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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四节

    白庄正厅侧旁一间议事厅里,青婵双手反绑,足有拇指粗的麻绳将她和厅正中那根大柱子牢牢绑在一起,浑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
    自从意外捉住天矶帮的何辛荑,白庄众人如临大敌。雷寄予为了救她一定会倾巢而出,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可是当仕原等人布置好人手,把个白燕山庄守得跟铁桶似的后,却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任何异样动静。
    “这就怪了,难道此次这魔头是单独行动不成?天矶帮没得到消息?怎么连接应的人都不见?”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仕川终于耐不住了,锁着眉头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问。
    众人沉着脸没有作声。好一会儿,江一春才道:“不管怎样,议事厅里要加派人手看好,千万不能叫那魔头跑掉。”说罢,他深深叹了口气:“真想不到,那丫头竟然会是何魔!怪道看她行事说话不似平常人家的女儿!”
    一直沉默不语的仕原这时突然笑起来:“好个何辛荑!枉我白庄口口声声对抗天矶帮铲除何魔,不想竟有眼无珠到这般田地,被那魔头玩弄于股掌之中而浑然不觉,这传出去不是活活笑煞人么!”
    江一春听说焦躁起来,怒道:“当初我就说过不能留她,可是没人听!如今可好,咱们这都是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回,想来都觉得后怕!”
    一旁的韵娘不觉俏脸发烧,喃喃道:“老爷子也别只顾说他人了,你不是也一样被她哄得团团转,还准备收她做弟子……”
    “丫头,你别挑我的刺,当初若不是你,我们怎会带那魔头回庄!”江一春被韵娘抢白的来了火,一张黄脸涨得通红。
    “不是她,咱们早死在小离谷了,还想回庄!”韵娘从小娇纵惯了,哪里肯服气,当下也不顾江老爷子的脸色,脱口而出。把个江老爷子气得直翻白眼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韵娘!”仕原喝道:“江老爷子是长辈,如何说话的,还不给老爷子道歉!没有规矩!”
    韵娘瞪了丈夫一眼没再吭声。
    “我看别争了,事情会是这样也没人想得到。话说回来到底是天矶帮弄巧成拙,不如此,何魔怎会落到我们手里!”一直铁着脸没吭声的章远山这时道。
    厅里沉默了良久,却听章老爷子突然发起狠道:“淇儿,去看看你大哥,假如跑到议事厅那边去了,你给我拉他回来!哼,越来越不成器!”
    “哥在院子里呢,没去议事厅!”雨淇站起身道。说实话,她对爹爹很不满意。这整个事儿里,哥受的伤害最大,青婵是假的,可以突然变成何魔,但是哥的感情却是真的,付出的爱难道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吗?下午她看到哥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闷酒,那憔悴的模样让她看着都心疼,可是爹呢,只知道一味指责!
    想到这儿,雨淇没回自家的小院,掉头去了议事厅。她要去问问青婵,不,是何魔!问问她心是怎么长的,问问她到底知不知道情为何物,雨淇恨死她了!
    谁料刚走到议事厅侧,就见守在厅门外的昊和晟向她招了招手,脸上的表情都很是怪异。
    “怎么了,你们?”
    “雨淇姑娘,你快进去看看,里面那个好像不太对劲。”
    见晟努着嘴口气怪怪的,雨淇皱了皱眉,忙抢进厅去。青婵还好好绑在那儿,只是耷拉着脑袋,浑身上下像是淋了水一样,竟没有一根干纱。
    “你看是不是绑得太紧了?或者是太久了?”昊试探着问。
    雨淇皱着眉疑惑地摇了摇头,不像,被这样绑着肯定是很难受,可也不至于如此呀。她看了昊和晟一眼,小心翼翼地靠上去,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急促而又沉闷的喘息。
    雨淇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却没有回应。她缓缓低下头去,从青婵一头披散的秀发下看到了那张脸。雨淇的心抽搐了一下,那是青婵的脸吗?怎么像草灰一样的颜色?只见青婵紧闭的双眼一动不动,额上的汗珠却一粒粒滚下来,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唇边,下颚,那排贝齿在脸色的映衬下显得更白了,它们正死死的咬住下唇,血丝顺着嘴角向下蔓延。
    “喂,你……”雨淇碰了她一下,吓得脸色都变了。青婵的身子怎么都是僵硬的呢,而且还分明在微微颤栗!
