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两肋插刀
吴浩海一身黑色制服,大盖帽放在手边,正襟危坐,一脸倔强。重返警队已经好几个月,他一直被分配在局里值勤留守,一身本领得不到施展,满腹怨气不得发泄,隔一阵就要来局长室静坐。莫律这一次耐了性子听完他的申诉,尤其对他最后说要越级控告大感兴趣,不由吹灭了火柴,把烟也扔上案头。眯起眼睛看着这个不识时务的小家伙:“你到底想怎样?”
吴浩海终于得到了上司的积极反映,兴奋起来:“我已经得到情报,杜老四今天又有一批私车要在闸北秘密交易,我准备向警备司令部报告这件事。莫局长,你是老党员,我不相信你会和黑帮同流合污。你给我办案的权力,我亲自带队把恒社一查到底。我们都证明大家看,你是个公正廉洁的局长,而我是最忠于职守的警察,你手下最好的警察!”
“让你查案,你就是个好警察,我就是个好上司;不答应,你就越级上告。很好,逻辑严谨,推理无误。我欣赏你的胆识!”莫律站了起来,按铃叫来刑侦组长,命令道:“吴警官要归队,你安排一下吧!”
吴浩海大喜过望,起身立正敬礼:“谢局长!”
目送他退出去,莫律的大鼻子上已经红线迸起,气急败坏地挂通了恒社的电话。他留着这个吴浩海,是爱惜他那一身本事,总想把他的锐气磨尽,再为已所用,却没想到竟然在身边埋了一枚定时炸弹。既然子弹还吓不祝蝴,那就让他永远消失吧,他决不允许辖内的小角色,翻到天上去。
这一天,全分局上下传播了一则惊人的消息,前刑侦组副组长吴浩海,居然因涉嫌参与汽车走私案被收审,是夜,吴浩海在拘留所神秘失踪,怀疑是畏罪潜逃。
西郊恒社杜文藩别墅。两个上海滩著名黑道老大的公子在这里会面。无论是两个帮派,还是两家公子,在江湖上的地位名望都有差距。杜家四公子时年三十有五,是以一种前辈姿态接待一个崛起不久的江湖新人。条件已经预先谈妥,所以清茶只一杯,闲话无半句,常小健就直截了当地提出放人。
吴浩海被拖出来的时候,头大如斗,嘴巴歪肿,只剩下一双眼睛还会动上一动,显示出是一个活人,整个人已不成形。常小健一阵心痛,却不动声色只挥挥手,小宇快步上前接搀过来。
吴浩海站立不稳,歪在小宇的肩上,小宇拍拍他血肉模糊的脸:“海哥,还能走吗?”
吴浩海精神了一点,木然点头。常小健见此行目的达到,举起茶盅:“以茶代酒,谢谢杜公子,也替我谢谢杜伯伯。”
杜文藩端茶示意一下:“小常,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道上混的,面子要互相给才是!”
“后会有期,告辞了。”常小健站起。
杜文藩做了个请走的姿势,并不动身:“回去好好管教这个小子,我不希望见到他再穿警服在上海招摇过市!”
吴浩海已走至门口,闻言摇摇晃晃地回首,挣扎着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来,只把一口血痰吐上地面。
“慢着!”杜文藩面色一变,拍案而起,眼神凌厉地向一旁扫去:“阿强,我记得你说过要他赔你手下一条腿来着。怎么他还能走路吗?”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拦住吴浩海和小宇,杜文藩重新坐下,向常小健点头道:“你说过只要活的,不介意我兄弟小小的报个仇吧?“
得令的阿强狞笑着拎过一样家伙,一歪头:“拖进去!不要败了大哥的茶兴!”
常小健看得分明,那是一只精钢打造的锯!锯齿细密,刃口闪亮,让人立刻联想到骨屑肉沫齐飞的血腥场面。恒社的刑罚之酷,真是闻所未闻。
他抢步拦住阿强,向杜文藩叫道:“杜公子!”
