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恶薛平
第47章 恶薛平滥用警权 脏文坛新旧开骂
次日,薛平带着队里的一个好友,开车来到长岛夜总会,找到领班小姐,问:“任菱花在不在?”
领班小姐见他盛气凌人,估计是惹不起的主,便陪笑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薛亮出了证件。领班小姐看清楚了,不敢怠慢,急忙领他俩去大厅里坐,然后叫服务小姐泡茶,自己去把任叫了来。任已经知道了薛的身份,不觉有些紧张,站在薛平面前腿肚子都有点哆嗦。薛平指着沙发说:“坐下。”
任便坐下了,问:“您找我什么事?”
薛平冷冷地看眷她,抽了几口烟,见她颇有几分姿色,本想调调她的口味,但马上又觉得不妥,便以审问的口气问她叫什么名字,哪的人,多大了,然后立起眼睛说:“现在有人告你卖淫,你老实说有没有这么回事?”
任立刻说:“没有,绝对没有的事。”
“这么说是别人诬陷你罗?”
薛平的口气很生硬,神情更是非常冷酷,他倒不是有意这样做,对付一个风月场小姐根本用不着这样,他是自然流露出来的,审惯了人,都习惯成自然了。却把任菱花吓得要死,哆嗦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谁这么缺德占了自己的便宜还要来损自己。但她到底见过世面,也不会一下就给吓住了,便壮着胆子为自己辩护说:“我没有卖淫,顶多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晚上我根本不出夜总会。”
“不出夜总会就不能卖吗,那些包厢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专门为你们的工作准备的吗?我劝你放老实点,别要我把你带到局里去,那样的话,对你恐怕就很不利了。”
任就几乎要哭了出来,可怜巴巴地说:“大爷,我真的没有啊,是谁说的,您把他找来对质。”
“既然没有,那你找人家要钱干什么,嗯?要钱不叫卖,那怎么样叫卖?”
“我找谁要钱啦?”
“好好想想,什么事都要我提醒你,那就不好说话啦!”
任菱花又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刚想再叫几声屈,忽然一下想到了卢光中,她顿时明白了。她非常惊讶,没想到卢光中竟能搬动刑警队的人,不禁暗暗责怪自己,看来那些干部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不是能随便得罪的。她既不好承认,又不敢否认,便低下头,抓着衣服在手指上绕来绕去,竭力装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薛平严厉地问。
任菱花只好说:“我跟他闹着玩呢,不是真的。对不起他,请他原谅。”
“知错了是吧,嗯,这还差不多,那我就不难为你,不过你听着,以后做事要多想想,别动不动就要钱,下面那个口子可以随便开,但上面的口子得学着悠着点,否则会有麻烦的。祸从口出这个道理懂吗?”
任连连点头,再三表示今后绝不会随便说话了。薛平见她已经服软,便不再哆嗦,只嘱咐道:“记住我的话。”说罢就走了。接着薛平就给孙一夫打电话说事情妥了。次日,孙一夫骑摩托回学校拿点东西,顺道去了卢光中家,说事情已经办妥,要卢别再担心。田玉蓉在一旁听见了问:“什么事?”卢光中就对她说:“我的事你少问,堂客们就喜欢乱打听。”
田玉蓉不满地说:“我问一句怎么啦,就好像在搞特务活动似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孙一夫怕他俩吵嘴,也后悔自己说话不捡地方,便解释说:“有人求他找薛平帮忙,那人犯了点事,想私了,给了点钱,我做中间人。”
田玉蓉说:“薛平,哪个薛平,是不是我们的那个同学?”
“不是他是谁!”孙一夫就把薛平的情况对田做了简介。田便以鄙夷的口吻说:“没想到当年他学习成绩那样差,我以为他以后顶多也就是进工厂当个工人什么的,哪知竟干上刑警了,还能替人帮忙,真是,啧啧啧……”
孙一夫说:“这就叫做人不可貌相。”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进了声音:“什么人不可貌相?依我看人还是可以貌相的。”
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谁也听不出来人是谁。田玉蓉就起身去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纪方,忙说:“稀客,稀客!”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让。
孙一夫跟纪方有一年多没见面了,此时十分惊喜,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纪方握了握手,互相拍着肩膀说恭维话。
“听说孙老板如今大发了,我一看就知道,名不虚传。”
“发什么发,无非是多挣了俩烟钱而已,跟纪兄你是没得比的。瞧纪兄你现在的气度,神清气爽,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卢光中说:“这话算说对了。他现在正潜心研究《易经》和《道德经》,阴阳八卦,太极算卜,谈经论道,渐有所成,确实非常人可比呢。”
纪方微笑着摆手说:“哪里哪里,这么容易就修练得不是常人了,那《易经》和《道德经》恐怕就不值得研究了。只是小有收获而已。”
卢光中说:“来来,坐坐,跟我们说说你的收获。”
田玉蓉给纪方泡了一杯茶。孙一夫忙着开烟。纪方用手拦着说:“求道之人不抽烟。”
众人俱笑。田玉蓉说:“我听卢光中说了好几次,说你正在研究这些东西,甚至想放弃工作,是真的吗?”
“嗯,只是因为如果放弃工作,一时之间,生计无着,我才暂时没动,但以后是肯定会放弃的。”
卢光中说:“放弃了你靠什么生活呢?”
“山人自有办法,现在不便多讲……”
卢光中便对老婆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说他是不是越来越有点神了?”
田玉蓉问:“你是学基础科学的,怎么会对这一类玄学感兴趣?”
纪方说:“你搞错了,这些学问不是玄学,它是一种科学,甚至是超科学的。当代有许多科学都解释不了的事情,《易经》却能够解释,你说它是不是更科学更高明?至于《道德经》,它的玄也跟普通人理解的玄不同。普通人以为玄是虚的,不可捉摸的,可《道德经》的玄是哲学的,思辨的,它揭示了宇宙万物的本质。《道德经》比《易经》更伟大,把它弄懂了,那你就不仅可以做自己的主人,还可以做宇宙的主人。”
那三人都笑了起来,自然都是带点嘲讽意味的笑。纪方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一本正经谈他的《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我认为老子比孔子要高明,因为孔子只是建立了一种人类社会生活的秩序,而老子告诉我们的是事物变化的规律,只可惜几千年来我们急功近利,一直忽视了老子的价值,我们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孙一夫说:“照你这么说来,老子好像是无所不能的。”
“从哲学的角度来说的确是这样。”
“那他能让我发大财吗?”
纪方干笑了两声,表情十分不屑,他好像甚至都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说两句,口气不免就有点教训人的味道:“发财这种事对老子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就是对我这种徒子徒孙来说也不足挂齿。我跟你谈道,你跟我谈钱,就好比我让你欣赏一种绝代的宝石,你却想用一块普通的石头跟我做交换,你自己说说看,你的层次有多低。”
孙一夫被咽得张口结舌。
田玉蓉问:“那道究竟能帮助我们干什么呢”
“噢,它的用处大着呢,只要你学通了,你就可以成仙得道,再也不用受这尘世间的种种苦难了。”
田玉蓉撅着嘴说:“越说越玄,纪方,你该不会走火入魔了吧?”
孙一夫说:“我看他已经走火入魔了。”
卢光中说:“老同学,听见没有,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说你,都这样说,我看你应该少看一些谈经论道的书。”
纪方冷笑了一下说:“绝世高人总是不能被人理解的,你们说这些话我一点不奇怪。”
孙一夫正要反唇相讥,忽听外面又有人高声说话:“一定是那个老子的学生在谈玄学吧,开开门,我也来听听。”
卢光中笑道:“今天怎么回事,大家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来凑热闹。”
田玉蓉说:“谁呀,江风吧?”
卢光中点头说:“快去开门。”
田玉蓉就去把门打开,将江风迎了进来。江风跟孙一夫很久没见面了,互相打了个招呼,问了问近况,江风说:“你老兄是老板了,以后兄弟我没饭吃了,去你那讨饭,你可别不认人!”
孙一夫说:“什么话,你大诗人都要去讨饭,那世界上大概也就没几个人有饭吃了。”
“诗人有个屁用,纯粹是个虚名。”
纪方说:“你们这些人凑到一起净是些钱啊名的,俗不俗呀!”
江风说:“我们是俗,可你天天研究《道德经》也未必能雅到哪去,每天不还是照样吃饭喝水吗?”
“我吃饭是为了不吃饭,可你们吃饭就是为了吃饭,这可有本质的区别。”
孙一夫正要反驳,纪方却忽然站起身来,说了一声告辞,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这里几个人便面面相觑,都被纪方弄得莫名其妙。还是江风打破了沉默气氛说:“这个人我看迟早会被他的经啊道的给害了。”
孙一夫问卢光中:“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还是半年前,我碰上他,就发现他跟过去不一样了,说话神神秘秘,前言不搭后语。他说要做个道学专家。我也觉得他这样子发展下去不得了。”
江风说:“现在确实兴起了一股研究《易经》和《道德经》热,但像他这样痴迷的倒是不多。他现在见着谁都要谈经论道。上次王家卫碰到我问他是不是神经不正常,我还替他辩护。”
卢光中说:“他甚至说要去云麓宫当道士呢。”
孙一夫说:“他这样子,我看人家都未必收他。他是真的信,不仅信,而且已经入了迷,可道士倒未必真信。坪塘有一座道宫,我去烧过几次香,听那里的道士说他们到云麓宫来深造,问宫里的所谓道行高深的老道士,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太极,可一和太极不就是一回事吗,怎么生来生去把自己生出来了呢……”几个人齐笑。孙一夫也笑了,接着说:“云麓宫里的道士就骂坪塘的道士,说这只是给外人看的,只有把他们搞晕了他们才会来烧香,如果你真信,那就是有病。”
田玉蓉惊讶地说:“啊,道士居然说这种话?”
卢光中说:“有什么奇怪的,别以为出家人个个虔诚,其实很多佛道信徒是迫于生计,真信的没几个。”
江风说:“对,所以现在想当个出家人都不容易呢。”
几个人说了一会这方面的闲话,江风才想起了来这的目的,对卢光中说:“喂,我们书院副院长蒋家良,学校准备怎么处理?”
“不清楚。他好像六月间挺活跃的是吧?”
“就是嘛,因为这事书院才叫他停职反省,有人说他完了,但又有人说他上面有关系,学校不会真动他,搞不清到底怎么回事。我想来问一下,你跟我把这事打听一下怎么样?”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就算拿掉他也轮不到你?”
“你不知道,他跟我有关系,我跟他合写了一本书,是介绍岳麓书院的,他写前半部,我写后半部,这两天学校出版社来催稿子,我想他如果有问题就不能跟他合写,免得受牵连。”
“你这担心没必要,现在又不是文革,不会搞扩大化的,他政治有问题不等于他学术上也有问题。”
田玉蓉马上接道:“说是这么说,但共产党说话向来没准,万一要跟他上纲上线怎么办,谁敢说不该跟他上纲上线,你吗?谅你卢光中也没这个胆。”
江风说:“对,我就是这么考虑的,所以想来问问清楚。说起来老子就有气,院里评副研究员,说老子的那些诗算不得论文不做数,气得老子跟院领导吵了一架,但没办法,胳膊扭不过大腿,这些关于书院历史研究的论文对我来说就变得非常重要,如果蒋家良有问题,有人借题发挥,不承认我的论文,你说我亏不亏!”
“你也太谨慎了。”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鸟jī巴知识分子整起人来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阴毒。”
卢光中说:“好吧,我替你去打听打听。”
这时谈话没什么意思了,田玉蓉忽然想打牌,说现在兴起了一种新玩法,叫三打宝,非常有趣,问孙一夫和江风会不会打。孙一夫说:“我在坪塘经常玩,确实好玩,让人上瘾,甚至叫人废寝忘食。”
江风说刚学会,兴趣也不小。只有卢光中似乎不太想玩,说:“玩物丧志。”
孙一夫说:“你少扯蛋!”
