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少年心怀 第三十三章 爱情、父威与人言

    中秋节到了，按照惯例，无论多忙，爸爸都要从外面赶回来全家团聚。
    一大家子，围着大桌，高高兴兴地吃菜、喝酒。
    爸爸喝得面红耳热，开始说话。
    “听说，你找了个女朋友？”问话的对象，是二哥。
    二哥笑笑，说：“嗯！”
    “是谁家的女儿？”
    “你见过的，以前来过我们家玩，叫小玉的那个。”
    爸爸想了想，问：“是不是那个小小个的，一点点大的，上村***家的那个小玉？”
    “是的。”
    爸爸脸色开始难看，筷子一拍：“马上跟她分手！找谁不好，偏偏找她！”
    二哥呆了一下，怒道：“怎么她就不行了！小玉人好脾气也好，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你还问我有什么不好？你长没长眼睛？你看看她的身高，肯定不到1米5！”
    “那又怎么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管找的什么人，家里什么条件，重要的是人品要好！什么叫人品要好你知不知道？不止是性格好脾气好做人有良心，做女人的，最重要，身高要够！身材要有！孩子都是像妈妈的，你找个不到1米5的，以后要是生出个这么高的小孩，怎么了得？”
    二哥也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大声吼：“妈妈不是也不高吗？我不是照样长得这么高吗？怎么不行了？怎么不行了？”
    爸爸呆了一下，更加生气：“那时候女孩子的身高都这样！现在营养好了，长得高的那么多，到处都是，你就偏挑个二等残废！”
    二哥红着眼，哗地一声推开碗筷，站起来盯着老爸：“什么老爹啊！连这个都要管！是我跟她过一辈子，我就是要娶她！一回来就骂！还吃什么饭！我吃饱了！”
    爸爸气坏了，说话都有些颤抖：“这个短命仔，这个短命仔！你这是跟老爹讲话的口气吗？你就是这么当儿子的吗？……就是我不说你，你也不怕走在路上被别人指指点点！一个1米8的，旁边站个1米5的，就到腋下，连肩膀都不到！这样站在一起像话吗？你就不怕给人笑？”
    二哥不答，狠狠地一脚踢到墙上，摔门走了。
    爸爸冲二哥喊：“你别把她带回来见我！除了我死了看不见，只要我这一口气还在，我是不会承认她的！”
    冲突发生得太过突然，几乎是我们刚刚回过神来，争吵就已经结束，二哥已经走远了。
    爸爸坐在位子上喘着粗气，饭也吃不下了，狠狠地灌下一碗酒，粗着脖子生气。
    妈妈嗔道：“你这是干什么呀！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弄成这样！有话不能好好讲吗？凶什么凶！父子之间，有商有量才是。”
    爸爸吼：“你看他像个儿子样吗？我怎么没跟他好好讲了？难道就随便他，把随便什么人娶进家门？看你生的好儿子！”
    战火蔓延到妈妈身上了，果然，这时候谁说话谁倒霉。
    妈妈也不生气，只是白了爸爸一眼：“不管谁对谁错，有事情慢慢讲，干嘛每次都吵得跟仇人一样？我生的儿子是没有问题的，他这个一不满意就发脾气的个性，可不是遗传自我这里！我的脾气多好！想想你自己的脾气，跟儿子半斤八两，谁也别怨谁！好了好了，继续吃饭！”
    我看看周围：外公早见惯了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只是自顾喝酒，没有说话的意思；英子头垂得低低地不敢说话，只顾扒饭；其它人看妈妈才说一句就被爸爸吼，有了前车之鉴，也都知趣地闭口不言；独有表哥说了一句话：“姑父，不要生气，来，我敬你一碗！”
    看来，只有我有可能为二哥说两句好话了。
    我看看爸爸的脸色，小心地说：“爸，就是矮一点也不是那么要紧吧？反正哥哥够高，折中一下，孩子也不会太矮的。只要他们两个人好不就行了？我看小玉人挺好的，又温柔，对哥哥又好。”
    爸爸瞪我一眼：“你懂什么？万一没有折中，就遗传了矮的那个怎么办？就是不遗传给儿子，也有可能会遗传给孙子！这是人种问题！人种问题你知道吗？做人要替子孙后代负责任的！起码也得找个1米65以上的，才配得上你哥！再说，脾气好有什么用？我看她，脾气好是好了，可是一看就知道没有什么主见！你哥这个脾气，以后她能管得住你哥吗？还不一样跟没上笼头的马似的！”
    在我看来，身高不是问题，二哥顶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都跟爸爸一样，全都想找高个子的女孩，那些矮个的可怎么办？可是一想起温柔如水、不高兴时只会低头哭泣的小玉，再想想任性骄纵的大嫂，想想我们家男同胞们火曝的脾气……我就觉得，小玉要是嫁来我们家，只怕前途堪忧。