    “她这样多久了?”雨淇问。
    “有一会儿了,刚才似乎还好些,可这会儿……你看,手上都在滴,也没见她吭声……”
    雨淇一看,可不是,豆大的一粒汗珠子正顺着青婵纤长的手指往下滑,地上似乎已有些发潮。
    “你们看在这儿,我让他们来瞧瞧!”说完雨淇急匆匆的掉头就走。
    一会儿工夫,听到消息的江一春等人便都齐集到了议事厅。
    “江伯,你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雨淇指着柱子上的青婵焦急地问。此时任凭青婵再清高再犟,也到底忍不住哼出声来。她只想死,真的!沁心丸的毒如期发作,解药却不知在何方。
    江一春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他没顾得上众人的询问,上前探了探青婵的脉象。
    “快,快把她放下来。”江一春满眼的惊恐。
    “怎么了?不能放,万一——”
    “她跑不了。”江一春沉着嗓音道:“她是中了毒,一种相当厉害的毒!”
    “怎么会呢?没有人给她下毒呀,她也没机会服毒。”昊急道。
    “是潜伏已久的,今天是毒发期。”
    众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看着水鸡儿一般的青婵,人人心中都不觉起了几层鸡皮疙瘩。
    “有解毒的法子吗?”仕原问。
    江一春脸色凝重,缓缓的摇了摇头:“先放她下来再说,这样绑着更受不了,要平放着。”
    于是人们手忙脚乱的把青婵又抬进了原先她住着的那间小屋里。
    “给她灌些盐水”江一春道。可哪里还灌得进去。再试试避邪散、绝绝丹,都不管用。
    整整一夜过去了,人们一个个从小屋里出来,脸色俱是惨白,谁也没想到那种毒会如此厉害。虽然已知青婵就是自己痛恨已久的何魔,但毕竟在一起待过那么长的日子,将近三个月的朝夕相处,人终非草木啊。尤其是那些跟她也算共过患难的人们,眼看着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更是于心不忍。人们眼里记忆里的青婵是那般的美好,谁还真能拿以前对何魔之心来对待她?
    “没想那丫头竟犟到这般地步,折磨成那样了,都不肯喊一声!”江老爷子从屋里出来,一边摇头一边感叹,这一夜他也被折腾得够呛。
    雨淇从屋里追了出来:“江伯,你可不能走哇,青——唉,她还——”
    “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天知道那是一种什么要命的毒,雷寄予真够狠,这种毒也亏他用得下手!那丫头到底是给他出过大力的,没有人性!”说到此处,江老爷子也不禁有些愤愤。
    雨淇却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江一春的袖子:“可是江伯,这里离了你可不行,还是想想法子吧。都折腾了一夜,我看她真的是受不了了!”
    “受不了也得受!解药肯定在雷寄予手上,可那畜生却连面都没露,他的左护法他都没当回事,我们又能怎样!不想她受折磨,除非立刻杀了她——难怪那丫头之前一心求死,恐怕是知道毒要发作——”
    “这样看来,雷寄予也不是完全信任她,而她给我们下毒怕也是逼不得已。”一边的仕川突然道。
    江一春等人看了看仕川,一时都没了言语。
    “江伯,她,她怎样了?啊?”不知是什么时候,伊凡突然冒了出来,他脸色铁青,拉着江一春问,可还等不得回答就朝屋里冲去。
    伊凡昨夜喝多了,沉沉睡了一夜,才醒来就听人们在议论青婵的事。青婵又出事了?这是他那昏沉沉的脑子递给他的第一个信息,当时他几乎跳了起来,然而一瞬间又疲软的瘫在了床上。他记起了昨天的变故,青婵已经不是他原来的那个青婵了。她欺骗了自己,玩弄了自己,伊凡发誓一辈子不要再去想她,可是真有那么容易吗?听着脸色苍白的人们向他讲述青婵那整整一夜的惨景,还未等听完,伊凡便再管不住自己的脚了。
    “哥,你别进去!”雨淇急得一把拖住了她哥:“不要进去,哥!你也无能为力呀,别进去了!”雨淇已经是在乞求,如今的青婵连她看着都受不了,何况是哥哥。
    “雨淇别拦我……”说到此处伊凡突然停住了,他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不可能的呀。望着妹妹红红的眼圈儿,他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直钻了进去,当即紧张地抓住了妹妹:“难道……”
    这时韵娘从屋里出来了,也是一脸的倦意,见了伊凡便一把拉住:“来得正好,正要去找你。她好像是在喊你,快!”