田玉蓉也瞪了卢一眼:“就你这个人最没劲了。”
卢光中没办法,只好陪他们凑了一桌。一直玩到午夜才散。孙江两人一齐离开卢家,走到外面,孙问江住在哪。江说:“桃子新村。”孙就说我用摩托送你回去。一会儿就到了江家,江风请孙一夫进去坐坐。孙说:“这么晚了坐什么坐,你老婆肯定睡了。”说罢就开着摩托走了。
江风蹑手蹑脚开门进了屋,妻子和儿子都睡了,他去厨房打水洗脸,漱口,烫脚,穿过客厅,正要关灯,忽见沙发旁茶几上有一张字条,他走过去拿起一看,是妻子临睡前留给他的,说康沙首晚上来了好几次电话,再三嘱咐要他回来后就回个电话。江风已睡意缠绵,现在一点不想说话,可康沙首看来有重要事情跟自己说,免不得支持着走到电话旁拨通了康沙首的电话。康沙首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立刻叫唤了起来:“娘卖逼,死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江风也回骂道:“你个娘卖逼的讨债呀,催命呀,搞得老子老婆临睡前给老子留字条,什么事这样急?”
康沙首在电话里兴奋地叫道:“啊哈,敌人向我们进攻了,他们终于忍不住,进攻了!”
“什么jī巴毛,什么进攻,谁进攻了?”
康沙道不快地骂道:“我说你怎么回事,这么不耐烦,是不是急着上床去操老婆呀?”
“我操你老婆!快说,什么jī巴破事。”
“郑智他们那些人前几天在他家开了个什么讨论会,据说在会上形成了一致意见,觉得不能再让我们闹下去了,哈哈,他们居然说我们‘闹’,一想到这个字我就恨不得拧断他们的脖子。看来那些传统派还不甘心失败,以前我们对他们还是太客气了。这不,今天汪兴邦就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做什么《传统文学与现代文学价值之比较》,发表在南湖日报上。这么大件事你怎么不知道?”
“我平常不看南湖日报,那种正统报纸有什么看头。”
“老古董有时候也会心血来潮想赶赶时髦,他们也想改革一下,跟上时代,我估计汪兴邦那家伙就是想迎合一下南湖日报的口味,借机提高知名度,要说兜销他的那些文学理念,我看倒在其次。”
江风说:“我知道他是真想这样干,早就有这念头了,只是一直没想好,有点怕,现在可能是豁出去了。好,好,来得好!”
今天大家一看到他的文章就都跑到我这来了,徐景升,吴才,丁祥河,王业宾,陈兰,都在,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过来,大家讨论讨论?”
“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晚什么晚,我们肯定是要搞一通宵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关系到大家以后的发展前途呢,都睡不着,你难道能睡得着?”
“我毕竟没看到那篇文章。”
“那我念给你听。”
“神经病。算了,你们谈你们的,我还是睡,明天晚上我一准赶过来。”江风怕康沙首继续罗嗦,急忙挂了电话。他关了客厅的灯,进了卧室,反扣上门,爬上床,不料老婆好像是在睡梦中问了一句:“什么事呀,吵得人晚上都不得安宁。”
“文坛出事了。”
次日,吃过晚饭,江风便匆匆赶到康沙首家。大家都在,都怨他昨晚不肯过来,今天又珊珊来迟,便七嘴八舌地骂开了。江风被骂得招架不住,只好告饶,说:“我知错了, 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不听召唤,这总行了吧!”
大家这才罢了。马俊山拿出昨日的南湖日报递给江风,指给江看那篇引起轰动的文章。文章发表在头版头条,对一份省级报纸来说,把纯学术争论的文章发在平常刊登国家大政方针的位置上,还是第一次。江风不禁笑道:“来头不小啊,一看就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他看了一遍,最让他气愤的是下面这段话:
……搞了一辈子文学,我一直是很自信的,但近几年发现这种自信一天比一天靠不住,我想倒未必是我年纪越来越大没了主见,实在是现在文坛的那股崇洋媚外之风太猛烈了。在那些文学假洋鬼子的轮番冲击下,我不得不连连后退。说到这里,第一个问题就来了,我称那些所谓前锋前卫派作家和评论家假洋鬼子,他们当然不会高兴的,甚至会愤怒。他们固然有他们愤怒的理由,但依我看,愤怒恰恰是他们心虚的表现。众所周知,这几年几乎是他们骂我们,我们很少还嘴,君子得不能再君子,明白人不难比较出来,单这种对待批评的态度他们就根本没办法跟我们比。书归正传,那些文学假洋鬼子是怎么产生的呢?有人或许会说他们是随眷这些年改革开放,各种西方思潮涌过来之后产生的。这种说法当然不能说错,但是不够全面。这种甘愿接受殖民文化的根源其实在军事和政治上。近一两个世纪来西方军事和政治的强权帮助他们不仅掠夺了被征服民族的财富,更重要的是掠夺了其他民族的自信心,以至那些民族就愚蠢地承认自己什么都不如西方,就连月亮也不如西方的圆。由此可知,这实在不是一个兴趣的问题,而是一个视力的问题。天上月亮只有一个,无论站在地球哪一端看,月亮本身的形状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我们只能认为那些人的眼睛出了问题,才会说出这种有问题的话,愚蠢可笑之极。实际上我们中国还专门为月亮立了个节日呢,那就是中秋节,也就是说我们中国人是最会欣赏满月之美的民族,西方人可从来不懂这个,怎么到了近代却倒过来了呢?不用再否认了,可耻的西方主义者们,可耻的西方奴才,你们就是视力出了问题,导致心理出了问题,或者反过来说也行。坦率地说,我对西方文学也曾有过好一段时间的喜爱,我甚至不想否认我还曾顶礼膜拜过。但后来我清醒了,现在冷静想想当年的感觉,那实际上是好奇心。那种好奇心跟我们平常好奇心最大的不同是它是建立在对西方军事强权的畏惧心理之上。畏惧会使好奇心深入骨髓,就仿佛灵魂受到了震颤一样,于是就被偏狭的认识诱惑了,从此失去了原有的价值标准和判断力,以甘情愿地做起了奴才来。要重新做回到人,非得有丰富渊博的学识和过人的才华不可。可惜那些西方主义者都不具备这种常识和才华,否则他们也不至于落到这么无耻的地步。所以他们永远是奴才……
只见江风横眉立目,怒火中烧,忍不住大声骂道:“杂种,汪兴邦这狗杂种,他居然敢骂我们是奴才!”
胡义文说:“显然这次他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蓄谋已久的,我们可不能轻饶了他。”
丁祥河说:“今天我向几个朋友了解了一下他们的情况,听说他们这次都准备好了文章,摆出了一副要跟我们决战的架式,我们千万不能大意,到底怎么办,大家要认真合计合计。”
吴才嚷道:“合计什么,有什么好合计的,他们都骑到我们头上来撒屎撒尿了,难道还要我们不做反应?”
康沙首慢条斯理地说:“反应当然要有的,但他有备而来,后面肯定还有一系列动作,我们确实不可贸然应战,主要是派谁出去打头阵。这头一阵可千万不能输,如果折了,后面的文章就不好做了。”
吴才说:“气宜鼓不宜泄。他们有汪兴邦,我们有马兄呀,难道输给他们不成!再说马兄历来是我们的急先锋,这头一阵自然就是他的了。”
这个所谓的马兄叫马俊山,是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的,现在师大从事教学工作,文坛外没几个知道他,但文坛内他还是颇有些名气的,所发表的理论文章大部分能对业内人士产生影响。他最是一个崇拜西方文学的家伙,十分赞赏康沙首的所谓后现代学说,甚至比康有过之无不及,凡事言必以“后”的标准进行评论,这种迷恋甚至影响到了他在生活细节方面的一些感觉,比方说吃饭的时候他经常会对老婆赞赏有加:“后后,后,后就是好!”每每搞得他老婆莫名其妙,说:“拜托,这是居家过日子,别老把你那个‘后’挂在嘴边,家里的事跟你的‘后’不沾边。”他会说:“怎么不沾边,男人为王,女人为后,再一个你这个‘后’搞的都是家庭后勤,不又是一个‘后’吗,你根本不知道‘后’有多伟大,它简直就是衡量万事万物的一个标准,当代中国人思想的基石。”更有甚者,有时跟老婆行房,他会一改平常从前面进入的习惯,要从后面进入。老婆自然不干,他居然会使用蛮力将老婆镇压,一边在老婆的屁股上蹭来蹭去,一边高声叫道:“后,后,后……”
马俊山坐在一旁久未发言,其实早憋着一股劲想主动请缨,这会吴才提议他当先锋,自然很对他的胃口,便看着康沙首。康沙首在他们这拨人里名头最响,又是共认的后现代盟主,大家尊称“后主”,他觉得不便跟康抢头功,所以想先弄清楚康到底什么意思。听康的口气,好像无心抢这头功,但他又担心康欲擒故纵。康沙首很快便琢磨出了马俊山的心思,本也觉得他是打先锋的最佳人选,就对吴才的提议表示赞同,对马说:“这事确实最适合你干。”
虽然正中下怀,马俊山却又觉得康沙首的那种阴阴的口气让他有些不爽,便说:“什么意思,好像我马俊山就会骂人似的!”
康沙首说:“这么敏感干嘛,最好把这敏感劲用到你的文章里去,我说你最适合无非是说你有水平而已。”
江风心想这帮家伙虽然一致对外,但互相之间其实也很爱猜忌,不知道哪天会不会自己跟自己打起来。这时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说:“你老兄是不是也得准备一两篇文章?”
江风扭头一看,是王业宾。王是诗人,不会写理论文章,虽然在这“后”里呆眷,却从未出过一分力,还常常怂恿别人打笔墨官司。有一次一个老一代的评论家把他的代表作骂了几句,他气得七窍生烟,急忙拿出稿费请了几个评论家,把那个老评论家着实收拾了一顿。他的诗其实臭不可闻,只因爱玩后现代,被“后”派接纳了,幸得这些“后”派的笔杆子保驾护航,他才没遇到多少麻烦,混久了,竟也混了一个著名诗人的头衔。
康沙首说:“对,老江,你也准备准备,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场斗争肯定会非常激烈。”
“别光指望我,大家也都准备准备。”
“那当然,谁指望你一个人!马俊山打头阵,你接应,然后我们大队人马跟进。试看今日之湖南文坛,竟是谁家之天下!”
一直谈到晚上12点,这场讨论会才结束。江风打的回了学校。跟大家谈了这么久,接收了许多信息,他心里有了一点路数,一到家便坐到书桌前,要连夜赶写一篇回敬汪兴邦的文章。老婆半夜起来撒尿,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便迷朦着眼近前来问他:“干什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用功了?”
他说:“今晚读了汪兴邦的那篇文章,我快被他气死了,非写篇文章骂他不可。”
“我当什么事,原来是为这个,明天写不也一样吗,怎么搞得跟高考复习似的!”
“不行,我憋不住,非得一吐为快不可。”
老婆嘀咕了几句,见说不动他,便摇着头自去睡了。江风倒真是发了狠,显然他的确给气坏了,居然真的熬了一夜,只是脑袋空空如也,别说构思,就是随便写几个句子好像都不行。当他终于感到倦意时,天已经亮了。不由得叹息了一回,觉得自己的文学评论天赋好像也不像过去想象的那样高。有些儿气馁,不觉就趴在桌上睡去了。到了上班时间,老婆来摇醒了他,说了几句闲话。他懒得理她,拿了两个包子,提着书包就去了书院。下午,楚湘晚报的编辑胡义文打电话来问他有没有稿子。昨晚一通宵的无用功令他十分沮丧,便懒洋洋地说:“现在事情多,恐怕一时拿不出东西,你要康沙首先顶上去,我这里就别太指望了。”
胡义文说:“那怎么行,你是主将呢!”叽哩呱啦说了一大通。
江风只能敷衍说:“行行,我抓紧,你别只催我,也催催他们。”
放下电话,他就直摇头,心想这份作业恐怕是交不出去了。这时,书院历史研究室主任来叫他去参加一个研讨会,与会的还有一些来自兄弟省市的书院史研究专家和相关学者。以他的资历和身份,往常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的,主任居然破天荒叫他与会,他心里好不欢喜,认为是自己近来的研究工作得到了领导的赞赏。他的诗歌创作和书院史研究都属于半路出家,均能很快就得到行家和领导的认可,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便得意洋洋地想,这样看来,今年评副研究员的事应该是有些希望的。可第二天他的这份喜悦心情就给院长几句话击得粉碎。这是上班的时候,他在路上遇到了院长,便殷勤地凑上去套近乎。院长大概觉得应该对他的这份殷勤有所回报,就告诉他学校经过周密调查,已确认副院长蒋家良在5、6月间犯有严重的政治错误。“看来他这个副院长是干不成了,可能会调回到他原来的基础课部继续搞他的物理研究。听说你打算跟他合出一本书是吧?”
