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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节

    眼见得浪头近前,江一春闭目待死,一切已可无挽回了,不要说仕原等人心如油煎,就是一边的即尘、即隐也被这突然增强的凶悍琴势震得目瞪口呆。
    谁想千钧一发之时,凄厉尖锐的琴声中冷不丁地泛起了一串清幽婉转的调子,声虽不强,却直入人心,就如弥天乌云中突然露出的一线阳光,看时竟是青婵。她不知何时抱起了韵娘遗落的琴,自顾自的抚拨起来,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此举的危险。校耗一见青婵,立刻红了眼,急拨琴弦,将一股更强劲的琴势朝青婵直压过来,江一春的弦应声而断。
    “不好!”众人异口同声,心都凉了。完全不懂武功,毫无功力可言的青婵如何接得下这凌厉的琴势!
    众人束手无策,白惊出一身冷汗,青婵却不紧不慢的将中指在琴弦上一划,一时间竟如一潭清波漾开在了每个人的心底。只见她嫣然一笑,赞了一声“好琴!”不料话音刚落,校耗的琴势竟也跟着陡然一落,水浪扑腾了几下,软软的退了回去。目睹一切的人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巨变,但于心中却有一种同感——校耗的琴势正如万丈飞瀑,青婵却只还以一汪深潭,纵然飞瀑声势夺人,一旦直冲入潭,也不过瞬间的水花飞溅,便要溶入潭中扩散开来了。
    再看凝神抚琴的青婵一如超然世外的仙姬,完全忘却了身边的一切,只待琴势一缓,便轻启朱唇,微露皓齿,舌尖吐出清词慢调,歌曰:
    枝上花,明艳艳,
    花下人(啊),情切切,
    今夕何夕轻离别,
    空有好风明月。
    花开堪折直须折,
    锦绣韶华幻若烟,
    一袭风雨催花尽,
    人间老红颜!
    ……
    琴音圆润,歌喉婉转;歌声已逝,人犹痴醉。七姐妹中的六人已罢琴而去,校耗便待重调琴弦,亦无精神。
    良久,即尘抚掌而笑:“好,好!好个以柔克刚。天下至刚至强的浑天琴从此破了!林姑娘,老夫今日真正服你,好个‘花开堪折直须折’啊!……离谷输得心悦诚服!只是姑娘如何竟能发现琴声中缺掉的那半个音呢?如非由那个空隙切入,姑娘一命休矣。”
    青婵敛袖而起,欠身道:“谷主谬赞了,青婵如何知破浑天琴,不过误打误撞罢了。青婵只知,琴中之趣但在陶冶性情、淡泊心志,发旷远之音,抒幽然之情。若如方才各位的弹法,将一片祥和化为戾气,实在是暴殄天物,负了一张好琴。如此称之为较量琴艺,实在不敢恭维!……青婵言语唐突,还望谷主见谅。”
    “惭愧!”即尘默然良久,长叹一声道:“姑娘见识过人,一番话使老夫茅塞顿开,天下技艺原只在娱人情怀,启人心志,倘若一味争强斗狠,纵然技艺再高,也归入了末流!姑娘可是此意?”
    青婵微微一笑,没再言语。此时湖上雾气早已被朝阳驱散,湖面上金光点点,风由水生格外清凉,一脸恬静的青婵亭亭玉立、衣袂飘飘,也许她并不知道此刻在众人眼里自己是何等的风姿卓绝、绚丽夺目!
    校耗不知是何时失了踪影,即尘恪守诺言,当即将紫金沙毒的解药交给了众人。离谷这一败,百年来盛传的有去无回之说便告终结,但看即尘等人的神色却不见有多少败后的落寞,小一等丫头倒还面含喜色。众人心中纳闷,一问才知,原来按离谷的规矩,除非离谷被外人战胜,否则不仅进谷者死,而且谷中人也永不得出谷半步。如今离谷一败,从某个角度说对即尘等人倒不失为一种解脱了。
    世上竟有这种鬼规矩,这不是作茧自缚么?这时青婵才弄明白当日即隐说到这场较量的成败时何以会神情怪异了。心求一败又不甘轻败,真难为离谷之人这百年来恪守祖训,苦捱淡泊的志气。自由与声名之间竟会对立至如此,谁能想得到呢!
