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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复仇

    从村委会回来,高崎就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多少似的。
    高小亮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兀自地抽着烟,那烟雾弥漫了整个屋子,满脸就写着痛恨与憔悴。
    高氏提起热水瓶,往茶壶里倒了点水,递给儿子。
    “小亮,喝点水吧,听娘的话。”高氏安慰着儿子。
    高小亮的心里,此时装满了仇恨,但在母亲面前,他的仇恨都被母亲递过来的一杯热茶给融化掉了。
    高崎在烟灰缸里当当地磕了几下,烟锅头里的烟灰都吐了出来,一股很浓的烟屎味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咳咳声,打破了这样的宁静。
    高氏转过头,看了高崎一眼,提起桌上的茶壶往杯子里倒了杯说:“就不能把你那老旱烟少抽点吗?”
    “行了,行了,别猫哭耗子了。”高崎突然不耐烦地喊叫着。
    高小亮的眼睛里直冒火星子,只见他站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高崎,走向桌子,端起高崎面前的那杯茶一饮而光。
    高氏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她最怕的就是儿子高小亮激动后又举起斧头来跟高崎对峙,她不敢想象那样对峙的结果,目前,她的眼神一刻不离地追随着高小亮和高崎。
    高崎低着头,不吱声。
    高小亮的心里还窝着一股仇恨,这样的举动无非是想刺激高崎,看看高崎的举动,结果高崎居然没有任何举动,这很让高小亮失望,但高氏却很欣慰。
    高氏突然觉得肚子很不舒服,就猫着腰蜷曲了一会儿,痛感还在,高小亮看到自己的母亲不舒服,急忙问:“妈,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的,就是老觉得肚子疼。”高氏回答。
    高氏在这个家里,也只有高小亮能知她的冷暖,就拿刚才那一阵疼痛来说,高崎还在杵在原地,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旱烟。
    高氏好像已经习惯了,她从不奢求从高崎那儿得到什么慰藉,只是希望高崎在这个家能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来,不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妈,我扶您去李医生那看看吧。”高小亮请求高氏的意思。
    高氏还捂着自己的肚子,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滴。
    “也好,去拿点药吃一下。”高氏作答。
    走出那间屋子,高氏突然猛吸了一口凉气,她很庆幸,她终于成功地把高小亮引出了那间屋子。她总觉得,迟呆一秒钟,甚至打一个喷嚏都会激怒高小亮再次讨饭高崎的念头的。
    高小亮有一种奇怪的念头:每走一步,觉得村里有千百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似乎在嘲讽自己的无能。
    高氏走着走着,忽然不想去了,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花销了不少,现在去李医生那不是还要花儿子的钱吗?
    “小亮,我肚子忽然不疼了,咱就不去李医生那了。”高氏告诉儿子。
    “妈,您就别多想了,有病就要看,看看您这一辈子了,谁还为你看过病?一辈子就知道操劳受气,你怎么不为自己想想啊?现在,你还有我,还有你的孙子啊。”高小亮几乎是在乞求自己的母亲。
    面对高小亮眼巴巴的乞求,高氏怎么好意思硬生生地把儿子的一片热心给拒绝了呢?
    “好的,小亮,妈去,妈去。”高氏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这间诊所是村民治病唯一可以去的地方,住在村东头的人家还得兜老大一个圈,才能来到这里,高氏和儿子高小亮来到李医生这里还要经过一条沟,遇上下雨天,沟里全是黄黄的泥浆的时候,还得兜上一大圈,绕回村南头的马路边。
    李医生的诊所开在村南头的马路边上,靠北,房子比较向阳,门口总是堆着一堆下棋的老人,他们的脸上只有失败和胜利之分,但同样,这里也是闲话是非之地。
    药柜里的药不多,标价也不低。
    往往,但凡不是急需来这里,村民更愿意去镇上的药店里买,毕竟,那里要便宜得多,村民知道,赚一分钱对他们来说是多么的不容易,能省一分就是一分,谁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打水漂了呢?
    高小亮搀扶着母亲,来到诊所的门口,门口下棋的人群忽然像一窝蜂似的,炸开了窝。
    有几个老头竟然坐在那里议论:“看,这就是那个害死儿媳妇的老婆和儿子,唉,老不要脸的东西,把老婆害成撒样子了,看儿子那一副脸色,唉,这娃还是个孝顺的孩子,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还不忘带母亲来这里瞧病,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这些话,这些人的眼光,像锥子一样剜在高小亮的心上,也剜在高氏的脸上。他们低着头,穿过这些目光和议论,掀开诊所的门帘,直接走进李医生的诊所。
    诊所里靠窗的位置上放着一条痕长的凳子,棕色的,像刚刷过漆一样,坑坑洼洼,很不平整。高小亮扶着自己的母亲坐在凳子上。
    李医生在里屋拿着注射器,好像要给病人打针。
    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各种各种各样的药,每一盒下面都有一个蓝色的标签,标签的上面是引人注目的价格。
    柜台的上面放着一个算盘,每次只看见李医生在处方单上写一点字,然后照单抓药,手指随便吧啦几下,算盘珠子一响,那钱数就出来了。
    一会儿,李医生穿着一件半身的白大褂出来了,他微笑着向坐在长凳上的高氏和高小亮打着招呼:“来了?先坐下,我给这个人抓点药。”
    高小亮有礼貌地起身:“没事的,李医生,您忙,我们等一会。”
    李医生拿着处方单,拉开药柜的抽屉里,一上一下,草药抓了好几副,手指吧啦一下算盘,报了个惊人的数字。
    病人总归是病人,在疾病面前,钱算个什么。只见那人从口袋里抠出两百多块钱,换回了几包草药,临走前还要跟李医生说声谢谢。
    李医生忙完了,抬起头,关切地问:“怎么了?老嫂子,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身体撑不住了吧。”
    高氏为难地嘴里嘟囔了几句就没有了下句。
    李医生拿出听诊器,跟高氏说:“来,我先测测您的血压。”
    高氏卷起衣袖,李医生扑哧扑哧地充气,忙活了一阵,他说:“没事的,血压正常。”
    高小亮有点生气:“李医生,我妈是肚子疼。”
    “哦,我以为还是血压的问题?”