江风急忙说:“我以前是有这想法,但后来我有点后悔,想撤,可他老揪着我不放,搞得我一直很为难,现在我坚决撤。”
院长说:“老实说他的学问是很不错的,对书院史的研究就数他最深,把他调走从学术的角度说是书院的一大损失,你要撤出来也是你的损失。”
江风知道长远来看院长这话是对的,但他考虑的是眼前的利益,说:“我真不是现在才想撤的,早就想了。主要是他的学问虽好,但我跟他不是一路,两人搭在一起不伦不类。”
“是他坚持要跟你合作的吗?”
“是的。”其实当时为了跟蒋家良合作,江风多次提着礼品上门讨好,现在他也顾不得了,觉得院长也未必会专门去找蒋家良核对情况。
到了办公室,江风又给卢光中打电话求证此事。卢光中说:“我正要告诉你,蒋家良确实完了,你要赶紧脱身,免得惹麻烦。”
江风的心情便彻底灰暗了下来,在桌前呆呆地坐着,愣了半天。本来他觉得蒋家良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哪知竟这么严重。这本书对他来说太重要了,有了书才有机会评研究员,这一下等于是彻底断了他这条路。只好感叹命运不济,关键时刻碰上这么一个倒霉的年头和倒霉的人。可他又不甘心,自己好歹也有几篇学术论文。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主意,可以把这些学术论文和从前写的一些文学评论文章结成集子,也是一部书,虽然文学评论是不会被看成学术论文的,但我到时候就硬着头皮把文学评论说成是学术研究,谁又能把我怎么样,谁敢这样说我就把他的学术文章也来个彻底否定,都别想好,为了评职称,都在不择手段,我如果还正儿八经地混,不是太愚蠢了吗?再一个,他又想到了论战的事。前次通宵用功一无所获,他自叹才疏学浅,本有坐山观虎斗之意,这会便改变了想法,觉得在这场前卫跟传统的殊死较量中,无论如何,必须硬着脖子弄几篇文章,这对提高自己的名气肯定大有帮助,知名度一上去,多多少少可以为评职称加点分。主意一定,他就赶紧去校图书馆找昨天的楚湘晚报,看到第四版文化专栏上有一篇马俊山写的反击汪兴邦的文章,篇名叫做《论中国作家不知羞耻的抱残守缺及其可叹可怜可恨的精神沦丧》他读到:
……我对中国传统作家的想象力一直持怀疑态度,看到汪兴邦先生的妙文,我就更加坚信自己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先不谈别的,单就汪先生在他文章中表现出来的那种愚不可及的固步自封的心态和对最先进的文学,即后现代文学的那种毫无理由的忿恨心理,我就为自己的怀疑感到了骄傲和自豪。我向来认为自己很愚钝,不曾想自己竟也有这样的先见之明。我惟愿汪兴邦以及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们多奉献一些那样的妙文,因为那样的话我必然会因他们的配合而名声大噪。汪兴邦骂了无数声奴才,想必他如此满口污秽的时候一定觉得痛快淋漓,可就是不知他老先生知不知道奴才二字的意思。我看他是白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白读了那么的圣贤书。挨骂之后,我很是惶恐,战栗不安,想自己堂堂正正做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转眼间成奴才了呢。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回家专门翻了一下字典,奴才一词有三种解释,一,明清两朝的宦官和旗籍官吏;二,明清的家奴;三,甘心受人驱使并为虎做怅的走狗、爪牙。这一查我就放了心,因为扪心自问,这三个条件我都不具备。前两点不必说了,惟一还有可能挨上一点边的是第三条。我不禁想请问张牙舞爪、狂犬吠日的汪先生,我们信仰后现代,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又做了什么坏事,居然赢得了你如此崇高的评价?敬请以后骂人之前先把那些脏话细心梳理一遍,免得词不达意,变成一种纯粹的人身攻击。当然啦,如果汪先生好这一套,那我也无话可说,谁叫我污泥浊物不入他老人家的法眼呢!至于说到他对后现代的种种不恭之词,那我就不得不说只能证明他汪兴邦已经晕了头。他如果再这样胡言乱语下去,我估计得精神分裂症的可能性都有。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漫骂,不幸得很,汪先生做了最好的注解。汪兴邦的思绪完全凝固在过去的某个历史阶段中。那个阶段也许是他经历过的,也可能是他不可能经历的。因为他有这种嗜好,而且走火入魔,所以他就希望别人也跟他一样,否则便是大逆不道,势必除之而后快。老天爷,我们的审美情趣不能永远停留在传统的价值观上吧?如果是这样,先不论对不对,单就艺术的趣味性而言,就是一场悲剧,因它太单一太纯粹,而趣味性几乎可以说是一切艺术的本原,不管它的表现方式是故事、叙述、描述、画面、色彩、节奏、布局、结构还是什么别的。如果确实落后了,那就应该承认,然后奋起直追,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倘一味自我护短,只会越来越落后,最后被历史抛弃,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真不知聪明如汪兴邦者为何竟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看看近现代的中国作家吧,全然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愚味地沿袭着古老中国的那种已深入骨髓的夜郎自大的陋习。每当读外国优秀作家的作品,我总是被他们那种丰沛的想象力击打得无地自容,羞愧万分。我第一次认识到那种文学的精妙时完全惊呆了。天啊,文学还可以那样干,客观时空的一维性被彻底地打破了,时间不再接受现实中的任何制约,空间变成了一种虚设的人生舞台,他们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作者对内心生活的激活,都膺服于创作主体的主观想象。我欣喜地看到,在后现代的这批作家里,现在也出现了这种变化的趋势,他们不满足于讲故事的方法,想走出一条新的路子来,应该说这是非常有益的尝试。我不明白,对那些另类作家所从事的工作,汪兴邦先生为何发那么大的脾气。我们中国人是有一种守旧心态的,这是一种流淌在我们数千年文明史里的一种东西,汪兴邦先生接受不了后现代文学倒也可以理解,但他想把新生事物给掐灭了,那就可恶之极,罪不容赦……江风读了一遍,很受启发,决定把这张报纸偷回去再研究研究。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他,便轻轻把报纸折叠起来,塞进口袋,昂道挺胸地出了图书馆。回家把马俊山的文章又读了几遍,慢慢有了一些感觉,但还不是很有底,就把过去买的一些只随便翻了几页便扔在书架上的文学评论书籍统统翻出来走马观花浏览了一遍,发现了几篇颇有水平的文章,决定干一回剽窃的勾当。这事一旦露馅是会为人病诟的,但他已顾不了这么多了,再说,他又不是愚蠢到一字不漏地照抄,多掺些水,加一些自己的话,天衣无缝,别人知道个屁。花了一晚上他好不容易弄出了一篇像样的东西,第二天便寄给了胡义文。
上午,他正在书院的六君子堂里看一块石碑,研究上面的文字,这时蒋家良走了过来,跟他谈出书的事,说:“你看,我就要调走了,我想赶紧把我们的书出了,你说怎么样?”
江风心里不禁骂道:老东西也太不识趣了。自然,面上他还是要装的,故做惊讶状:“什么,您要调走,调哪去?”
“回原单位。”
“为什么?”
“不为什么,学校的决定。”
“啊呀,这太急了点吧,我还有几篇论文感觉不是很满意,想再改一改,过段时间再说,可以吗?”
蒋家良盯着江风看了几秒钟,然后把目光移开,看着远处的屋檐,似有所悟地点点头,轻声说:“嗯,好,那就过段时间吧。”说完就走了。江风看着蒋家良的背影,感觉有点酸楚,但他又想我也没什么亏心的,便又专心地研究碑文了。下午,传达室来送几张报纸。楚湘晚报这两年办得特别好,省城各单位机关几乎都定了,书院也不例外,每天他都能在这个时候看到晚报。他把报纸打开,自己的文章赫然发在第三版上,不禁笑了笑,心想胡义文他们的动作确实够快的。他自言自语说:“今天也许还能清闲清闲,到了明天,就会受到狂风暴雨的袭击了。”他不觉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这种文学论战其实无聊得很,别看双方剑拨弩张,好像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其实说到底都不过是为了一已之私,为了使自己更出名,故不遗余力地打击别人,把对方说得一无是处,实际心里未必真这样想。当然,也不是说就没有观念上的差异,只是再大的差异实际都可以调和的,从艺术的角度上说根本犯不着如此不共戴天。可有什么办法呢,都有自己的私心杂念,也就意味着都不可能从这种无聊的状态中撤出来,而且只会变本加厉。
第48章 卫国人模狗样办大奖 生旦净末丑文坛现形
次日,江风接到了李真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有个老板想赞助一下文化事业,搞个文学奖,叫他去商量一下。李真现在已是湘江之滨的副主编,他一直跟江风保持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所以碰上这么大的一件好事首先就跟江风说,一是因江在他们这一派里算得上头面人物,另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湘江之滨杂志的牌子还不算硬,搞一个文学奖怕压不住阵,就寻思拉上岳麓书院,古老的书院在全国都是很有名的,有它压阵说话就会气粗一些。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社长和主编的支持。江风听到这个消息,直觉这事不仅对书院对他们后现代的先锋前卫派文学是件好事,对自己来说更是一件好事,弄好了也许能给自己评职称的事加上一个大大的砝码。他就急忙去了湘江之滨杂志社,在李真的副主编室里见到了那个想玩一把文化的老板。此人姓董,单名卫国,长得圆头圆脑,像旧时代的一介武夫,看上去好像非常粗俗,一说话却显得有几分涵养。不过他的这种涵养又似乎总含有一点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搞久了就会让人觉得像是故意装出来的。李真给江风和董卫国做了介绍,董卫国立刻就敬上了香烟,然后就滔滔不绝地谈起了书院来,说他小时候就对书院非常向往,后来在工厂工作的时候还想方设法的去书院进修过一段时间,正是因为那种进修,丰富了他的知识,开启了他的智慧之门,他才会下决心离开国营单位独自闯荡,终于有了今天。江风笑眯眯地问董卫国:“你在书院进修是哪一年?”
董卫国眨巴眨巴眼想了想,腮邦子一鼓说:“81年到82年。”
江风就知道这是个好吹牛的家伙,显然董卫国想当然的以为书院一直是一处集旅游、教学和研究为一体的地方,不知道82年的时候书院还是一片居民区,甚至是学校里最破旧的一片居民区,整日乌烟瘴气,污水横流,被人视为贫民窟。他就对董卫国有了些怀疑,瞅了空子问李真:“此人喜欢吹牛,夸大其词,究竟靠不靠得住呀?”
李真说:“暴发户都这德性。想想吧,以前他跟我们一样,靠一点可怜的工资养家糊口,现在突然腰缠万贯,能不膨胀吗?我跟你说,人啊,财大就气粗,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假。再说这事又不是我找他,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十八九是玩真的。反正信他的没错,就算最后弄不成,我们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对不对?”
江风问:“他办这个奖图个什么?”
“无非图名呗。他是私营老板,总觉得社会上的人对他有偏见,所以就想玩玩文化,显得高雅一点,好让人刮目相看。“
“什么玩文化,我看他是纯粹吃饱撑的。”
“怎么着,你好像还不太愿意陪他玩似的?”
“不是,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别扭。”
“我说你得了吧,装什么清高,现在的文化在金钱面前值几个钱?他好歹愿意给文化装装门面,碰上那些根本就不知文化为何物的暴发户,你即使不饿死也会给气死。所以说文化人的清高其实是要不得的。现在已经有很多文化人认识到了这点,我说你就算了吧,学着巴结巴结这种暴发户,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江风笑着说:“那是,那是,我也就嘴上这么一说,难道真会去得罪他吗,我又没病!”