    仕原等人原本急于赶路,奈何即尘要尽地主之谊,执意苦留,只得答应再盘衡一日。一刻前还是生死未卜,一刻后已为座上之客,众人欣喜之余无不心生感慨。是晚宾主把酒言欢,俱要一醉方休,青婵一向滴酒不沾,可如何逃得过去,被吕老爷子硬灌了满满一杯,呛得面红耳赤,狼狈不堪,众人见她如此,又尽情取笑了她一回,方才肯放她一马。
    “快,快换好茶来!”小一一面笑着一面吩咐。“总算抓着你的弱处了!快喝口茶,会舒服些……”
    好个良宵!直至明月高悬,清辉泄地时,主人、客人才笑着闹着扶醉而归。青婵别过众人,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她挑亮了灯,又给自己沏上一壶好茶,难得有机会一人独处,她得将崩紧的神经松懈片刻,缓解缓解这一直以来的疲劳。这是在离谷的最后一夜了,想到这,她的心里竟有些乱,奇怪,难道自己留恋此处吗?不过这离谷倒真是一处世外桃源,她从没想过会来这里,这些天,她几乎忘了江湖二字,忘了自己是谁。明天就要离开,离开离谷便入江湖,她又得做她的事了。叽叽喳喳的韵娘、谨慎得恼人的江一春、不动声色却心细如丝的雨淇,还有,还有一直用目光追随自己的伊凡……
    一想到伊凡,青婵的心就像被什么触了一下,她一惊,神经质似的喝了口茶。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不行……然而越是怕想,伊凡的脸越是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那对剑眉、那明澈的眸子、那刚毅的唇、那越来越热烈的目光,还有过诺水时……不,不!青婵蹭的站了起来,拼命甩了甩脑袋,这是心魔,是心魔!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谁?青婵感到自己的心从没有过的慌乱。
    “我,即隐。”
    “即隐?”青婵略松了口气,该想到他会来的,心中却一时空了。“有事吗?”
    “青婵,开门好吗?”
    “这……夜深了,谷主进来多有不便……”
    “就一会儿,我,我想见见你。”
    “……”
    “你明天一定要走么?”
    “是”
    “我可有什么法子能留住你,青婵。”即隐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她是一个魔,一定是,即隐从第一眼见到她起就知道。“我希望你能留下,为我,为我留下来!我的心意你明白吗?”
    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门那边却没有一点动静。即隐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个一贯啸傲风月的离谷二谷主真的就是此刻忐忑不安地拍着门,央求人家姑娘出来见自己一面的即隐么?即隐为自己感到懊恼,可是他毫无办法,他知道,只要青婵一句话,他是情愿为她做任何事的!
    “谷主……”
    “叫我即隐!”
    “即隐,夜深了,你回去吧,我不可能留下来,虽然这里很美,你也……很好……但是,谢谢你的好意……”
    “青婵!……那,开开门好吗,我只想看看你。真的!……”
    “明天吧,明天。即隐,夜深了!”
    听到了门外即隐的长叹,青婵心上微微一动,又记起第一次见他时他那双霸气的眼睛,那么高傲自负的一个人竟在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跟自己讲话!注定无缘又何必要遇见,青婵默默叹息,突然又想起伊凡来,心竟被揪了一下。
    也许这趟自己真的不该答应来!
    她靠着门愣了良久,门外没见有什么响动了,即隐走了吧。月光似乎很好,青婵懒懒的拉开门闩,却冷不防被闪到眼前的影子唬了一跳。怎么,即隐还在这儿?
    定睛再一看,来人正冷冷的盯着自己,竟是校耗。
    “是你……”校耗会来,青婵倒是没想过。这丫头是个缠人的,看来今夜注定不能平静。
    ……
    第二天当灿烂的阳光洒满小离谷的各个角落时,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打破了小离谷平静的空气。青婵失踪了,与之同时消失的竟还有一向稳重的章伊凡!