阿强根本没把常小健放在眼中,一把推开他扬了钢锯还向前走,常小健见杜文藩迟迟不发话,上前逮住阿强,轻轻一扭,钢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阿强痛彻心肺地叫了一嗓子,挣了几挣没挣出去。满屋人如临大敌,哗啦一下围上来,气氛骤然紧张。杜文藩端坐不动,面色阴沉:“常公子你还想怎么样?我给你面子,你也要让我在兄弟们面前有所交待才是。这小子伤了我们不少人,这次更耽误我们几百万的生意,要他一条腿过分吗?况且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洪门中人,你保他只是私交,常先生也未必知情!我知道你有两下子,可这是我的地盘,要想在我这里撒野你还嫩了些!”
常小健环视一圈,点点头:“你不过要个交待,好,我给你!”说罢,突然将阿强推了出去,推的瞬间已从他腰中抽出一柄匕首,单足踏上椅子,撩起风衣下摆,反手插上大腿,在小宇、吴浩海的惊呼声中,他已连插三下,抽刀掷地。三寸长的匕首,三分之二沾血。
一屋子人全目瞪口呆,吴浩海热泪上涌,一急之下抢出几步,体力不支,扑倒在地昏了过去。
杜文藩缓缓起身,喉咙动了两动,颌首道:“你有种#和客!”
阿强是杜文藩手下第一高手,众目睽睽之下被挟持,又兼夺刀下锯,此刻自觉狼狈,不甘地叫道:“藩哥!”
杜文藩眼珠一瞪:“我说送客!”
众人闪开一条路来,常小健无声地向杜文藩拱拱手,裹紧风衣,一步步向外走去。小宇拖起大海跟了上去,三个人再没遇上任何阻碍。
别墅外,小魏急得转来转去,见他们出来喜出望外:“怎么这么久?再迟一会,我可真要回去叫人了!”
三个人合力把吴浩海弄上车,车开动,小宇便叫:“健哥,快,腿怎么样了?
常小健撩开风衣,血已溢出一大片,小宇一口口抽了冷气,手忙脚乱帮他止血,小魏一侧头脸都白了:“妈呀!大少爷,您又怎么了?”
“开你的车!”常小健声音严厉:“都给我听好了,今天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两个人全心惊胆战地看了他,点头称是。常小健回头看看昏迷的吴浩海,探探他的鼻息,长出一口气,这才感到精疲力竭,闭目稳定了好一会,如释重负道:“干妈还在等消息,她一定急坏了!小宇,到了医院先打电话报平安!”
“老太太要上医院怎么办?海哥这个样子……”
“那你就撒个谎,说阿海已经上了回杭州老家的火车,躲风头!”
医院特护病房里,吴浩海缠了一头纱布,仅露出来的眼鼻口也还是青淤血肿,他小便被打坏,接了尿管,每次撒尿都死去活来。看见常小健走进来,眼一亮,支起头只叫了声:“阿健!”哎哟一声又仰倒下去。
等医生护士全撤出去,常小健坐在他的床边,吴浩海把手伸出来摸他的腿,歉疚道:“阿健,你没事吧?都怨我……”
“婆婆妈妈!”常小健隔着被单拍拍他的下身,笑道:“最担心的是你!子孙根差点叫人拔了,这下怕了吧?”
“怕?我从来没怕过!要不是莫大鼻子和他们同流合污,设计陷害我,我早把他们给端了。哼!早晚有一天,我会报仇雪恨!”吴浩海说得太急,牵动了伤口,一脸痛苦。
“保住命最要紧,不要想太多了!”常小健握祝蝴的手,劝慰道:“你单枪匹马敢跟老杜过招,已经够胆识了,怪都怪你们的局长阴险毒辣。”
吴浩海突然崩溃,难过得快要哭出来:“阿健,没人理解我,他们全都陷害我!我当不成警察了!”
“阿海,想开些。我早说过这个世界黑白不分。只有你一个人去尽职尽责伸张正义,难免势单力薄,到头来撞个头破血流也是必然。阿海,有件事我必须让你知道,杜老四之所以肯放你一条生路,是我向他们保证你永远不会找莫律和恒社寻仇……”“我知道阿健。我再不会害你了。”吴浩海显得省事不少,可痛苦没有丝毫减轻:“可是你知道我好恨,我不甘心!”