中午董卫国自然要请李江两人吃饭。两人假意推辞了一下,然后就跟着董卫国走了。董有一辆私家奥迪,载着两人,一路直夸他这车如何如何好,吹嘘自己是省城最先有私车的人。李江都觉得这家伙在吹牛,可谁也不敢说,傻瓜似地看着董卫国洋洋自得了一回,心想就凭他这德性,等会也应该好好宰他一顿。
这是李江两人有生以来吃到的一顿最丰盛的酒席,董卫国点了好些野味,竟然还叫了一份十分稀有的穿山甲。席间谈起办文学奖的事,董卫国说:“奖名我都想好了,叫做第一届湘江卫国文学奖。”
说得那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江风更是把嘴里的菜汁喷到了桌子上。董卫国也笑了,忽然又觉得自己不该笑,便立刻变得一本正经,问:“你们笑什么?”
李真调侃说:“我看你干脆叫做保家卫国奖,不是更好吗?”
董卫国便觉得再绷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又笑了,还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名字是有点不好听,太革命了,有什么办法呢,过去的人就爱这样起名字。”
李真说:“我说句公道话,最好既不用你的名字,也不用我们湘江之滨杂志社的名字,只用他们岳麓书院的牌子,叫做第一届岳麓文学奖,既显得很诗意,又容易被人接受,最主要的是容易被其他省市的人接受,你说呢?”
董卫国嚼着一块扣肉鼓着腮帮子说:“老子出一大笔钱,到头来却没老子什么事,你这不是要把老子整成怨大头吗?”
“怎么会没你的事,文学奖落款第一行就写你们公司的名字,接着才是我们杂志社和岳麓书院,我说句直话,你别在意,香港的李诚比你有钱多了吧,他出资办了许多学校,建了许多图书馆,还有什么科学奖、文化奖的,他从来都不用自己的名字。”
“放屁!”董卫国立起眼睛说,“我还知道香港有更多的人办公益事业,都是用自己的名字,像什么邵一夫图书馆,包玉刚小学,等等,就连彭立珊,你说他在香港算老几?可回省城办个车队,不是也要叫做彭立珊车队吗?”
“但你还得看到他们这样做效果到底怎么样,他们用自己的名字挨了多少骂,只有李诚,人们是一致的赞赏。那些人用自己的名字,看似挣了脸面,其实失去的是人们的口碑,这是一种无形损失,比损失几百万几千万还要大,可惜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李诚表面好像不图回报,实际是得到了最多的回报,因为口碑肯定最后会转化为一种经济利益。他才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真的董老板,你好好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董哈哈干笑了几声说:“我是个生意人,说不过你们这些笔杆子,我就认死理,出了钱却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心里就是不爽。”
李真见董略现愠色,忙陪笑说:“我不过好心劝劝你,如果你非要这样做,那当然没什么不可以,你出钱你就是大爷,谁敢说个不字!我只是希望你听听别人的意见。”
董卫国听他这样说,方才觉得舒服了点,脸色和缓下来,口气也变了:“我倒不是说你说错了,湘江卫国文学奖,确实他娘的不好听……你说改成岳麓卫国文学奖怎么样?”
李江又笑了。李真说:“总之,这不是你的错,是你的名字的错。”
董卫国想了想说:“听你的那不是太便宜他们岳麓书院了吗?”
江风急忙说:“此言差矣,岳麓书院的牌子天下闻名,真要计较起来,董老板,恕我直言,是你沾了书院的光呢!有了这个响当当的招牌,我敢说你投资一分钱,可以换回两分钱的回报,信不信由你。”
董喝了口酒说:“那行吧,我今天算栽在你们俩手上了。”
李江两人相视一笑,心里十分得意,眼睛好像在说玩你这种暴发户那不是小菜一碟吗!但表面对董愈加恭敬,左一个老板右一个老板的叫着,频频劝酒,场面十分融洽。后来三人就谈起了细节部分。董说:“我出5万,就照你们的意思,分为散文、校旱、诗歌,每项各奖1万5,一等奖1名,5千,二等奖3名,各奖两千,三等奖5名,各奖1千。授奖范围嘛,只限于本省的诗人和作家,总共应该是4万5 吧,剩下5千就做活动经费,大致就是这样,两位看怎么样?”
李真说:“很好。先得成立一个组委会,再由组委会选出一个评委组, 老板自然是组委会主席,还得找一个副主席和委员,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当然有,就是你嘛。”
李真急忙摆手说:“不不,我没资格进组委会。”
“嗨,你就别装谦虚了!”
李真很严肃地说:“真的,董老板,我是说真的。你想我在我们社里只是一个副主编,上面还有主编和社长,我进了组委会,那把他们往哪摆?老一辈文人最爱面子,不给他这个面子,他一句话就不跟你玩了。还有江风他们的书院也是的,他还没有职务,只是个著名诗人和学者,如果他们院长说不玩了,你出多少钱都没用。”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进组委会?”
“这一点可能没商量。”
“那你俩怎么办?”
“我俩可以当评委呀。”
“这样也行。你的主编和社长好打交道吗?还有江先生你们书院的院长,对老一代文人我没什么好印象,总觉得他们酸文假醋,我喜欢跟你们这些新一代的文人接触,可以一起喝酒骂娘谈女人。”
江风说:“你是老板,办文学奖也是促进文学事业的发展,谁都会欢迎你。”
董便要李江两人各自回去跟单位联系,如果都无问题,就选个好日子签合同,只要签过字,他立刻就先拨两万钱给他们。李江两人就各自回了单位,跟头头一说,自然无不叫好,又听说请自己当组委会成员,更是十分欣慰,当即委托两人代表单位正式和董接洽谈判。
且说这日下午,胡义文来电话问江风看了今天出的南湖日报没有。江风说没有。胡便告诉他:“你赶快去看看,上面发了一篇洪冶刚的文章,他说你昨天的那篇文章是照搬了北京一个叫李安民的评论家的文章,把你十分恶毒地骂了一遍,你快去看看,那篇文章对你的影响非常大。”
江风不觉吃了一惊,就好像穴位被人点了似的,浑身发麻。说:“那个洪冶刚是个什么路数?”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师大的一个讲师,这几年写过不少文章,不太好惹。你别管这么多,赶紧去读他的文章,先想好怎么回敬他。康沙首他们都很气愤,只等你反击,他们就擂鼓助威。”
“好好,让我看了再说。”
放下电话江风就急匆匆去了传达室,问今天的南湖日报到了没有。传达室的那个妇人正在打电话,指了指桌子。江风看见桌上有几张南湖日报,就拿了一张,忍不住斥责说:“怎么不送过来?”
妇人不敢回嘴,等他走开了才骂了几句脏话。江风回到办公室,坐在靠椅上看了起来。洪冶刚的这篇文章,锋芒毕露,文曰:
昨日有幸读到了一位叫江风的评论家的文章。此人我早有耳闻,不是因为他的作品,而是因为他自费出版了几部诗集,然后就拿着它们去弄了一个中国作协的会员证。我不是想揭他的短,但事情闹到这一步,我觉得就必须这样说,因为惟有弄清他的历史才知道他是个什么贷色。江先生在文章中大骂传统文学,否定当代中国作家的精神,甚至否定鲁迅的文学成就,认为鲁迅不过是一个政治的产物,是毛泽东强加给全体国民的一种文学审美观。老实说看了这些话我恨不得把姓江的那个家伙的脑袋给拧下来,即使如此尚不足以泄吾心头之恨,因为要让人心服还得靠讲道理,拧脑袋一类的事实在不是我辈文人所擅长的。江风口口声声骂我们传统文学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缺乏创造力。这使我不禁想到了江先生的创造力,于是特地翻了翻他的诗集和评论文集,真是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难怪江风这么喜欢骂别人缺乏创造力,原来这于他而言本就是一种深刻的记忆,他人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且算得上一个大师。我甚至怀疑他的这种能力不光是后天养成的,还跟遗传有关。从他的第一部诗集开始到他昨天发表的那篇文理不通的狗屁文章,他无不是在模仿。他顶多是在连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的某个时候才稍稍有所收敛,但很快便又故态复萌……
江风非常惊讶,虽然事先他也想到了会有人指出他的这个问题,但又总觉得可能性不大,现在才知当时实在是自欺欺人。问题之严重,更使他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胡义文没说错,洪冶刚那狗日的说话直来直去,喜欢白刃战,确实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单纯地跟人进行思想的交锋,,他倒不是很怕,可现在还要洗刷自己的名声,就不太好办了,他知道这种事越辩越说不清,最后总会对自己造成一些负面影响。免不得只好向朋友们求救,请他们为自己辩护。他就给他们前卫派里的几个最擅长论战的评论家打电话,无非是康沙首、霍新朋、吴才、丁祥河等。他们自然是一口应承,要他放心,肯定会收拾传统派的,但也不可操之过急,饭得一口一口吃。江风才稍稍安了点心,把洪冶刚的文章再看了一遍,恨得更厉害了,独自在办公室里咬牙切齿的骂娘。
这时,院长段隆明来了,笑眯眯地把江风请到自己的办公室,居然还给江泡了一杯茶。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特殊优待,江风就知道姓段的可能有什么事求自己,便警惕地竖起了耳朵。随便拉了几句闲话,段隆明就入了正题,问:“你们搞的那个岳麓文学奖的筹备情况怎么样啦?”
江风回答:“董卫国的奖金已经到位,现在就是评委不好定。唉,文坛上就这么一些人,都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人物,请这个不请那个,那个有意见,请那个不请这个,这个有意见。可僧多粥少,实在摆不平,早知这么难弄,我不该答应董卫国揽这件事的。”
段隆明就安慰说:“这种麻烦干什么事没有,难免的,你别太在乎,毕竟当评委是一种荣誉,还是留在里面干吧。”
“事到如今,只好这样。您找我来是有什么指示吗?”
段隆明笑说:“谈不上指示,就是问问情况,挂了我们书院的牌子,我又是组委会主席,不能不管不问对不对!其实我这个职位完全是虚的,没什么意思,我才应该退出去呢。”
“那怎么行,您得压阵啊,这个奖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您。”
段隆明摆手说:“我是真心话。唉,说起来啊,我宁愿不当这个副主席,而成为被你们评委评选的对象。这个岳麓奖,自从对外做了宣传后,反聩回来的情况显示影响还是很大的呢,这两天我就接到了好几个询问的电话,有几个还是外省市的文联领导和作协领导。没想到你们这三拳两脚的居然折腾出了动静。所以我就考虑,是不是再加一个奖项,给文学评论也发一个奖?”
“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事情要做并不难,问题是得要董卫国给钱,他不给钱,我们也没办法。”
“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谈这个,你们跟董卫国熟,再跟他好好说说嘛,我想他5万都出了,应该不至于舍不得这点钱。如果他实在不愿意,那就从校旱、散文、诗歌里挤点钱出来,不是一个项目1万5吗,现在各1万2,挤出9千块来给文学评论,你看怎么样?”
江风看了段隆明一眼,见段正紧紧盯着自己,他顿时感到段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跟自己说这些的,那也就是说自己聪明的话应该顺着他的意思,显然这老东西也有些眼红了,想趁机捞一把,弄个奖什么的,好为自己的履历添几分光彩。就说:“我现在不好说什么,我先去找董卫国谈谈吧,有了结果再向您汇报。”
段喜笑颜开,说:“好好,我等你的信,我等你的信。”
江风便来找李真,把段的意思告诉了他,骂道:“他奶奶的,就这么屁大点的香馍馍,都想来咬一口 。”
李真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江风惊问:“你也碰上了这种事?”
李真哼了一下说:“天下乌鸦一般心思。今天我们社长方子华也找了我,他倒不是说要加个文学评论奖,而是想在校旱上弄个一等奖。你说让他得了一等奖,那不会让省里的那些作家们骂死我们呀!妈的,也太贪心了,他说弄个三等奖或者二等奖倒算了,可……娘卖逼的你说这算什么事!”
江风说:“不给他就是了嘛!”
李真瞪眼说:“你说得轻巧,不给他,我没侍候好他老人家,以后还怎么在他手下混。就像你如果不能加个评论奖,回去能向段隆明交代吗?”