    伊凡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妹妹,一步当两步地跨进了屋,雨淇等见状也只得紧跟了进去。
    青婵正挣扎着缩在床上,蓬散的长发半遮着惨白的脸,一整夜的折磨早已让她精疲力竭了,可是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此刻她那精致的五官被巨大的痛苦扭曲的不成样子,然而竟还依旧是美,一种令人心碎的美。晨、旻、昊、晟四兄弟正勉力按祝糊,尤其是她的手。
    “不这样会磨坏的。”江老爷子在一旁解释。青婵的手已在床沿上磨得伤痕累累,连指甲也破损了,十个指头都是斑斑血迹。
    “也说不清是疼还是难受,被褥抓破了就在床边床头上乱抓,可是非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听她哼一声两声的,竟是倔成这个样子!”江老爷子叹道。
    伊凡说不出话来,上前推开了旻和昊,将青婵的一双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伊凡——”青婵突然睁开眼,眼神直直的盯住伊凡,一整夜了,她却还是清醒的。青婵蜷缩着喘息着,忍着锥心的痛苦,死死抵住从喉咙里发出的呻吟。“伊凡!我……我知道,知道,对,对不起你……你杀,杀,杀……了我吧!”青婵咬紧牙关,每个字都从牙缝中硬挤出来,可是仍然微弱含糊,她早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
    “求,求你了……伊凡,伊凡!我,我受……不了……”青婵抓住伊凡,手颤的那么厉害,汗水还在不停的冒出来浸湿了她的头发、衣裳和身下的被褥:“我……我受不了了。真的……真的受……不……杀……杀……伊凡!”
    伊凡的心疼得缩了起来,他将头埋在青婵的身上,任泪水潸然而下。杀了青婵#蝴怎么下得了手!可是,青婵却在求他,拚着最后一丝力气地求他!
    “江伯,真的没有办法吗?”伊凡问得凄惨。
    “没有。”看着伊凡,江一春也很难受:“除非有解药!”
    “在雷寄予手上是吗,我去拿!”
    “哥,你疯了!”雨淇死死的拽住哥哥:“你知道去哪儿找他?”
    “我上天矶山去!”伊凡像是失去了理智,只顾往外冲。
    就在这时章远山由彩月陪着从外头进来:“畜生,你给我站住!”章远山厉声喝道:“你有几斤几两,你去天矶山!”
    “爹!可是——”
    “可是什么?我们都救不了她,跟着姓雷的,这也算她咎由自取。”说着章老爷子拔出自己的长剑硬塞到儿子手上:“去,就遂她的心愿,也给你刘伯伯报仇!”
    “爹!”
    “爹,你是想逼死哥吗!”雨淇气恼至极,上前一把抢过长剑,恨恨道:“我来,我来也是一样!”
    “你住手!”章老爷子牛脾气上来,铁青着脸夺下女儿手里的剑:“今日非要这畜牲自己去做个了断!”
    屋里一时静极了,只听见青婵沉重艰难的喘息。人们都盯着这对父子,不知怎样才好。
    “章兄,你这又是何必……”江老爷子有些看不下去。
    “章伯,我来!”彩月突然道:“我要亲手替爹娘替青阳堡报仇!”