常小健得了他的保证,微笑道:“你绝了人家上百万的大生意,已经够威风了!就是莫律也要暗中佩服你,如果全上海的警察全做到你这个份上,怕是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天天阳光普照,夜晚全不用路灯了!”
“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笑我!”
“不,阿海,我说真的,我佩服你这股子不要命不服输的劲头!”
“还说我呢,你发作起来也真玩命,突然那么一下子,我心没叫你给扎出来!”
常小健意态潇洒地一摊手:“无所谓!混帮派当大哥的,都是些亡命徒!哎,这话象是你说的!”
吴浩海立刻发窘:“还提那些干什么?都是玩笑话。”
小宇在一旁揶揄:“海哥就爱寻开心!伤成那样还吐唾沫玩,玩笑开得也忒大了些吧!”
吴浩海并不生气,只是叹息:“唉!我那个时候看见你们,死的心都有了!”
小宇问道:“那你现在是不想死了?”
吴浩海实实在在道:“阿健,小宇,说实在的,活着真好!那句话叫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现在就是这个心情。所以看见那些打针的护士,都感谢得不得了!”
“护士?”小宇不解。
还是常小健知情:“小宇你不知道,我这个兄弟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打针!小时候得病找西医打针,我还记得他的叫声,象杀猪一样!”
笑声中,正巧一个小护士端了针管和药水走进来,吴浩海仰头躺下:“妈妈的!这是什么洋罪,酷刑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他呲牙咧嘴地挨了这一针。
护士板起面孔:“病人伤势很重,需要静养,探视的人可以走了!”
常小健向护士点点头,又对吴浩海道:“你现在身体太弱,一定要进补!我已经吩咐给你准备人参燕窝这些滋补品,你不爱吃也得好好吃下去。我明天要去北平,回来时要看你站起来!”
吴浩海支起身,拉祝蝴:“阿健,兄弟之间大恩不言谢。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今后,我也象小宇一样叫你健哥!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常小健看看他没吭声。吴浩海又急切道:“反正我也当不成警察了,我是认真的!健哥!”
常小健把他的手放回去,替他拉上被单:“不要急,先养好身体。我骗干妈说你回了杭州,她知道你没有危险很高兴。你快些出院,好叫她老人家早一天放宽心。”
走出病房,小宇不解地问:“健哥,他的意思是想跟你,你为什么不答应?他这一回是诚心诚意的,我看得出来。海哥身手一流,我们在一起岂不是天下无敌。“
常小健看他比比划划天真无邪的样子,笑笑不置可否。
天华总公司。
白冬虎打量着吴浩海:“哎,你小子还真命大。居然给你活着出来了,怎么宣铁吾没给你升职吗?”
吴浩海哑口无言低下头去,小宇在一旁替他回答:“海哥现在不做警察,要帮健哥做事了!”
白冬虎先是一惊,之后喜形于色:“好小子,弃明投暗了!怎么杜老四这么容易放过你?我听说你给关了好几天,恒社整人很凶的,你胳膊腿还好吧?有没有内伤。”
他说着上上下下捏了起来,显然还是很关心这个徒弟。吴浩海被他弄得全身发痒,只笑着摇头。又是小宇快言快语:“差点没打死!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都便血了。看,现在下巴鼻尖还缺肉呢!”
白冬虎恨恨道:“妈的,破了我徒弟的相!以后要是犯在我手里,有他们好瞧的!不过大海,话又说回来,我教你的本事,你是不是丢到苏州河去了,叫人家这么欺负?亏你还是个警察,开枪不犯法!”
吴浩海惭愧道:“冬虎叔,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要不是健哥救了我,我大概连尸体全没了。”
白冬虎摸摸光头:“这就对了!你穿那身老鸹服我早就看不顺眼,那不是我们去的地方。官场之中,勾心斗角,营私舞弊,哪有情义可言。这回你推扒了黑皮,可以名正言顺地拜门了,喝喝鸡血,也去去秽气。”
吴浩海闻言一愣,结巴道:“当……当然,我现在帮阿健吗……”
白冬虎十分高兴:“好,冬虎叔早就等你这一句话了。我马上给你张罗仪式。你跟小健辈份不会低。早该这样了!吴老太太要是再年轻几十岁,我都让她入门,何况是你!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吗!”
