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无痕岭(一)
无痕岭,在望山沟南部的一个小山村里,这里交通不便,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镶嵌在半山腰,那偶尔转弯的一个角度足可以让你昏厥。
耸高的山顶上,住着一两户人家,石头堆砌的屋子里,周围便是郁郁葱葱的树,阳光斜射在屋顶上,整个山顶一片寂静的柔和。
无痕岭的意思就是说,这山岭上,没有路,任别人怎么走,都找不到走路的痕迹,因此才叫无痕岭的。
无痕岭上就住着五户人家,据说是以前遭遇了洪涝灾害从陕南那边迁移过来的。五户人家,从不来往,直到有一天无痕岭来了一位陌生的小伙子。
无痕岭有个明显的标志,就是每户都养着五只羊,每只羊的角上都系着一只红色的丝带,每次赶着羊儿出去和进来的都是最大不过八岁的小孩。
刚开始的时候,外人都很难理解这无痕岭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方式?家家的羊都一个样,要是哪家的羊搞混淆了,那还不得打架闹事?
杏儿的婆婆最近病情比较严重,村里的李医生来诊断过,告诉杏儿尽快准备后事,时日已经不多了。
杏儿的婆婆常常拉着杏儿的手说:“杏儿,我那短命的儿没福气跟你过,我这老骨头也陪不了你多久,我担心你以后啊,孩子。”
杏儿的婆婆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而杏儿也是紧攥着婆婆的手不肯松开。
自从杏儿的男人死了以后,偌大的院子里就是杏儿和婆婆相依为命。有的时候,杏儿觉得,她的婆婆就是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娘亲,懂得适时保护好自己的儿女。
有一会,杏儿遭受村子里几个流氓小伙的围攻,她抱着头像个无助的小孩子一样任他们用语言用动作来不断地凌辱和折磨她。
杏儿的婆婆看见了,丢下手忙着的活计,抄起一把木棍,像一只保护自己孩子的老母鸡,扑上去对那些流氓一顿乱打,流氓跑了,她才扔掉了木棍,抱着坐在地上的杏儿痛哭起来。
杏儿每当想起这些,她就觉得婆婆是自己的守护神,失去婆婆,是她最不愿意的,可眼下,连李医生都这么说,杏儿还有什么办法呢?
杏儿以前听婆婆说起过,婆婆的妹妹还活着,嫁给了无痕岭竹姓的一家人,这么多年,从没有联系过,但杏儿从婆婆的眼睛里分明可以看出,老人家是多么希望能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啊。
杏儿忽然有一种打算,想去无痕岭一趟,寻找婆婆多年不见的妹妹,什么都不为,就为了让老人家都够瞑目。
大婶从来都不过问杏儿的事,这一回,她竟然把电话打到了村委会,杏儿接到通知,感觉有些奇怪:“咦,娘这是由什么事吗?莫非有人告诉她我要去无痕岭了吗?”
“杏子,死丫头,最近咋又没音信了呢?”大婶头一句就有些劈头盖脸,让杏儿有些捉摸不定,但是杏儿知道,从小到大,娘都是这么喊她,着实是因为她太想念自己了。
“娘,我婆婆可能不行了。”话筒那边传来杏儿无尽的叹息。
“那个短命鬼哦,自己走了还留下个行动不便的娘,把我杏儿害惨了。”
“娘,您怎么能真么说呢?”
“好,好,就算娘说错了,但你苦命不是因为那个短命鬼吗?”
“娘——”
“好的,娘不说了,那给娘说说,你接下来怎么办?”
“娘,我婆婆有个妹妹在无痕岭,我想去一趟无痕岭,让我婆婆临终前见她最后一面。”
“什么?无痕岭?”
“怎么了?娘?”
“不能去!无痕岭,无痕岭,为什么走路没有痕迹,只有鬼走路没有痕迹。你难道不记得我以前给你说过,无痕岭上发生的不都是怪事奇事吗?无头冤案一桩一桩的,你一个女孩子去那干吗去?”
“娘,那不过是以讹传讹,哪有那么吓人的事。再说了,我婆婆她就这么一个念想,我成全了她也是善事一件啊。”
“你这娃咋就这么倔呢?给你说了不能去就不能去,你还执着个啥?为了那个穷家,你牺牲的还不够多吗?傻孩子,回头吧。”
“娘”杏儿本想还说什么?电话就被大婶咣的一下给挂了。
杏儿还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大婶风风火火的性格自己也难以控制,她抱着自己的脚坐在炕头上不停地搓揉着自己的脚心,每遇到阴天,大婶的脚就开始失去知觉,她习惯了这样不停地揉搓。
“这个死丫头,老是别人着想,从不为自己考虑一下,眼下这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她独身犯险呢?”
揉搓了一阵,大婶穿好鞋子,唤来自己的儿子解放,把杏儿的情况跟解放说了,解放说了一句:“妈,您还是歇着吧,杏儿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思想。您以后还是少操典心吧。”
大婶听着解放的话,觉得怎么都像是一个外人说出来的呢?她双手叉在腰间:“解放啊,你是不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已经用不着老娘了。好歹杏儿和你一起长大,你咋就能说出这么不是人性的话呢?”