    说罢,彩月抽出她的长刀,她直直地盯着青婵,咬紧银牙,上前便是一刀。伊凡还要挣上去,无奈一时被他爹死死拖住。
    人们不觉都闭上了眼睛。然而却立即听到“哐当”一声,众人睁开眼一瞧,青婵还缩在床里,彩月的刀却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见彩月也是一脸的愕然。这时窗外飞来一人影,众人心中一惊,刚要拔出家伙,却见来人已在床边站定,手上并没有任何武器,也不像要劫人的样子。
    “洛兄!”看定来人伊凡吃了一惊。
    门口金越随后冲了进来,口里也喊着洛东涯的名字。这家伙速度真快,金越想,洛东涯在庄门外向他问清青婵的下落就二话不说直闯进来,金越拦都拦不住。
    “这是沁心丸解药,没有时间多解释!”洛东涯扫了众人一眼:“快拿温水来!”
    韵娘忙动手打来温水。化散那粒紫色药丸,撬开青婵紧紧咬住的牙,伊凡和洛东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青婵灌下解药。然而青婵却似乎疼得更加厉害起来,太阳穴上青经暴起,颤抖着全身都缩成了一团。
    “沁心丸的毒性就是这样,大概还得要一个多时辰。”洛东涯绷着脸道,他知道再不说伊凡恐怕要跟他拼命了。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急,那些时候他几乎是软磨硬泡地逼着师父赶配解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东涯心中只怕晚了,谁知沁心丸不比寻常之毒,也亏得是般若,换做别人根本无计可施,然而到底还是晚了一天。如今看青婵这副模样,洛东涯不知道她还挺不挺的过去,毒性发作到了这个地步,解毒的过程已是最难熬的呀。
    青婵早已疼得满床翻滚,服下解药后,之前所有难言的痛苦只剩下了疼,单纯的硬生生的疼,由心脏扩散到四肢百骸,剧烈到了极点。活着的痛苦青婵已忍受到了极致,她疯了似的抓住伊凡,只求他能一刀杀了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可是终于没有能力再吐出一个字来。疼,疼啊#糊一刻也受不了了,可是那种疼痛却紧紧附着她刺激着她,不肯给她哪怕一丁点儿的喘息机会。
    伊凡不顾一切地把青婵搂进怀里,他已不在乎他爹会怎么看他,怎么责骂他了。他管不了那么多,无论青婵变成了什么人,都是原来的那个青婵,他只恨自己没法子减轻青婵此刻的痛苦!怀里的青婵剧烈的抽搐着挣扎着,伊凡分明感到了一个人已被折磨到完全崩溃了的那种虚软和绝望。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吓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一种可以把人折磨到这种地步的毒。在江老爷子的拉扯下,众人轻轻的退出了屋子,包括章远山在内,没有一个人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一分一秒,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青婵被伊凡紧紧地搂着,已昏死了好多次,可是每一次都没能坚持多长时间,便又随一阵剧痛而抽搐着苏醒。
    “青婵,坚持,再坚持一会儿……我会陪着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啊……”伊凡强忍着泪水,将自己的脸紧紧贴在青婵的脸上。他逼着自己死死按住青婵的手脚,不让它们胡乱挣扎磨蹭,然而他知道这对于此刻的青婵来说是怎样的一种残忍。
    “就快好了,青婵,一切都快过去了,青婵,青婵!”听青婵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念出“杀、杀、杀”,伊凡心如刀绞,“就快过去了,挺住啊,青婵!疼得厉害你就喊出来哭出来,哭出声来会好受些,青婵!青婵!”
    伊凡其实明白青婵此时只求一死,可是他能让她死吗?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是他太自私了吗?伊凡觉得自己也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抱着奄奄一息的青婵,他难过得泣不成声。
    终于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守在小屋外的人们看到伊凡扶着门缓缓的走出来,他的模样就像是才生过一场大病,惨淡的脸上笼着厚厚的倦意。“谁要是还想杀她就先杀了我!”他阴沉着脸,说完便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头也没回的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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