小宇和几个兄弟齐来祝贺,吴浩海一一拱手回应着,心里却一阵迷乱。他自嘲地想:“一个月前还是意志坚定,还以扫荡黑社会为已任。现在却被逼入帮派,真是天大的笑话!”
忠义社开香堂。
白总执事今天光头刮得青亮,穿了宽大的白绸对襟衫,黑绸裤,腰间一拃宽的红腰带,显得威风凛凛:“开香堂,请大哥!”
常啸天身着团花中式长衫,翘着左手大拇指,在主位坐定,点了一下头。
白冬虎又中气十足地喊:“各堂口拜大哥。”
阿三、阿水、雷彪一行人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一上来躬身行礼。
三个堂口参拜完毕,又听见白冬虎洪亮的嗓门:“各堂主落座!”
于是,经常啸天为中心,三大堂口的正副堂主分两翼坐定,常小健一大早坐火车刚赶回来,还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旅行服装。坐在常啸天的下首,他已经是副社长,所以位居各位堂主之前。
洪门是颇有历史的大帮派,发展到民国,虽然各地各派各自为政,形式、门规都不尽相同,但都非常重视入会仪式,这是帮派兄弟们义结金兰的开始,都要敬有名有目的三把半香。
这是忠义社例行的一次新兄弟入门仪式,三十几名弟子是不同堂口收入的,所以由白冬虎带他们宣誓,之后由各堂的大哥分别领他们总堂老大,同喝鸡血酒。这一次,因为是常啸天回沪后首开香堂,所以场面极为郑重。三十几名弟子能赶上机会在龙头大哥面前入门,都感到荣幸万分。这里边,还要数阿三收的小弟最多,所以拧断了五只公鸡的脖子,才斟满了十几碗酒。
五只羽色斑斓的大公鸡在笼中扑腾哀鸣,常小健已经开始热血沸腾,他想起当年匆匆逃离上海前,父亲特意为他开香堂,他当年只有十三岁,已经和邵晓星和阿水这些叔叔辈份相同,那是父亲为他今天事业安排的第一步。再次看到这种隆重而粗犷的场面,他还是有一种血脉贲张的感动。一众兄弟仰头同饮鸡血酒,从燃燃炭火上迈过,同发一个誓言,从小在这种氛围中长大,他喜欢那种属于男人的豪情,觉得炽烈畅快又超凡脱俗,慷慨豪迈又浓烈如火。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最后,吴浩海出现在门口,白冬虎当众宣布常啸天特别准许他直接拜在小健的门下,才引起些轰动。
常小健毫无思想准备,一下愣住了,他坐在那里看着吴浩海,他脸上的伤疤还历历在目,眼睛里似乎有着许多说不出来的话,他也正在望着他。在这庄重不容亵渎的仪式上,在祖师爷的牌位前,和从小长大的兄弟共饮鸡血酒,无疑是件快意的事,浩海武艺超群,收了他如虎添翼、锦上添花,这种何乐而不为的好事,常小健却迟疑了。
他慢慢起身,迎了走上来的吴浩海问道:“你……考虑好了吗?”
吴浩海倒显得很镇静:“健哥,我早说了,我跟你。”
“这是人生大事,你不要一时冲动,阿海,你很爱冲动!”
“健哥,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无以为报。”
“傻话!我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
听到他们的对话,常啸天首先皱起眉头:“常小健,你在讲什么?”
常小健回头拱手:“社长,我回来得仓促,事先不知道这件事。我觉得,入门事关重大,我要同吴浩海讲清楚。”
常啸天明显有些不耐烦:“快一些,不要让大家等!”
其他人也都在面面相觑,香堂中气氛冷了一些,只余下一只未死的公鸡咯咯悲鸣。
常小健感到从所未有的压力,但他还是继续面向吴浩海:“你的想法我一直很清楚,不要为了报答我违心改变自己,那样你会后悔的。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考虑清楚。”
吴浩海怔了一霎,突然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齐动起来,他哭了,当场哭了出来!
