,如果有一天我考上大学,进校之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女孩谈恋爱。
    后来我实践了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刚进校不久,大概是第二天,或者第三天,那天下午,我和睡在下铺的室友在校园里闲逛。走着走着,他对我说:“看啦!前面有两个小姑娘。”
    “觉得很奇怪?”我问。
    “不是奇怪。”他说,“你看左边那个,又胖又高。想想看,你跟她一起玩,接着她抱着你,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哈哈——”他笑道,“没准儿,你会觉得自己是坐在肉沙发上……”
    正说着,两个女孩已离我们很近了。看着其中一个又高又胖的女孩,脑子里回荡着室友所说“肉沙发”三个字,我禁不住笑起来。与两个女孩擦肩而过时,我注意到胖女孩身边另一个:她身材蛮好,模样也过得去。也许她看到我在朝她笑,她的脸居然一下就红起来。
    “喂!林强。”我说。
    “什么?”
    “看到那个没有?‘肉沙发’旁边的那个?”
    “没注意。”
    “我发觉她长得还不错,她是几年级的?”
    “跟我们一样,大一的。”林强说,“她俩是建筑安装系的,报名的那天我见过。怎么?有兴趣?”
    “是,有一点儿。”
    第二天,我窝在寝室里写了生平的第一封情书。其实那不应该是我写的,那封像骈文般的东西,大意是说我如何的寂寞孤独,如何的真诚,如何的渴望一段真情。写完之后,我悄悄溜到“建安系”的教学楼去找昨天遇见的那个女孩。碰巧,在上楼时,我遇到“肉沙发”正独自往楼下走。我把信塞到她手里,简明地说明我的用意,然后一溜烟儿跑掉了。
    几天后,女孩托人给我回信了。信写得很含蓄,用词遣句甚是可笑,读那封信,让我想起小时候作文时言必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她在信的最后答应同我交往,并说:“如果星期天你没什么事的话,就一起出去玩吧。”
    读罢女孩的回信,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相反,我倒犯起愁来。星期天出去玩?去哪儿?怎么个玩法?我这样想着。
    到了星期天下午,我硬着头皮去跟她见面。我们在街上闲逛,彼此之间大概保持着约零点七米的距离。在吵吵嚷嚷的大街上,说起话来觉得挺费劲儿。
    她很拘束,总是埋着头走路,目光像是找不到可以停放的地方。那个质朴的从小山村里考进大学的女孩,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她说话的口音,都显得土巴巴的。我们就这样走呀走,在步行街街口,她咳嗽了几声,随后“叭”地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那口痰刚一落地,一个戴红袖章的老太就尖叫着向我们跑来。可恶的老太婆不仅要罚款,还在街上大声地斥责我俩,引来一群无所事事的家伙围观。我夹在围观者中间,恨不得立刻拿浓硫酸毁自己的容。
    替那女孩交了十块钱的罚款,突围而出之后,我再无兴致看她一眼。出于礼貌,我对她说:“不如我们先回学校吧!可能刚才的事情影响了你的情绪。回去静一静,好吗?”
    她点头。
    我把她送回学校,之后我独自回了寝室。我把下午发生的事情粗略地跟室友们讲了一遍,说完每个人都大笑起来。
    此后我没有再去找过那个女孩,她也没来找过我。我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成全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有过这样的遭遇,我总结出一个结论:跟一个女孩一起,恐怕还不如同周围的男孩们在一起愉快。况且在我每日的生活中,除了吉他和诗歌,学校图书馆里还有那么多伟大的书等着我去读,而那些伟大的作品,对我来说,就像是在同古往今来的圣贤交流,我再找不出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激动人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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