    原来,一大早归心似箭的仕原等人就收拾好行李准备上路,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伊凡和青婵出来。刚开始还没有人放在心上,只当是昨晚玩累了多睡了会儿,可是渐渐的才发现情况不对,跑到两人的房间一看,床上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的,那里有个人影子。
    “咦,这两个人!难不成一晚没睡结伴玩去了?”韵娘奇道。
    “不可能,伊凡做事一向精细,他知我们急于赶路,哪会这么荒唐!”江一春一口否决。
    大家半晌都没说话,其实各人心里早知道这两人是决计不可能此时去游山玩水的。
    “看来事还挺急,哥哥连个信也没留下”雨淇想了想道:“可是青婵怎么也跟着不见了呢?”
    这时吕婆在青婵的房门口发现了一块玉佩。
    “这不是二弟的玉佩吗!”即尘奇道:“怎么留在这儿了?二弟,怎么回事?”
    即隐还未及开声,已被韵娘怪异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
    “啊,我知道了”韵娘抢过玉佩不由分说围着即隐绕了两圈:“是你,一定是你!你对青婵不死心,晚上偷偷跑来,你想挟持青婵不料被伊凡撞破了,你就……”
    “白夫人可真会编故事!”即隐沉着脸冷冷道,青婵竟和姓章的小子一起失踪了,他想着心里都觉得不快。“你们丢了人与我何干?”
    “错,人是在你们离谷丢的怎么能说与你们无关?”吕通很不服气得嚷道。
    “就是嘛……”见有人声援,韵娘也来了劲,却不想被仕原拉住了。
    “小韵儿,没凭没据的不要乱说!”
    “怎么没凭据了,这不是吗?”韵娘晃了晃手中的玉佩,“他的玉佩怎么会掉在青婵的门口!这说明他昨晚一定找过青婵,肯定还有过一番拉扯,这才把玉佩弄丢的。除了他谁还会半夜三更的往青婵那儿跑?你会吗?……你会吗?……你呢?”韵娘自以为得理,哪里还肯饶人,当下真的一个一个地问起来,见大家纷纷摇头便指着即隐道:“所以嘛,只可能是你二谷主一人了。谁不知道你对青婵的那点心思,一开始你就算计着要扣她下来,现在比输了又不甘心放青婵走,哼,你真是……还不快把他俩人交出来!”
    “够了,越说越离谱!”即隐气得脸色煞白:“不错,我即隐是喜欢青婵,也确实想把她留在离谷,但在下自问一向做事光明正大,断不会强人所难,你们可曾见我为难过青婵!”
    “好了二弟,这玉佩如何解释?”
    “师兄,我昨夜确是找过青婵,可她连门也未让我进,我哪知玉佩是怎么掉在那儿的。”说着他将衣袖一甩,向韵娘不屑的冷笑道:“哪里知道白夫人就凭此一口咬定是我掳走了青婵,岂不荒唐。再说,就算青婵好掳,难道章伊凡也是好掳的吗,笑话!”
    “你……”韵娘被抢白,心上也觉得有些理亏,可她岂是轻易服输的人,便转转眼珠道:“那有什么不可能,我可不是说你的功夫比伊凡好,谁不知道你们小离谷的机关遍地都是,无意间着了你的道儿也不是不可能。”
    “你胡说!”一时间即隐的眼光寒得逼人,他哪知韵娘胡搅蛮缠起来的厉害。“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一丁点儿也不知道,失陪!”
    说着就要出去,无奈被即尘喝住,只得重新转回来。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韵娘还在嚷嚷。
    “韵娘!”仕原有些看不过去,硬把韵娘扯到身边,“你的确证据不足,这么瞎闹只是让事情更乱,现在尽快找到他们俩人才是正事……二谷主,内人年轻性急,口没遮拦,得罪之处还望谷主海涵。”
    “是呀,白庄主说得不错,还是找人要紧。要说我二弟的人品老朽可以担保,他决不会干出这种事来。不过人终究是在小离谷丢的,我们一定不会置之不理,这点请大家放心。”大谷主即尘始终心平气和,他略一考虑,接着道:“我这离谷以三位山为界分为内、外两部分,要是他二人出了三位山就难找了,三位山外有先人留下的迷阵,连我也不能全知。以内老朽倒是熟悉,只是机关重重,一旦碰着非死即伤啊。”
    “哎呀,那我哥和青婵不是很危险吗,万一撞着机关。”雨淇急道。
    “现在看来倒还没撞着机关”即隐道:“离谷的机关只要一触动,就会有预示。”
    “是呀章姑娘,任何一个机关只要一启动我二弟便能知道,如今还没见有动静。”
    “啊呀等有了动静不就晚了!”吕通看不惯即尘那幅不急不慢的样子。“我说老江,咱们还待在这儿干嘛,晚一刻找到他们可就多了一刻的危险!”