常小健在这个关键时刻说中了他的心事。他们之间曾无话不谈,彼此太了解了。吴浩海要入门,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根本不用等到今天,从父亲惨死,他已经发誓不加入帮派,当他在特训班对着孙中山像宣誓时,他已经完全接受了三民主义。他再入洪门,是对自己过去所有誓言的背叛!可是,在他濒临绝境的时候,是常小健救了他,他违心地答应白冬虎,正是为了报答自己的好朋友、好兄弟。一时间,曾经的壮怀激烈,曾经的意气飞扬一骨脑全涌上心头,吴浩海一把抓住常小健无声地恸哭起来,他百感袭心,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做不了了!
常小健叫小宇扶他出去,回过身来,看到的都是不以为然的目光,他解释道:“一入门便是生死同心,福祸共担。吴浩海刚刚被警局开除,沉冤莫白。难免会带了些盲目和不平之气。我让他考虑清楚,正是要保证门中兄弟言行一致,不致做出逾越门规的事情。”
他向白冬虎一伸手:“白执事请继续。”
这番解释虽然还过得去,但毕竟是不和谐的插曲。常啸天从此面沉似水,再也没有半点笑容。
仪式一结束,众位老大一起步出香堂,陈阿水首先发难:“阿健,照你这么一说,兄弟们恨了官府,结了仇怨来入门,都是心术不正,都应该拒之门外呗?”
常小健正不知如何作答,耳听父亲道:“阿健有他的道理,吴浩海这小子一直和我们别别扭扭不是一条心,考验考验也好。”
众人才无话。
常公馆今天的午餐格外丰盛,红彤彤的迎季大闸蟹摆了一桌。因为小健出门数日未归,这是一早常啸天特意吩咐准备的。常啸天这时却没了心情,只吃了几口便停箸,更没象往常一样与大儿子说笑。常小健给他斟了北平带回来的名品二锅头酒,他沉了脸推说鸡血酒喝得太多,不想再饮。
常小健心里明白,刚才那些酒,父亲每碗只是点到即止,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找借口不接自己的孝敬。
书房中,常小健向父亲讲了一遍北平之行,最后问道:“爸,阿海的事,您是不是生气了?”
“为了这个吴浩海你三刀六洞,血也出了,名也扬了,我还能说什么?”常啸天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爸,您都知道了?”常小健不免有些惭愧:“爸,我当时别无他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叫人把腿给锯了。”
常啸天扫他一眼:“这我知道!为朋友两肋插刀很好吗,这种事情不丢人。可是,今天你为什么反对他入门?”
“爸,我……”
“不要再和我讲那些表面的理由,你在想些什么瞒不过我!不过我要告诫你,你今天的身份,是忠义社的副社长,你将成为未来的老大!你在众人面前说话,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兄弟们尽收眼底。所以,你不可以太细腻,更不能太感情用事,尤其是在这些元老面前。否则,你将难以服众!”
“爸爸教训得是,小健谨记。”
“今天的事,我以后不想再看到。”
“是!”
惠若雪正在吩咐下人给小康送大闸蟹,注意到小健垂头丧气从书房出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父子失和,心里便带了几分痛快:“阿健,怎么从北平回来饭量小了?”
常小健一抬头,看见厅里的人全在看他,不由一拍头:“忠贵,快!把行李取下来,我买了好多东西,看看大家伙喜不喜欢!对了,派谁去小弟那儿了,把我给他买的书带上,还有点心。”
常啸天听见外面笑语盈盈,从书房踱了出来,这一见之下真是大开眼界。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笑,惠若雪、徐丽敏和阿芳全在比试着一件件衣料和首饰,冰儿雪儿也兴高采烈地捧着礼物跑来跑去,吴妈这老管家自然不会知道,今天因为自己的亲侄子惹得许多人不开心,只是拿了一只精致的玉石烟嘴炫耀:“常先生,看阿健有多细心!这太漂亮了,真舍不得用呢!”