江风无言以对,叹了口气。两人就讨论了一下这个问题,李真的意思是干脆增加名额,减少奖金,反正文人图的主要是虚名,钱不钱的他们倒不是很在乎。江风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就给董卫国打电话,说有要事相商。董卫国就叫他俩到夜总会去,他在那里等他们。
李真苦笑说:“好好,这事越玩越精彩了,这么高雅的事情却要到那种污秽不堪的地方去谈。”
江风立即纠正说:“什么高雅,本就是污秽的事,我甚至觉得那种地方比文坛都还干净几分。”
李真叫道:“说得好#旱得妙极了!!”
两人一起来到一个叫一剪梅的夜总会,在大厅里周遭找了一遍,没见着董卫国,便向人打听。就有领班小姐把他俩领到了一个精致的包厢里,见董正在里面跟两个小姐说笑打闹。见他俩来了,董卫国就对那俩女孩下命令说:“去,好好侍候我这两个朋友,如果不尽心尽意,我把你们的奶水挤出来。”
那俩小姐忙表示说:“我们敢嘛,您要我们怎么着就怎么着。”说罢就像两只燕子似地飞到李江两人身边,身子逼了上去,手也搭到了他俩的大腿上,就好像小燕子的嫩爪搭到了树杆上似的。这种场面对李江来说其实并不陌生,偶尔起了兴头,他们也会拿着刚刚挣的稿费来风月场潇洒一回,不过那都是文人在一起的时候,互相间没有心理障碍,今晚当着董卫国的面就显得很不自在了。李真甚至吓得身子往后一弹,引得那女孩扑哧一声笑,说:“哟,还挺清高的呢,既然是这样,那你到这来干什么?”
董卫国也笑了,但马上训斥那女孩说:“少贫嘴,侍候着就是了。”又对李江说,“别紧张,专门给你们准备的,放轻松点,我们边玩边谈。”
江风说:“还是叫她们走吧,不习惯。”
董卫国说:“算了吧,在我面前装什么装,自古文人都是风流鬼,怜香惜玉,谁也玩不过你们。如果不领情就是不把我董卫国当回事,那文学奖的事就别办啦。”
虽知董卫国这只是好心的威胁,但李江两人也不便拂人美意,只好不再推辞,强做笑颜。喝了点饮料,跟小姐说了些闲话,听董卫国吼了几嗓子的卡拉ok,李江这才跟董扯到了文学奖的事,把段隆明和方子华的意思告诉了董。董一听就骂了起来:“我原以为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很高雅呢,现在看其实也跟市侩差不多。”
李江两人听了很不受用,但又不能怪人家,这事的确是读书人做得不义道,连合同都签了,竟还提要求,单从这个角度说就是很不妥当的,人家要是坚决不同意,他俩恐怕也只能干瞪眼。幸亏董卫国没有这个意思,他转过身去逗了一会那两小姐,回过头来说:“要说加一两个奖项不是不可以,这点钱算个鸟,有时候我一天的开销就不止这个数,但就是不爽,你们怎么能这样办事呢,把我当怨大头糊弄是不是?”
那两人被说得勾着头,无言以对。他俩其实也有苦衷,上面有这意思,他俩不得不办,一办又难免在董面前说不起话。李真让董卫国发了一通怨气,这才陪着笑脸拿出了第二方案,说不加奖项也可以,那就从那几个奖项里匀出点来发评论奖。”
“呸!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你以为老子跟你们这些人一样,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呀?广告宣传都已经出去了,说好了1万5一个奖,现在突然减银子,知道的是你们的头头做事不合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董卫国不守信义,舍不得给钱呢,你们丢得起这个人,我可丢不起这个人。段隆明,方子华,他娘的什么东西,典型的以权谋私。没想到做学问的人也搞腐败。”
江风有点听不下去,就替段说话:“也不能这么说,段隆明也许有他的苦衷。”
“什么jī巴苦衷!苦衷就是搞腐败。我算开了眼了,行行,就当是多花点钱买了一场话剧看吧,老实说这样的话剧平常也不容易看到呢!”
李江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把董卫国夸赞起来。董忙挥手阻止说:“行了,你们这些文人嘴里吐出来的,全是糖衣炮弹。谁知道你多说一句,老子得多拿多少银子!我只希望别再给我弄出什么新名堂就行了。”
两人急忙表示绝对不会,上面若再有什么过分的要求,那他俩打死也不当这评委了。又说了会话,两人便告辞了。出来都在抹额头上的汗,感叹自己从来也没在有钱人面前这样窝囊过,便都改变了一些对有钱人的看法。李真说:“我们读书人动不动就看不起、贬低暴发户,其实人家未必像我们想的那样糟糕,说起来倒是我们自己有很多不是。”
江风深表赞同:“应该说读书人实际更不是玩艺。这件事就不用说了,只谈我们后现代跟传统派的论战吧,扪心自问,你说又有谁是真正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说话的,都是在他娘胡揽蛮缠,就看谁会骂人,真是不反省不知道,一反省才看见原来自己浑身都是烂疮疤。”
“这次你可被洪冶刚骂惨了,准备怎么回敬他?”
“我要他狗日的加倍偿还,娘卖逼的,骂点别的倒罢了,他竟敢说老子照搬、模仿,你说可恨不可恨!”
“你好自为之吧,我可要提醒你,那家伙骂功十分了得。”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就是吃素的?”
“那我就祝你胜利,有好文章给我几篇。”
10点多钟,两人在城里的五一广场分了手,各自回家。次日,一上班江风就急忙跑到段隆明面前表功。段隆照听了倒觉得十分惊讶,原来他只是试着那么一说,自估可能性不大,不行也就算了,没想江风这么快就把事情搞定,他自然非常高兴,把江风夸了几句,最后竟还说:“这次你把这个评委当好了,今年你评副研究员的事我看就大有希望。好好干吧,年青人。”
江风知道段隆明的话里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他能给段弄个一等奖,那他的副研究员的事就基本妥了。他心里别提有多舒服,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权力带给自己的甜头,比名气带来的甜头似乎更值得咀嚼回味。
下午,江风上了书院的藏经阁,他想翻一些古老的书籍和资料,为一篇正在计划的学术论文做准备。不一会,忽听下面有人喊他。他忙从藏经阁的方形木格子窗口往下张望,见下面沾着几个诗人,有王业宾、徐景升、石开林,居然还有一个传统派的诗人武东方。他不禁十分纳闷,现在后现代和传统两派势成水火,正杀得难解难分,以往的一些正常交流都断了,这武东方却凑到了他们后现代这里,难道这家伙背叛了他的诗派?更奇的是米青山也出现在下面。米青山是一个全国著名的诗人,从70年代末到现在,一直对诗坛有很大的影响。他先前是传统派的,属于特别抒情的路子。后来有人骂他的诗像中学生写的,他忿忿不平,就开始写朦胧、虚妄及后现代一类的诗了。在诗歌理论上,他既反对完全本土化的传统诗派,也反对完全洋化的后现代派。大概因为这个原因他每次来省城,倒是都能得到两派人士的欢迎接待。今天武东方奇怪的出现在这里,可能也就是这个缘故。江风急忙放下手上的古籍,下楼接待贵客。他把几个客人迎到了藏经阁旁边的百泉轩,叫临时工搬几只靠椅,几个人围着一张石桌坐下。再令人泡了几杯清香沁脾的云麓峰茶,上了几碟时令果鲜。徐景升说:“虽然是风景如画的园子,但也是工作常葫,怎么还有这些东西?”
江风说:“昨天开了一个教学研讨会剩下的,便宜了你们。”
大家先扯了一通闲话,慢慢自然就谈到了文学奖。原来米青山这次进湘,就是专程为这个奖来的。说:“中国现在统共只有一个茅盾文学奖算得上比较正规,其他的一些文学奖就没什么意思了,而且数量也不多。所以这次文联对你们这个奖很重视,特地派我来考察考察。如果办得很规范、很成功,那以后可以跟投资方继续合作,文联也可以参加进来,这样在全国的影响肯定会更大。”
江风:“文联想参加呀,怎么不早说,可惜现在已经不好改了,不过来日方长,等明年吧。”就把这次办奖的情况跟米青山做了详细介绍。米青山有赞成的,有反对的。他虽是全国文联副主席,毕竟在这是客人,不好说太多,只是说:“我别的意见没有,就是觉得评选范围应该再扩大一点,不说扩大到全国,但扩大到中南几省应该可以吧?”
江风说:“谁说不是呢,但董卫国死活不同意,说只想出钱为家乡人办点事,管不了那么宽。”
米青山说:“生意人就是目光短浅。”
徐景升说:“其实这样也好,先办一届试试看,效果好的话再说。”
那几个诗人都说对。显然,他们这样想完全是从自己的角度考虑的,在省内评,他们都有希望评上,一旦扩大,那就难说了。江风敏锐地觉察了他们这个心思,忽然明白过来,难怪武东西跑到这来了,显然这家伙是想跟自己套近乎,拉拉选票的意思。他不禁暗暗骂道:“势利眼!”不禁想到昨夜董卫国骂文人的那些话,当时他老觉得不是味道,现在看,武还真应了他的骂。接下去他就很注意武的表情,越看越觉得他是来拍马屁的。他不觉暗笑,心想:就这么点东西,都引来了这么多苍蝇,唉,名利二字实在是太害人了。看破了武东方的来意,他便进而觉得那几个诗人来的动机大概也不外乎这个,明着说是陪文联副主席来的,实际可能都有自己的校恒盘。这时米青山环顾四周,见有小桥流水,清溪涧竹,近处梨花院落,远处枫林似火,一派祥和的灿烂风光,不禁叹道:“千年学府,真是一个好地方啊!”
江风告诉他:“曾国藩、谭嗣同、毛泽东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米青山惊问:“啊,真的!”接着就咂舌赞叹:“好地方好地方,但凡每到一地,当地人都喜欢引滕王阁里的话说他们那人杰地灵。其实哪有这么多的人杰地灵的地方,大多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说是自欺欺人也不为过。但这座书院,绝对当得起这句话、、、”说罢他抬头把岳麓山看了一遍,说,“从这座山上就看得出来。此山清奇隽秀,山深林密,云雾如冠,像是异样祥瑞之兆,多年后怕是又会有一旷世奇才横空出世。”
江风说:“这里院内院外,山里山外,确实常有瑞气缠绕,想必米主席的话一定会应验的。现在时间还早,米主席可有兴趣上山去看看?半山腰上有一座麓山寺,近年香火鼎盛,据说寺中菩萨非常灵验,米主席可以去许个愿,不枉来了书院一趟。”
米青山看看天色想了想,来了兴致,就同意了。江风便领着几个人上了麓山寺。途中经过一处卖纪念品的小店子,米青山很喜欢里面的一尊30公分高的如来佛像,有心买下来,便跟小店老板侃上了价。几个诗人自然在一旁帮腔。这时江风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扭头一看,竟是武东方。只见武东方一张讨巧卖乖的脸,凑近前来悄声要他去一旁说话。江风就跟武到了边上,只听武贼头贼脑地说:“江先生,我对这次文学奖有一些个人的想法,不好口述,就写在了纸上,你拿回去看看,仅供参考,同不同意我的观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表达一下,请江先生赏个脸。”
江风说:“行,这有什么问题,我们欢迎提意见,不怕有意见,就怕没意见。”
武东方说:“那就好。”他看了看那几个侃价的人,见他们谁也没注意自己,这才把信拿出来交给江风。江风觉得很好笑,想说不过是提提意见,值得这样诡密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想人家也许有其诡密的理由,自已若当面嘲笑,有可能弄得双方都不自在,且等回家看了信的内容再说吧。便接过信揣进口袋。这时王业宾回过头来找江风,对他嚷道:“你这当主人的怎么这么不够意思,客人正在这里汗流浃背的侃价呢,你倒跑到一边凉快去了。”
“谁凉快去了,我跟老武说正事呢。”说罢他回到米青山身边使劲帮着侃价,告诉店老板说:“我是岳麓书院的,你可别宰我们。”
店老板赔着笑脸,嘴上说不宰,实际却一点不含糊。最后米青山无奈,他实在太爱这尊佛像了,只好按店老板的开价付了帐,直说:“划不来划不来。但难得来一趟,说什么也得买点东西回去。”
店老板说:“哎,这样想就对啦!”