    “啊?我妈经常您这里看病吗?”高小亮感到奇怪。
    一向节俭的母亲,怎么会经常去李医生的诊所去看病呢?相想必一定是撑不了了才去看的。
    “是啊,你妈经常来我这里测血压,每次遭你爹欺负后,他都会来我这里测量血压。”李医生似乎故意闪过高氏的眼光。
    “不啊,不。”高氏想说什么,忽然又咽下去了。
    老样子,李医生还是对照处方单抓药,,并叮嘱高小亮:“记得一定要照顾好你妈,不要让她再生气,情绪也很重要,实在不行,就把你母亲接到你家去住,唉,你那爹,我就不说了,孩子,凡事想开点。”
    李医生的话,似乎又点醒了高小亮。
    高小亮一直在想李医生的话,他以前不是和高崎走得最近吗?今天说出的这番话,似乎更同情他们母子才对。
    高小亮是个固执倔强的年轻人,但他热情善良,懂得知恩图报,这一点,每每想起来,高氏都觉得很欣慰。
    高氏怕,怕高崎的兽心又起,折磨了自己不要紧,羞辱了儿子,让儿子在这村子里抬不头来做人。
    高氏提着一搭药,走进了堂屋。
    高崎像弹簧一样嘣的一下坐了起来。
    “干什么去了?你们娘俩一唱一和得想把老子暗害了吗?”高崎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去诊所给我抓药。”高氏似乎早已习惯了高崎的呼来唤去。
    把药搁在桌子上,高氏匆忙往药罐子里加了水,放在炉子上,自己便匆匆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黑漆漆的,灶火里烧的柴一点都不剩了,她在门后面取出一把斧子来,准备出去劈柴。
    高小亮进来了,问:“妈,要劈柴吗?”
    “哦,做饭没烧的柴了。”高氏回答。
    “来,给我,我去劈,您进去先忙别的。”高小亮接过高氏手中的斧子走了出去。
    高氏把斧头给了儿子,忽然又那么一点后悔,她还是担心儿子,更担心堂屋里坐在炕上骂人的那死鬼。
    高小亮拎把斧子走了出去,这堆柴,是自己以前和媳妇从地埂上一锄头一锄头挖下来的树根,现在,媳妇不在了,这些树根却还没有烧光。
    大婶走了过来,看见高小亮在柴堆跟前发呆,就打声招呼:“小亮,要劈柴吗?”
    “哦,是啊,婶子,饭吃了吗?这是干嘛去。”
    “我刚从我大媳妇家过来,看你在发呆,就过来看看。”
    “哦。”
    “孩子,别伤心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对你妈好点,总的一句话,你妈都是为了你。也不是我爱说话,你爹那做的叫撒事?几十岁的人了,对得起谁?要了媳妇的命,伤了老婆和儿子的心,还不嫌臊得慌,咋好意思活着?”
    高小亮觉得大婶的话着实没错,就没再吱声。
    “好了,小亮,你忙你的吧,婶子回去了。”
    高小亮刚一斧头劈下去,就听见院子里有摔盆子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高氏的哭泣声。
    高小亮闻声便扔下了斧头,抄起一根木棍,冲进了堂屋。
    只见满地都是草药屑,药罐子也被砸碎了扔在院子里,桌子倒了,炉子也倒了。高氏跪在地上哭泣着:“药,我的药,这是儿子给我买的钱,花了好多钱的。”
    高崎蹲在椅子上,抽着老旱烟,整个屋子一股浓浓的旱烟味。
    高小亮似乎是见到仇人了,躲过高氏的拉扯,扑上前去就是一顿乱棍。高崎像一块肉球从椅子上滚落了下来,满地的血渍。
    高氏看见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高崎已经失去了知觉,而高小亮却还是噼里啪啦地一阵乱打,于是,她急了,上前抱住高小亮的腿,大声哭喊:“小亮,住手,再不敢打了,再打会出人命的。”
    高小亮像一只疯狗似的,哪听得进去母亲的劝告,,一顿乱棍,好像躺在他滚下的是一只死猪,而不是一个人。
    高氏一看自己没办法,连爬带滚地爬出院子,在院子里大喊救命:“救命啊,快出人命了,救命啊。”
    还好是白天,隔壁来了两个小伙子,才把愤怒中的高小亮拉了出来。
    高小亮没命地反抗着:“放开我,放开我,我今天非打死这个老畜生不可。”
    大婶也是,哪儿有是非,哪儿就有大婶。
    “孩子,婶子知道你委屈,可你知道,你打的是你爹,他好歹养了你,再怎么恨也不能往死里打。再说,打死他,你去坐牢,一命换一命,你妈为你伤心,你儿子为你伤心,丢下他们,你忍心吗?”