常啸天不免有些失落,侧目向地上几只敞开盖的箱子望过去,见到最大的一只整整齐齐放着画轴和线装古籍,不由心痒难耐,可刚教训完儿子,情绪又不好马上缓解下来。
常小健早看出来,忙叫佣人把箱子搬入书房。常啸天在客厅装模作样又呆了一会,马上回了书房。常小剑贺知父亲极爱古董藏画,嗜书若命,心知不会再生他的气,笑着跟入,前后不到半分钟,爷俩儿已经头挨头,透过放大镜伏在同一幅画上了。
提篮桥接见室,邵晓星走了出来。一年半的关押使他的精气神大减,眼神凝滞,皱纹急增,见到了常啸天才恢复了些活力。常啸天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他一直在努力,可邵晓星的出狱还是遥遥无期。他只能把焦虑和痛心压在心底,强颜欢笑地招呼兄弟坐下。他们每半月都要见上一次,每次都有说不尽的话题,这次的话题是孩子。
“我都听说了,小健干得不错,他有知识有魄力,比我们当年都要强。天哥,他都当上了总经理,你还等什么呢?”
这个等字,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等你的事有结果!”常啸天显得信心十足:“到那时,我要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庆贺你回来,也让小健磕头认我做义父。晓星,我早想好了,这个场面一定要有阿水、冬虎,尤其少不得你!你们当年和我出生入死,更是这件事情的知情者,缺一不可!”
邵晓星笑道:“那我可得快些出去。健哥要是活着,看到儿子这样出色,不知会多高兴!天哥,不是我说你,小健已经如你所愿,你也该多关心阿康一些。我听丽敏说,你都很少和他讲话,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儿子,小健继承我们的事业,小康也要有所作为才是。”
常啸天大摇其头:“晓星,你有所不知,我是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我过去的脾气,象惠若雪这样的混女人我早把她休了。我当年结婚的过程你最清楚。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对小康一直喜欢不起来,他太象他妈了,一点不象我常啸天!我从小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所幸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有兄弟陪伴,我总把这种情分看得很重很重。早在二十年前,我对家庭就已经死了心,我这辈子注定没有亲人缘,这是命书上说的。小康虽然也念大学,但完全是在混,他胆小懦弱,才智不及小健一半。我现在逼着他学些功夫,只希望他将来能够自保,不要栽在常啸天儿子这个名头上,就心满意足了。”
“天哥,你未免太悲观了,小康并不象你说得那么差,你对他太严厉了,他才没机会表现自己。连冰儿雪儿都知道,二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见父亲。”
“晓星,自打丽敏她们一回去,我真想冰儿和雪儿。知道吗,前段时间我几乎是天天要听她们弹琴。真羡慕你,居然生得出样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儿来,只可惜小了些,不然,我现在就替儿子讨了将来做媳妇。”
“算了吧!你把儿子说得那样不堪,我敢把女儿嫁给他吗?”
“小健!小健总行吧?说定了,我隔段时间就接她们来住上几天,这样等冰儿雪儿再长大些,就青梅竹马水到渠成!”
“象小健这种人才,还能等到我女儿长大?怕是现在就有大把的女孩子拥上来了。”
“绝对不会!我试过,小健和他爸很象,从不多看女人一眼。我也总提醒他不要过早沉迷女色。”
“唉!你忘了,健哥当年虽然人不风流,最终还是被女人所累。”
“小健不会,他环境这样好,一定不会再走我和林健的老路。”常啸天异常自信。
“外边还那样乱吧?这里天天听见有人抓进来,都是些个大学生和工人。”
“对,反美扶日!远东军事法庭对日本战犯的审判一拖再拖,弄得民怨沸腾,老蒋和共产党的谈判也反反复复。去年是个大灾年,现在粮食缺得很,北边一个劲地打内战,市面上很不好。我们也有几个厂罢工,阿健这一阵忙坏了,总盼着你出来。最近,好多组织团体都找我来搞什么签名,我一概拒绝。我们还是要保持中立为好,你的案子已经有了教训,我再不想有什么把柄叫政府抓住。兄弟们的饭碗都在我们手上,挣钱才是最重要的。好在小健能干,忠义社算是后继有人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辛苦还没白费。”
邵晓星默默望着天哥,他的眼睛虽然还象鹰一样有神,但话里话外却显得出意气消沉。天华的工人也闹罢工,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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