然后一行人继续爬山。到了麓山寺,转了一圈,烧了几根香,天色就黯淡了。江风便又领着一行人从大路下山,在山脚一家粤菜馆请几人吃了一顿。席罢江风想留米青山在学校外宾楼过夜。米青山说他已经在城里开了宾馆,晚上还要去拜会省文联主席。江风就把他们送出了学校。
江风一直忘了武东方那封信,直到睡觉的时候脱衣服,老婆眼尖,看见他口袋里露了一小截信角,当即神色大变,抓过他的衣服就翻出了那封信,然后冲他古怪地笑着,把信抖了几下,怪腔怪调地说:“哟,江风,没想到你还有这花花肠肠子呢,看这字体隽秀,是哪个小蜜写给你的情书呀?”
“扯你娘的蛋,你这娘们一想就想歪了。武东方给我的一封信,你把它打开看看,我都忘了,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玩艺。”
老婆从丈夫的口气中知道自己误会了,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打开信封,突然惊叫起来: “哪是什么信,一百块钱呢!”
江风啊了一声,急忙定睛观瞧,果然是一百块钱。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摇着头说:“唉,文人啊,都不过如此。”
第49章 江李弄巧强奸文学奖 传统派失意再斗文章
这日,岳麓文学奖评委齐聚书院半学斋,打扫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子做会议室,在里面正式开始评审工作。总共有7个评委,因书院和湘江之滨杂志社是主办单位,这些评委自然都是由两家单位圈定的。董卫国不了解文坛,因是跟李真和江风起的头,他只点了他俩,就没再管了。为了表现这个奖项的代表性和公正性,组委会表现得很大度,没有全选自己单位的人当评委,而是在省里其他几家有影响力的杂志社和报社各请了一位,有南湖日报的副主编汪洋河,芙蓉杂志社的房劲松,湘江文学的副主编周善本,楚湘晚报的主编韦友仁和湖湘杂谈的主编张行。评委会主席是芙蓉杂志社的房劲松。因房劲松在几个评委里德高望重,他当了20多年编辑,发现了很多作家,他坐这个位置再合适不过了,谁也没有异议。这天大家热烈议论了一番。房劲松是主席,毕竟是被别人请来的,吃人嘴短,很多事情其实不敢做主,总是很尊重李真和江风的意见。讨论了一下午,因有资格获奖的作家诗人太多,大家难以取舍,便没有结果。其实也是各有各的校恒盘,都想把自己中意的人选上去,而对别人提出的人选总是有些想法。散会后江风和李真商量说:“这样子不行,评一万年也评不出什么结果,现在我俩先统一意见,然后一个声音说话,慢慢再把他们的意见引上我们的套路,他们是客人,想必不会太跟我们较劲。你看怎么样?”
李真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江风说:“首先把武东方确定下来,怎么样?”
李真便看了江风一眼,笑了笑说:“他是不是找过你?”
江风从李真的笑意中突然感到自己有些卑鄙,顿时有点脸热,不愿承认,便说没有。李真却不给他面子,非要问个明白,说:“我们之间无话不说,何必否认呢?”
江风听他的口气觉得有点不对,便反问李真:“是不是他去找过你?”
李真却是毫不隐讳地说:“是的,前几天他拿着一篇诗稿找我,要在我们刊物上发表。我非常奇怪,说你我不是一路的,找你们传统派的刊物呀,这不成了驴头不对马嘴吗?他说他一向不赞成分什么传统派和后现代派,只要写得好,有人看,什么派都行。还说他虽接近传统一些,但从未帮传统派反对过我们,叽哩呱啦说了一大通话,我看他态度诚恳,话也说得中肯,就答应看看他的东西。临走他还给了我一封信……”江风听到这里插嘴说:“其实哪是什么信!”
“这么说你也收到了一封他这样的信?”
江风说:“那天他不是陪米青山来书院访问吗,他就是那天给我的。”
李真说:“看样子这家伙下了点本钱,这次非要弄个奖回去过过瘾不可。不知道他给其他评委是不是也送了一封这样的信。”
“既然能送我们,那也就没有不送别人的道理。”
李真说:“既然别人都这样不要脸的为自己,那你说我们是不是也不要脸的为自己谋划谋划?”
“怎么谋划?”
“校旱奖我力推你,诗歌奖你力推我,我们也别太贪心,一等奖让别人吧,自己拿个二等奖就行啦!”
“要拿就拿一等奖,二等奖有什么意思。再说自己当评委,又给自己评奖,太说不过去,别人肯定有闲话,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反而得不偿失,我看还是算了吧,把希望寄托在明年。”
“谁知道明年董卫国还愿不愿意出钱办!”
“他不是说只要今年办成功了,明年就肯定继续办吗,他那个人好糊弄,多给他戴戴高帽子他就晕了,再说这点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名利双收,他不是傻子,焉能不办?”
李真想了想,觉得江风说得在理,不禁暗笑自己利令智昏,自己给自己评奖,说出去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再确定了徐景升、顾都、王业宾、霍新朋等人,说好在明天的讨论会上一定要据理力争。
次日,继续开会。今天比昨天讨论得更激烈了,如果不是碍着主办单位的面子,房劲松肯定就跟李江两人争吵了起来。评委里自然也有人混吃混喝的,喜欢息事宁人,劝解了双方。各种意见经过一番调和,最后总算初步拟定了一个名单,江风便说:“暂时就这样吧,大家再回去斟酌斟酌,后天上午我们投票表决。”晚上他以东道主的身份请大家去酒店吃饭。其他人都欣然接受,只有房劲松推说身体不好,婉拒了邀请径自走了。李真不禁背后骂道:“这老东西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早知这样不该请他来的。”
周善本说:“他刚才也在这样说呢,早知这样不该来的。”
李真嘀咕说:“做人不知趣。”
散席了江风送李真去车站,两人谈起房劲松,李真说:“万一这老家伙非要跟我们较劲还不太好办呢。”
江风说:“怕他什么,我们单位办的奖,他没道理跟我们做对。”
“那可难说,那老东西一根筋,自以为文以载道,可以经世治国。就算他在评委会上斗不过我们,如果发了宝气,到外面去乱说一气,还是很麻烦的事呢!”
“那你说怎么办?”
“明天我俩提点东西去看看他,跟他好好谈谈。那种老古董我了解,吃软不吃硬,我们亲自上门去跟他好生说,他应该不至于还跟我们唱反调。”
“好是好,就是太掉价了,我们是主办单位的人呢!”
“唉,这话就蠢了,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次不能把他摆平,评出来的人如果都是我们看不顺眼的人,那明年我们怎么办,让这些人当评委他们能评我们吗?风物长宜放眼量,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再说论辈份房劲松可是我们前辈的前辈,上门拜访他不掉价。”
江风再无异议。且说次日晚上,李真和江风从组委会的活动经费里拿了一点钱去买了一条烟两瓶酒,提着上了房劲松的家。李真对房劲松这种人的脾气摸得还真透,房劲松果然就被这点烟酒摆平了,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接受了李江两人提出的人选。
事情就顺利多了,获奖名单很快公布了出来。那些获奖的作家和诗人自然十分高兴,纷纷给评委打电话表示谢意,尤其是对李江两人,他们显得十分谦卑,知道自己的获奖跟他俩有很大关系。正当后现代派正弹冠相庆的时候传统派看不过去了,聚在一起把岳麓文学奖大骂了一通,说基本上是后现代的作家诗人获奖,肯定有猫腻,虽然武东方做为传统派的一员榜上有名,但根本不说明问题,他们甚至怀疑武东方暗地里背叛了过去,更有人当面质问他这个奖是怎么得来的。武东方故做委屈地说:“我怎么知道,那天我在家创作,江风打电话来说你得奖了,就这样。”大家仍不相信他,不过谁也不能肯定武一定跟后现代派有染,有人便建议说:“那你要表现一下对我们的忠心,到时别出席颁奖会,羞辱羞辱他们。”
武东方自然不愿意,说:“这是得到了全国文联肯定的文学奖,不是什么文学流派之争,你们不要过分敏感好不好?”
大家心里其实都想拿奖,自然很理解武东方,不便再指责什么,便只是嚷嚷说绝不承认这个奖,还要写文章大张挞伐。汪兴邦又一马当先,说:“我打头炮,你们跟进,骂不死他们。”
次日,南湖日报就发了他连夜赶写的一篇文章,叫做《这种文学奖究竟是手淫还是普度众生》。由于题目十分刺激,使得当日的南湖日报创下自办报以来的发行纪录。李真和江风看了,气得破口大骂,但
也不得不佩服人家的骂功,确实十分了得,名不虚传。两人面面相觑,都希望对方先去接招。又都是猴精,知道那边厢炮火猛烈,谁也不愿先出头。江风心想:这事确是我们不对,偏心得太没边了,有时自己想起来都过意不去,如果跟汪兴邦正面交锋,别说不占理,就是占理也未必能占便宜,非要硬碰硬,有可能自讨没趣,最好是转移方向。上次的争论还没完,因搞文学奖去了,没工夫理睬他,正好可以旧话重提,跟他玩一回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把戏,谅你汪兴邦山奸似鬼,也未必识得破我这围魏救赵之计。把这想法跟李真说了,李真当即叫绝:“妙,妙,高高,扬长避短,攻其不备。”
江风说:“我们一起上,打狠一点,叫他无暇他顾,事情就更妥了。哈哈,理论这东西,一万年也说不清楚。”
李真点头应允。
江风晚上回到家,吃过饭,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走马观花的翻阅了一些文学理论著作和文章,然后东裁西减,直搞到凌晨1点,终于拚凑出了一篇文章,取名为《不懂装饰的传统校旱就像没有粉刷的房子,能住人吗?》一大早就送到了胡义文编辑部。胡看了看题目,不甚满意,说:“汪兴邦山骂你们文学奖,你却跟他谈装饰,文不对题嘛!”