    听吕通这么一说,谁还敢耽误,即隐将谷中的机关分布情况细致交待了一下,又稍作安排,大家就分头去找。
    可是要在诺大一个离谷里找两个人谈何容易。谷中遍布山林、河沼,既要绕过机关又要防止迷路,而且连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样从上午一直找到下午,大家饭都没顾得上吃,累得腰酸背疼,也没有任何消息。
    “凭伊凡的智勇怎么可能消失得这么无影无踪呢?除非……”江一春紧锁起眉头。
    “除非什么?”事到如今仕原也是一筹莫展,见江一春欲言又止忙追问道。
    江一春看看左右并无外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只有两种可能,其一,确如韵娘所言是离谷的人掳走了他二人,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恐怕不止是即隐一个人的事。”
    “应当不可能!”仕原打断了他的话:“离谷虽怪,但也没有必要这么做。我看两位谷主都是光明磊落之人,不要说他们不会做这种事,就是真要存心对付我们,凭他们的本事和这小离谷中的地形、机关,完全可以将我们一网打尽,何必只找伊凡和林姑娘下手。他们手下的那几个丫头也只那个叫校耗的刁蛮古怪些,但她哪有这个能耐害人。”
    “是呀江伯,我也不相信会是离谷,他们陪我们找了半天,这会儿又去三位山以外找了,他们何苦呢。”雨淇道:“你说的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林姑娘有问题!”
    此语一出众人俱惊,这倒是从未想过。虽然也曾提防过她,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大家都几乎把她看作自己人了。
    “不会吧……”吕通挠着头喃喃道。
    “怎么不会,这林姑娘来历本就不明,现在看来她的才智、见识、胆量都很不凡,决不是个普通的女子。你们想,以伊凡的能力不大可能这样毫无声息的受制于人,除非他没有一点防备。”
    “可是江叔,你总不能因为青婵出众就怀疑她吧,况且她又不会武功……”韵娘脸上热辣辣的,当初可是她极力要收留青婵的啊,难道真的是她?韵娘一边替青婵分辩,一边心里打起了鼓来,说实话她又哪里真正了解这个林青婵呢。
    “你如何知道她真的不会?”
    “难道……”韵娘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个推测也有问题”仕原神情严肃地说:“如果林姑娘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好手,那么她千方百计的混入我们中间不会只为了伊凡一个人吧,若是她冲着我们白庄来的,她完全可以借小离谷要我们的命,大家别忘了三场比试我们得以取胜她可是功不可没呀。即隐对她青睐有加,即便是我们输了恐怕她也没有性命之忧,如果真要对付我们,何苦又要帮我们,这与理不通啊。”
    仕原一席话说得大家纷纷点头。是呀,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大家也不会对她放松警惕了。
    “但或者她的本意是要打进白庄,所以要先赢得我们的信任!”吕婆邓玉莲突然发话。
    “那样的话她决不会现在就找伊凡的麻烦”韵娘道。
    “那假如是伊凡无意间撞见了她的秘密呢?”吕婆道。
    众人听说都呆了。
    “这也不通,如果这样我哥岂会没有防备?难道她的武功好到惊人?”
    “啊呀,别说了别说了,净是瞎猜!越说越乱了。老江,你就不能想到一些有说服力的!”
    “说得容易,你怎么……”江一春也被搞得头晕脑涨的,当下没好气地反驳,可正巧这时即尘、即隐带着七姐妹等离谷的一干人回来了,他便忙噤了声。
    看看即尘等人的表情就知道仍是一无所获。江一春颓然地倒在椅子上,他想不通,两个大活人怎么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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