    还别说,大婶平时叽叽喳喳地,觉得她满嘴的废话,可这一阵子,她说得却是顶呱呱的道理话。
    两个小伙子七手八脚地把高崎抬了出来,搁在板车上。
    “赶快去医院。”大婶急忙说。
    高小亮瞪了一眼:“一时半会死不了。”
    “傻孩子,死了就要赌上你的下半辈子,快点,送他上医院。”
    两个小伙子将高崎拉到了镇医院,还好,命保住了,就是人还在昏迷当中,伺候他的还是高氏,担心他的还是高氏。
    高小亮这段时间做着母亲平时做的事,比喂猪,比如洗衣服,打扫家里。
    奇怪的是,看到高崎所用的任何一件东西,他都一种感觉,恨不得一把捏个粉碎。
    想到大婶说的话,他的心里就好受很多,他死了还要我抵命,多不划算的事,傻子都可以拎得清楚,但是只要一想到李素,他的仇恨便使他失去了理性。
    村里的人闻听高小亮差点把高崎打死,都很理解高小亮的做法。
    李医生说:“这样也好,给他点颜色,下次不敢那样对你母亲了。”
    看来,高崎在整个村子里也是臭名昭著,没有一个人说是高小亮的不是,确实,高崎整体阴着一副面孔,对待男人,高谈阔论,对待女人,阴奉阳违,尤其是看自己觉得顺眼的女人的眼神,那叫一个淫。
    村里人大大小小都知道他什么德行,连小孩子都骂他,之所以令人痛恨,他连自己的儿媳妇都不放过。
    医院里的走廊里传来阵阵讥笑:“瞧,402房里的那个男人就是强奸自己儿媳妇未遂,儿媳妇自杀的那个臭男人,被儿子暴打一顿,怎么没给打死呢?这种不要脸败坏门风的男人死一千次也不为过。”
    “看看,这个可怜的女人竟然寸步不离地伺候他,真是疯子。要是换了我,我干脆毒死他算了。”
    高氏低着头从走廊里走过,充耳不闻地从他们的讽刺与嘲弄中解脱出来。
    402病房里,躺着一个60多岁的男人,头上绷着纱布,眼睛微微闭着,整个走廊上七个病房,这是最寂寞的一个病房。
    “我怎么了?我怎么会躺在这里?”高崎睁开眼睛。
    “你忘了吗?你砸碎了我的药罐子”
    “哦,我砸了你的药罐子,你儿子为你挺身而出。”
    “那你为啥砸我的药罐子?你这人太霸道了。”
    “还我霸道,你有你儿子,我还霸道得起来么?差点连命都没了。”
    “儿子是你和我的,你对我稍微好点的话,他怎么会那样对你?”
    “我是对你不好,可我毕竟是他老子。”
    “儿媳妇的事过去了我也不想提了,但是你心里多少得有个底吧。”
    “总之,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要是你不要去撕扯儿媳妇的衣服,你说哪有这回事?小亮不都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吗?”
    高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似乎是在反省。但这种反省的事似乎很难在高崎的身上发生。
    高氏拎着热水瓶又出去了,病房里静悄悄的,高崎又睁开了眼睛:“好吧,高小亮,你等着,等着老子回去必定把你另开,让你居无定所,你不是能打吗?让你打个够。”
    高氏推开门,走了进来,把热水瓶轻轻地放下,生怕把高崎惊醒似的。
    “怎么了?好些了吗?”高氏坐在床铺上。
    “走开,猫哭耗子似的。跟你那儿是一码事。”高崎重重地推开了高氏。
    高氏独自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外边,阳光灿烂,她伸手打开窗户,想呼吸一下外边的新鲜空气,高崎却喝止:“要晒太阳去外边晒去,我不愿意晒。”
    高氏这下倒是来了脾气,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跟高崎说:“你个老不死的,把我当面揉啊,好啊,我走了,你自个照顾你自个吧。说实话,我希望你死,但怕你死了连累我儿子,这才愿意留下来伺候你,你以为你什么东西啊。”
    高崎气得直咬牙:“好,我就知道,你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想置我于死地,门都没有,等我回家就把你们都休了。”
    “行啊,就你做得那种丢人现眼的事,还敢拿出来当事说啊,要休也是我们休你,休了你这种辱没家风败坏名声的畜生。”
    高崎还完全动不了:“你,你给老子回来!”
    高氏从门里探出头来:“做白日梦。”
    给读者的话:
    高崎这样的人,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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