江风不便解释,只说:“他想转移主要矛盾,我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所以就是要这样干,攻其必救。”
胡义文便把他的文章读了一遍,当即拍手叫好,说:“你以前的那些文章都不如这篇。”说罢就拿着这篇文章去找主编,要求撤下一篇文章,把江文顶上去。主编先也不同意,但在胡的再三请求下看了文章后同意了。于是,江风这篇文章以最快的速度在下午就跟读者见面了。文章如下:
传统文学及其当代中国文学对经验的过分依赖,对时空中蕴藏的深邃变化的迟钝感觉,对现实的无限忠诚以及所表现出来的可怕的贫乏的精神都已经被别的批评家批得差不多了,在这里我只想来谈谈校旱的装饰艺术。1909年,沃林格在考察了古希腊早期、古罗马晚期拜占庭、埃及的雕刻与建筑艺术后,曾科学地指出造型艺术的装饰风格,根植于人类审美活动里的抽象意志,具有平面化和无机性等特征。后来野兽派和立体主义追求平面装饰效果的种种实验和许多理论宣言,进一步证明了沃林格观点的科学性。如果我们再参照中世纪到文艺复兴到王政时期的哥特、巴洛克、罗可可建筑风格,以及中国剪纸、年画和日本浮世绘等东方艺术,还可以为装饰性概念增添点线、画、色、形、体等造型要素具有非写实性的形而上品格等内涵。诗艺的象征也可能有某种装饰作用,如易卜生、曹禺剧作中的象征因素。但纯粹造型装饰,尤其是几何图案和原色构形却多数有象无义,没有象征性。如果我们放弃探寻新潮校旱意象的诗学意义,而以视觉审美眼光把它看作一种美术语汇,就会发现作家在创造这些装饰性符号时,是通过不断重复描写的手法将在时间演替过程中已经消失了的瞬间印象,转化为平面上具有幻视性的能指符号,变成了记忆的表象。当然这种幻视性有赖于巨大的评议通感转换力。漂游在《衰与荣》里的那片绿叶,奔走于《古船》中的一匹红马,当其再三出现时,就脱离了即时印象的描写,虚幻成画面结构的一个记忆表象或符码了。重复描写使印象演进为记忆,记忆则把具体实在抽象成纯粹审美的视幻觉装饰物,就像画面上的几何图形和色块一样。于是,说话艺术内部孕育出视觉审美的素质,校旱愈益脱离了传统转产,变得不像校旱而近于绘画了。这说明,视觉审美方式的渗入扩展了评议的艺术表现力,给它新增了造型功能。对兄弟艺术门类的高层次综合,是提高某一文学形态整体艺术功能的重要途径。
余华、刘震云以及张洁、张承志某些作品里的装饰符号,并没有留下多少由印象记忆转化的明显痕迹,而是直接做为道具同人物及故事发生关系,活跃在情节进程中。作品描写的重心不仅是人物的记忆表象,而且很大程度上也是作家心里的一团团记忆的云烟。就像平涂在画布上的原色块或线描出的几何图形似的,单纯起着刺激和活跃幻觉的作用。作为符号,它们能指很强而宽泛,所指则任凭读者自由联想。作家之所以用作品创造出这些形形色色的视记装饰符号,也许正是为了传达出宇宙间不可言喻的形而上的奥秘。装饰的特点正在于变成了目的,形式战胜了内容,平面取代了深度,画面具有纯粹的可视性。形神达到赤裸裸的同一,其形而上的价值只能直观感悟而无法转译,故令人感到神秘而虚幻。
品行怪异的人物蜂涌而出,也是新潮校旱装饰化倾向的一大特征。他们是作为儒家涵养、佛教情操、道家风范、原始野蛮、传统美德等已经淡化在久远的历史深处和积淀在国民意识深层结构里的民族精神共性,被作家抽象提取出来,加以平面化艺术刻画的亡灵偶像。而现代文学里的任何人格偶像都既是一种文化装饰,也是一种审美装饰。二者相辅相成,同构异态。
中国传统文化对外来审美方式有极强的选择性和拒斥力。我认为,由黑格尔和车、别、杜等给予理论阐发,集中体现在法俄批判主现实义巨著中,以创造生气灌注的丰满个性为最高艺术境界的美学原则,并未真正在近代中国文学中生根开花结果。许多轰动一时的鸿篇巨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甚至是赝品。只有在这样深厚的人格审美的形而上学的土壤上,有的学者关于民族灵魂的积淀说和卡西尔、弗雷泽的文化人类学,才能在新潮校旱里获得那样广泛热烈的审美效应。
比较而言,我们的几大古典名著,还有近代的鲁迅,由于他们难逃在中国校旱审美方面所具有的根深蒂固的哲理化和偶像性渊薮,自然在新的文学审美境界上就站不到最高峰去,尽管现在还有许多人不加批判的沉浸在这一虚幻的荣光之中。不过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社会的整体批判和反省能力的增强,随着我们那种自以为是的、狭隘心态的消除,我们从这一虚幻的荣光中清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这种明晰的以时间换取真理的意识对传统派来说就好比一道金箍咒,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那都是会被扣上去的。如果他们执迷不悟,反抗到底,那除了留下历史的笑柄,就只能被这道咒语念得疼痛难当。
当天传统派一传十十传百,都看到了这篇文章。一个个气得捶胸顿足,骂爹骂娘,很多人按捺不住,纷纷跑到郑智这来讨论应对之策。汪兴邦显然最气愤,怒火始终停留在他脸上,一直血红血红的,他好像都不知该怎样骂人了,只是不停地念叨:“这也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蝴们骂骂传统倒也算了,传统只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可他居然敢贬低四大名著,贬低鲁迅,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跟他没完。”
洪冶刚说:“显然你骂他的文学奖刺痛了他,所以他不顾一切跳起来反击。”
汪兴邦认为并不尽然,摇头说:“不,我知道他老早就想这样做,只是怕引起公愤以前还知道收敛一点,这次肯定是跟我们彻底摊牌了。这已不仅仅是文学奖的问题,奖不奖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到了决战的时候,我们必须给予猛烈的反击,把他的气焰打下去,否则中国文学堪忧,甚至有可能中国文化堪忧。诸位,下一阵谁出马?”
洪冶刚说:“自然是我。江风这篇文章其实又是抄袭了李安民以前的一篇文章,当然他干得比上次巧妙了一些,这里抄一点,那里抄一点,再加些自己的话,以为就可以瞒天过海,殊不知我老洪火眼金睛,一下就看了出来。我就再打他一次,要天下人都知道他江风是个喜欢搞抄袭照搬的所谓诗人。这一招叫釜底抽薪,比直接跟他辩论要厉害得多。”
众人都说这样好,像这种狗屁不通、胡搅蛮缠的东西如果跟他正儿八经的论战,本身就是让他占了便宜。
洪冶刚回家便写了一篇文章,再次指责江风照搬,文中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承受力稍差一点,可能就会给气死。江风已经见识过这种文坛上的小伎俩,觉得也没什么,便一笑了之。不料这回段隆明竟对他表示关心起来。段把他叫到办公室,叫他坐,先问了一些工作上的情况,然后就转入正题,问:“洪冶刚说你照搬,到底怎么回事?”
江风开了一根烟说:“纯粹造谣污蔑,他那个人一惯如此。”
“那你打算怎么办,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然老让他这么左一下右一下的修理,你迟早让他给修理了。”
“是的,我正在想办法。”
“有了什么办法没有?”
“还没想好。”
“我倒是替你想了一下,如果你只是跟他争理论那是不行的,即使你争赢了,也不过赢了理论,但输了名声,得不偿失,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以其人之道还冶其人之身,尽量把水搅混,大家都是照搬模仿,彼此彼此,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收敛,回到理论问题上去。读者看见你们互相指责照搬模仿,肯定就蒙了,不知孰是孰非,也就不会影响到你的名声。要说一个人照搬模仿还不容易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江风连连点头:“是是,您说得对,到底姜还是老的辣,有办法。”
“你一定要抓紧把这事平下来,否则肯定影响你评职称,别人说你的文章如何如何,你叫我怎么为你说话?”
江风很有些感动,对段的关心再三表示感谢,只差给段嗑头了。不过事后一想,就觉得自己的感谢似乎过头了。明摆着的,段隆明自然是不希望他照搬的事越闹越大,因为闹大了必然损坏他的名声,那他做评委的文学奖的价值当然就会大打折扣,而这势必也会对段隆明的名声产生影响。搞了半天,段对他的所谓关心其实还是为他自己啊!不过甭管段老贼为谁,总之段的话必须给予足够重视,显然,学校里已经有人这样议论自己了,不然段隆明不可能跟自己说这些。他于是又痛恨起洪冶刚来,那家伙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点他的死穴,真他妈的会赶趟,实在可恶。回家想了想,若照段隆明的意思办,担心这样一来别人又会说他是对洪冶刚打击报复,可不这样干就只能眼看着受到影响,更非良策。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想了很久,眼下他实在没法,只好如此了。便连夜赶写文章。秦娉婷这段时间为他的事也有点上火,在外面别人老问他的事,谈别的她都可以理直气壮,唯独谈照搬模仿叫她脸上发烧。为这事她骂过他好几次,说:“你平常不是喜欢吹嘘是什么后现代大师吗,怎么现在这么没用,被人骂得跟龟孙子似的?”这会见他又在写东西,便凑上来冷嘲热讽:“哟,又要跟人较劲啊,你行吗,如果不行我劝你趁早算了,免得到时候还要我替你收尸。”
“臭婆娘你滚一边去!”
秦娉婷见他是在写洪冶刚照搬模仿的文章,先是一愣,觉得丈夫发疯了,但看了一会,忽然也开了窍,就笑道:“哎,这就对了,别老让别人骑着脖子拉屎拉尿,你也骑他的脖子去拉一回,看谁拉得厉害。”
江风用笔尖点着稿纸说:“这是段隆明教我的一招,那老狗日的确实老谋深算,手段毒辣。以前我还不服他呢,总觉得他尸位素餐,混吃混喝,但今天他让我见识了能赖,我他娘的算是心服口服了。”
“你呀,就是明白得晚了,早明白这个,也不至于弄得现在如此背动。”
“朝闻道,夕死可矣,何况我还是大有希望,晚什么晚!”
次日一早,江风就又打的去了胡义文的编辑部,给了胡一篇文章,要胡今天就见报。胡把文章读了一遍,拍案叫好,说:“老实说我正在担心你呢,只较量理论,你肯定不输他,就怕他这样跟你玩,现在你以其人之道还冶其人之身,他肯定就会有所顾忌。这一手绝,看来你小子在逆境中的反击能力还是挺强的。”
“那当然,我江风是干什么的,没这能赖能混到今天吗!”
胡义文就要江风放心,下午一准给他发出来。
这一下,这场论战就真正完全变成了一场混战。当洪冶刚骂江风照搬模仿时,确实有许多人相信洪,因此改变了以往对江风的看法。可现在 他们发现好像事情不是这么回事了,洪冶刚竟也是在照搬模仿,虽然他们亦想到了江风可能是反咬一口,但谁也不敢说江风的话不对,因为江风使用的许多证据论据是他们没办法否认的,至少是没办法搞清楚的。于是只好认为文坛本来就这样,你骂我不行,我骂你弱智,你骂我照搬,我骂你模仿,来来往往,你方唱罢我登场,乱烘烘再也难分出一个是非曲直。
最高兴的自然是江风,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的不利形势已经成功地得到了扭转,不禁对段隆明又生了几分敬意,话不多,仅仅点拨点拨,便是一片天地,他从此再不敢小瞧那些平素似乎无所做为的官僚了,他们的能赖很多时候是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见识到的。为此他还专门买了点东西去看段隆明。当然,明着说是感谢段指点迷津,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希望段为自己评副研的事再加把劲。段隆明见这家伙会来事,善变通,倒也十分喜欢,嘱咐他好好干,只要努力,就不会有问题的。江风再次感叹段的说话水平,段并不保证什么,只说没有问题,至于没有什么问题,又不说出来,意思却明明白白,就是他的副研没问题,这样万一到时出现了什么情况,段不必对他有什么交待,因为段并未明确承诺过什么。
现在的江风有一种疼痛的快感,被洪冶刚揭了老底是疼,但如此迅速地恢复了元气又很快乐。他本就把文坛看透了,现在更是透得没法透了。什么鸟jī巴文坛,同样藏污纳垢,臭气熏天。很多时候并不看事实是怎样的,而只看谁会制造事实。只要精通此道,便可以逢凶化吉,扬名立万。他甚至有点不明白,自己明摆着是在胡搅蛮缠,恶意诽谤,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支持自己的观点。他觉得这太有意思了,就专门对此做了一番研究。他发现那些人其实也是各怀鬼胎,他们一部分是不喜欢传统派文学的,素来讨厌洪冶刚那副训斥人的嘴脸,只要有人骂洪冶刚就一概叫好;一部分则是被洪冶刚明里暗里骂过的人,还有一部分则纯粹的糊涂虫,没有思想,没有头脑,只要看见别人的文章文理顺舒,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便以为真理在他手上,于是跟着起哄、喝彩。最后这部分人虽说没有头脑,其实常常比前两种人更可怕,因为他们会很轻易地被诱骗,也就是说当洪冶刚诱骗他们的时候,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他。不过这一类人往往又是不能少的,因为有了他们文坛才显得如此热闹,如此丰富多彩。倘若文坛个个都心明眼亮,那不就死水一潭了吗!凡事最糟糕的状态就是死水一潭。江风想:文坛真是个好地方,牛鬼蛇神,乌龟王八兔子贼,谁都可以来沽名钓誉,翻云覆雨。
洪冶刚和江风在关于照搬模仿的问题上较量了几个回合,他想把自己漂白,实际是越漂越黑,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江风的圈套,最好是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否则谁也休想占便宜。可又不甘心就这样算了,不禁恼羞成怒,一纸诉状把江风告上了法庭。顿时又在文坛掀起了一片波澜,除了少数他的 同道和支持者,大多数不赞同他这样做,认为有理说理嘛,何必把文学上的矛盾变成一场法律较量呢,如果都这样干,那文学干脆不要搞了,我们作家都当法官律师去。江风见形势对自己有利,自然要趁热打铁,又著文批洪,说洪这个举动是输红了眼,狗急跳墙。可怜洪冶刚,本来拿住了人家的命门,正沾沾自喜,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自己的命门被人拿住了,欲罢不能,急火攻心。文人胸襟狭窄,居然气得病倒了,只能躺在医院里对江风进行腹骂,打官司的事似乎也就不了了之。
一日,江风正在办公室里浏览楚湘晚报,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在奔跑。接着又响起了几声尖叫,再接着是一串串忽高忽低的议论,夹杂着一些嘻笑的声音。他估计是书院二门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所有这些杂碎的声音都汇集到那去了。他站起来,也想去看看热闹,可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觉得这种好凑热门的习惯很不好,便退了回来,重新坐下读报。不过却再读不进去,注意力老是被外面的动静吸引。过了一会,他听见动静越来越大。这倒是很出乎意外,他以为那动静应该会很快过去的。他便再次想出去看看,但心里那个反抗这个庸俗的好奇心的念头再次阻止了他,使他十分矛盾。这时,外面的声音明显由远及近,已经响到了他办公室门口,他不觉松了口气,心想好了,这下好奇心既可以得到满足,又不必担心自己庸俗了。外面来了一个说普通话的女人。她的普通话十分标准,嗓音很清亮,让人听着十分舒服。她显然是个贵宾,被一群人围着回答他们的问题。忽然他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不觉惊喜起来,突然忍不住兴奋地叫了一声:“宋海棠,宋海棠!”