    我决定保持中立。
    好几天，二哥都没有回家。
    直到爸爸妈妈去了外省，二哥才又出现。
    我问：“爸爸坚决反对，劝也劝不动，你怎么办？”
    二哥恨恨地道：“我不管，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决定，他管不了！”
    “可是，小玉要是嫁过来的话，依她的性格，在我们家里，会不会太脆弱了？”
    二哥：“我现在想不了那么多，小玉人那么好，我不能伤害她。”
    我不知说些什么好，就陪着二哥，站在门口看落日。
    英子表妹跑跑跳跳地从门外经过，看到二哥，笑着比了个到腋下的手势：“祥子祥子，到腋下哦！到腋下哦！”英子取笑一通，嘻嘻笑着跑远了。
    我一时不知所措，这个英子，平时爱开玩笑也就罢了，怎么这种敏感时期还这么不知死活！真是童言无忌！我怕二哥生气，偷眼看他。
    二哥呆了呆，脸上有些悻悻然，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径自走了。
    晚上英子偷偷问我：“祥子有没有生气呀？”
    我白了她一眼：“也就你，这么没大没小，表哥也不叫，还敢乱开玩笑！”
    英子笑着说：“你们都叫祥子的，我才不叫表哥哩！”
    我看看英子这个顽皮的样子，也不知该怎么说她好。二哥这时候心里苦恼得很，哪里有心思跟英子开玩笑？英子天真活泼，年纪又小，她或者不知道，二哥跟小玉，早就已经住到了一起。爸爸的反对，想必会让她十分难过吧？又要揉着一双大眼睛哭了吧？我叹了口气，想起黄安的一句歌词：恋爱恋爱太多的谁是谁非……
    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涉及到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情总是很复杂？就没有简单一点的爱情吗？大哥如此，二哥也是如此。
    大哥当初选了大嫂，还伤了另一个很喜欢他的女孩。幸运的是大嫂虽然有不少缺点，长得却是十分标致：1.68的个头，十足一副衣服架子。爸爸虽然不是很中意她的脾气，看在她“人种很好”的份上，加上认为大嫂年纪尚小还可造就，也将就着认可了。仅因为身高，就要被别人否定，对小玉来说——对任何女孩子来说，都是很不公平的。
    想一想将来自己可能也要这样被人挑挑捡捡，不寒而粟。
    沉思中听到英子说：“其实那个女孩跟祥子真的是不太般配，我不是乱开玩笑……确实太矮了，身高相差太大！一个那么高，一个这么矮，看起来就觉得不配！姑父说得没错，表哥以后会被人笑的。”英子把手高高伸起，比出二哥的高度，又在胸口比了比：“诺，差这么多！”
    我无奈地笑了。这就是英子的看法吗？二哥和小玉的身高，就这么招眼吗？
    其实小玉也不算特别矮，只是略矮而已，问题是二哥长得太高了，走到哪里，都比人家高出半个头。
    后来事情的发展，证实了英子的看法是对的。
    上次之后，英子几乎每次见到二哥，都会开一次同样的玩笑，甚至还故意半蹲着身子在二哥面前跑来跑去……二哥装做不在意的样子，偶尔还开玩笑似地去追打表妹。但是二哥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我不知道，是不是二哥这才注意到，周围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看他和小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不少人，取笑二哥找了个不般配的女朋友？
    纵然是嫡亲兄妹，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了解。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几个月之后，二哥和小玉分手了。
    后来，我曾在桥头遇到小玉。她清减了许多，平静地微笑着问我：“你哥他……还好吗？”
    我问：“你呢？你好吗？”
    小玉低头微笑不语，温柔一如往昔，只是带着淡淡的哀伤。
    临走，她回头对我说：“我没有怪他。”
    她的眼睛，明净得像一池秋水，没有怨恨。
    她凄美的微笑，就这么定格在我的脑中。我突然觉得：温柔而宽容的小玉，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圣洁的气息，不容亵渎。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玉，许久之后，我才听说，小玉已经远嫁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