宋海棠便立刻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也叫了他一声。这一下那些围着宋海棠的工作人员便都惊讶地起上了哄,问宋怎么会认识江风。宋海棠说:“我们是中学同学,都是岳大子弟。”
众人这才明白:“噢,原来是看老同学来了。”
他们围着她继续问东问西。过了老半天,江风实在被他们吵得烦不过,冲他们嚷嚷了几句,都不上班啊,围在这吵死人,还让不让人工作。他们才散去。宋海棠就走进江风的办公室说:“啊哟,不得了,亏得你解围,否则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完。”
江风冲宋海棠张开双臂说:“啊,大明星,来,抱一抱,让我抱一抱我们的大明星。”
宋海棠闪身躲开,嗔骂道:“都30多岁的人啦,怎么还没正经!”
江风一点不觉得尴尬,不让抱就不抱吧,于是赶紧让坐,倒水,说:“有两三年没见面了吧,真想你呢!”
宋海棠说:“别夸大其词,哪有两三年,不过也确实很久没见面了。怎么样江风,混得还好吗?”
“勉勉强强,跟你大明星肯定是没法比的,你在天上,我在地下!”
“别一口一个大明星,其实我也是混碗饭吃。”
“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天南地北到处跑,还常常出国,忙得很吧,现在又拍什么戏呢,怎么有工夫来逛书院?”
“什么逛书院,这破书院,小时候我还在里面住过几年呢,后来搬走了也经常路过这里,我怎么会有兴趣来逛它!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江风不觉一阵激动。他一直想哪天跟宋拉上关系,为她写个剧本,一炮走红,当个全国著名的作家,到时候他就辞了这份工作,呆在家里以创作为生。这会听宋说专门来找自己,便觉得她除了找自己写东西外不可能有别的事。就脱口说道:“是想找我写个剧本吧?”
宋海棠笑了笑,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来到 已给这位老同学带来了怎样不切实际的希望。因她又确是有求于他,故有点犯难,不想直接否认。江风立刻从她的表情上认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可笑的错误,这可能是因为平常这个想法太强烈的缘故,脸上不禁有点发烧,暗怪自己太不稳重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圆场。到底还得说是人家海棠,这几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已把过去稍有点愚钝的性格磨砺得机敏圆滑了,没有让场面冷下去,神采飞扬地说:“我的确是想来请你写东西的,剧本嘛,先放一放,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这次是想请你写点别的。”
江风也很快收拾好情绪,依然是一副非常愿意为宋效劳的神情,问:“写什么?”
“你知道,现在有关我的报道太多了,说什么的都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凭空想象,捕风捉影,甚至有人故意造谣诽谤。今年我就打了好几场官司,告了14家媒体,8家电视台,6家电台,还有一个地方的市政府。虽然官司基本上都赢了,但那些新闻传媒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没有完全清除,有些方面甚至传得更加没边了。没办法,现在的中国人就是这种素质,红眼病,只要你出了名,多挣了俩个钱,有人就不舒服,就总想损害你的名誉,给你添点恶心。但我也不能老是这样背动防守,你说对不对?有人就给我出主意,说我不应该把介绍自己的权力让给别人。别人都是有目的的,即使他对我没恶意,但他为了他的目的,或者是要提高报纸的销量,或者是为了自己出名,肯定也会随意歪曲我。我就想请个负责任的人为我写一本书,从我小时候写到我现在,力求真实可信。我虽然认识不少作家,他们中也有人主动请缨,但老实说我对他们都不太放心。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你合适。一,我们从小就是同学,你最了解我,我小时候的事,你根本不用编造,照实写就是了……”
江风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我哪用得着编,照实写都写不过来呢!”
“二呢,虽然我出名前后这几年的情况你不太清楚,但我相信你的人品,我们又有同学情份,你是绝不会乱写的对不对?”
“这用得着说吗,我只会赞美你。”
“幸亏有你这么一个同学啊,外面的人真靠不住,个个想附在你身上吸你的血,唉,做人难啊!”
江风说:“放心,你找我算找对了。”
“你这段时间经常跟人打笔仗吧,写了不少文章,好像是谈什么后现代,我不懂文学,就是觉得挺热闹,你的文笔不错,我特爱看。”
“没想到你是搞电影的,也对文学理论感兴趣。”
“你可能不知道,你们的论战影响很大呢,我们圈里的人有时也谈这个事。再说电影跟文学的关系密不可分,电影需要剧本,剧本不就是文学嘛,所以我爱看点这方面的东西,提高提高自己。”
“那据你看来,支持我们后现代派的人多,还是支持他们传统派的人多?”
“我没统计过,好像是支持你们的人多一点吧,现在有几个喜欢传统?都喜欢反传统,我们电影界就是这样,不管是导演还是表演,都看不起老一代的所谓艺术家,他们那种东西,老土,根本不适合现代人的口味。”
“你和程东明拍的片子就很先锋前卫,那部《遥远的土地》得的是什么奖,柏林的金棕吕还是法国的戛纳?”
“戛纳。”
“他是最佳导演,你是最佳主演,真是天下绝配啊!你们也好了几年了,该结婚了吧?”
“早着呢!”
“早什么早,我听说他好像已经离婚了。”
宋海棠沉下脸来说:“他离婚关我什么事!”
江风不禁十分惊讶,当时她和程东明的风流故事闹得沸沸扬扬,几乎覆盖了大小报纸的娱乐专栏,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当时有一篇文章说,程东明的妻子还曾在一家酒店里找到宋海棠,跟她大闹了一场,文章说事后她对程妻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这辈子非要嫁给程东明不可。谁曾想现在程东明已离婚了,他俩的关系却淡了下来。从宋海棠的态度看,他们之间肯定有了矛盾,最后能不能走到一直已经很难说了。江风不便打听这事,便问宋海棠对这部书还有什么要求没有。宋海棠说:“今晚我请你喝茶,我把我这几年演艺经历跟你说一说。”
说罢宋海棠起身告辞,说要回家去看看,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爹妈了,前几天她妈还打电话骂她呢。江风便把宋海棠送出书院,约定了晚上见面的地点。一出书院宋海棠就拿出墨镜戴上了。尽管如此,她那一身明星气派,满身的高级时装,还是使她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有那眼尖的路人认出了她,大声喊叫她的名字,她怕被人缠住,没有理睬人家。
回到家里,见到了母亲。母亲自然又是一番埋怨,说:“平常不回来就算了,今年过年也不回来,不像话!我总不至于白养了一个女儿吧?”
宋海棠在家里自然不好端明星架子,便假痴假嗔地告饶了一回。母亲又说:“你现在是大明星,没人能管你,但你也不能太乱来……不对,你也不能太随意了,说话办事总得有点分寸吧,嗯?”
“我怎么啦,我挺好的啊!”
母亲说:“是啊,你是好,但我看你是好过头了。我问你,你跟程东明到底怎么回事,究竟是真好还是什么意思,让我们也看个明白?都好几年了,总是这样不清不楚,分分合合,凭白无故让人说了那么多闲话,干嘛呀你?现在我们都不敢出门见人了,只要碰到人,别人总要问你的事,问你的这个绯闻那个绯闻,跟程东明为什么还不结婚。其实我哪知道你们的事,但还不得不为你说话,说你们现在都是以事业为重,没工夫考虑结婚的事,过两年再说,报上的东西都是记者捣鼓出来的。”
“那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太可恶了,以后他们再问,您别理他们。”
“我知道怎么说,反正这张脸让你丢得差不多了。但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呀?”
“唉哟,妈,您少问,这事我想起来也烦呢!”
“你到底喜欢不喜欢他,喜欢,就正式对外宣布跟了他,不喜欢就离开他,这还不容易。”
“您说得轻巧,容易,这事复杂着呢!”
“一个大明星,连这么点事都解决不了,不知道这明星是怎么当的!”
“您不懂。”
“那你说说,我怎么不懂?”
“老实说,我确实喜欢他,他太有才了,但要说爱,那又谈不上,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男人,我不能嫁给他。但我也不想马上离开他,因为他还要拍好几部戏呢,都是我的女主角。现在只有他的电影才能在国外拿奖,离开他我就没戏了。所以我还得跟他呆上一两年。那些记者要拿我们做文章就让他们做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听起来,感觉怎么像是你在玩弄他似的。”
“唉哟,妈,您怎么说得这么难听。他是大导演,谁能玩弄他!”
“那就是他玩弄你。”
“也不是,妈,别人这样说倒算了,怎么您也这样说呀。我们之间不管是什么关系,都是愿打愿挨,谁也不欠谁,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妈,您看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您怎么老提这事?再提这事我可马上就走了。”
“妈不是想管你,只是别人老问我,我只觉得心脏都快受不了了,想叫你把自己的事情弄清楚,别总是让人做文章,我好多活几年。”
“那这样吧,您提前办退休,叫爸爸别搞什么反聘了。这么大的年纪,还这样拚命,图什么呀。我给你们在城里买栋别墅,你们就搬那去吧,再请个保姆,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我这次回来,主要就是想办这事。”
“买什么别墅呀,这岳麓山下,风景秀美,空气新鲜,住了几十年,我和你爸可不想搬走。”
“您才说别人骚扰您,我给您一个清静您又不要,您到底要怎么样嘛,急死人啦!”
正说着,父亲下班回来了。父亲见了女儿,没有像母亲那样唠唠叨叨,很慈爱地拍拍女儿的头,跟她谈起了电影来。母亲就趁这工夫给儿子挂了个电话,要他带着老婆孩子回来看看妹妹。不一会宋世和就领着妻儿来了。他儿子今年10岁,最崇拜这个姑姑了,一见面就跳将过去拿出笔记本要宋海棠签名。一家人都笑了,奶奶说:“这是你亲姑姑,要签多少有多少,用得着这么急吗!”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围桌吃饭。大家自然都很对演艺圈的事感兴趣,一开口问的全是这方面的事。宋海棠也乐得在家人面前炫耀一番,有问必答。后来她慢慢就说到了自己拍的一系列广告,有了一些钱,想投资做点生意,问宋世和愿不愿意把工作辞了跟她去外面闯闯。以前宋海棠叫宋世和都是叫哥哥的,这会突然改口叫名字,宋世和自然很不舒服,无奈今非昔比,论事业和成就,他跟妹妹根本不能比,只好不计较,更重要的是妹妹的这个提议正中下怀,他已想了很久了,就盼着这一天,回答说:“只要你需要,我肯定没问题。”
宋海棠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对哥直呼其名的这个变化有些不好,心里顿时有点歉意,心想不管怎么说他是我哥哥,于是又 改了口,说:“哥,那你就抓紧时间处理你这边的事吧,处理完了就到我那去,我们兄妹俩一起成立一个宋海棠房地产公司。”
吃过饭宋海棠便要去会江风。母亲不快地说:“刚回来又要走。”
“我去找一下江风,跟他说点事,一个小时后就回来。”
约9点多钟的样子,她就回来了,然后陪母亲说话。最后劝母亲别在这里住了,去住别墅,过点真正现代化的生活。母亲终于被说服了,便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无可无不可,事情就这样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