解放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母亲,她不想顶撞母亲惹母亲生气,就低着头在那里,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耷拉着脑袋任凭大婶的说道。
“你知道杏儿的童年本来就是不幸的,遇上一个赌博的父亲,又从小没有了娘,娃娃确实可怜,看看你们几个,谁像杏儿一样懂事?杏儿之所以比你们都孝顺懂事,就是她经历的磨难多。”
解放端详着自己的母亲,忽然觉得一瞬间自己比母亲矮了许多许多,那个时候,自家的兄弟姐妹这么多,家庭生活那么劫难,母亲尽然能收养杏儿,而自己,在这件事上,对杏儿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怎么能使母亲不心酸呢?
解放看着大婶两鬓发白的头发,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扶着母亲坐在椅子上,帮母亲揉起肩膀来。
“妈,您别生气了,是我的错,杏儿长这么大,是您一手拉扯她的。我还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娘,我陪杏儿去一样无痕岭吧,毕竟那的地形我熟悉的多。”
大婶的眼睛似乎一下子亮了许多。
“解放,这就对了,娘这一辈子就你们姐妹几个,我希望你们都不要拿杏儿当外人,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处处为别人着想,如今,自己却落成这等惨样。”
“娘,我没有的,我真没有。”解放一个劲地掩饰自己慌乱的心情。
“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回去尽快准备一下,给你媳妇打声招呼,陪杏儿走一趟吧。”
“嗯,娘,我这就回家准备一下。”
“哦,对了,临走时过来一下,我有东西稍给杏儿?”
“好的。”解放出去了。
; 大婶心里一直在不停地纠结着,她怕解放媳妇不让解放去了,又怕杏儿的婆婆等不到杏儿从无痕岭回来就咽了气,那样的话,杏儿的一片苦心就白白浪费掉了。
“妈,东西准备好了吗?”
“哦,解放啊?你媳妇同意了吗?”
“她有啥不同意的?我又不是去杀人?”
“呸呸!乌鸦嘴。说什么呢?”
“解放啊,娘想好了,娘想去帮助杏儿照顾她婆婆,你和杏儿去趟无痕岭,越快越好,我能等得及,就怕杏儿婆婆等不了,你明白娘的意思吗?”
“哦,这样啊?那娘,唉,杏儿这死丫头也算幸运,遇上了您这么好的娘。”
“臭小子,你啥意思?杏儿幸运?你倒霉吗?”
“不,不,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娘不为难你了。闲话少说,我们赶快上路吧。”
通往杏儿家的那条路,因为夏天的时候下了好多雨的原因,坍陷了不少,好多地方就直接没有路了,大婶走一回就叹息一回,每次叹息的原因只是感叹杏儿凄苦的命运。
这地方,山大沟深,庄稼地里总是湿漉漉的,早上和晚上显得很是清冷。
庄稼地里,麦苗长势喜人,偶有村民蹲在田间地头忙碌着。
夕阳斜射在麦浪里,点点碎金织染的金色田野,一眼望不到边。
大婶唏嘘着这田野独特的美景:“哦,还是田野里是最好看的,这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即使里面站着一群猪,这猪也是金灿灿的。”
解放拎着大婶的包裹,走得满头都是汗:“娘,你这包裹里装的啥啊?这么沉。”
“我换洗的衣服,给杏儿做了几双鞋子还有一些腌制的酸菜啊。”大婶回答。
“啊,我的娘啊,你是不是把咱家菜坛子拎来了?”
“那不然呢?这天气,不连菜摊子拿上,那岂不是坏完了。”
“娘,我不是小气,嫌你把菜坛子都个杏儿,我觉得您这办法太笨重了,累死我了都。”
“是笨重了点,但也安全,看你那瘦不拉几的样子,一天还不好好吃饭,走这么一点路,就累成这样了。”
“娘,歇会吧。”
大婶坐在旁边的地埂上,凉风嗖嗖地吹得她很舒服。
“娘,您看,快到了。”
“哦,那坚持走上几步,到杏儿家了再休息。”
到了杏儿家,杏儿正坐在一张木板凳上,低头缝制着衣服,那是一件灰色的棉布衬衣,估计是杏儿给婆婆在缝换洗的衣服呢。
院子里干净整洁,虽然墙壁有些破烂,房子有些旧,但整体是干净的。
屋子里,躺着一个60多岁的女人,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斜分在两边,露出瘦骨嶙峋的脸部,细长的脖子连着一个东倒西歪的头部。
看见大婶进来了,杏儿忙起身,惊奇地问:“娘,您怎么和哥哥来了?”
“好啊,杏儿?还嫌哥哥来了?”
“哥哥,说什么呢?我是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呢?”
杏儿倒了一杯茶,混沌的水色上飘着几个茉莉花,看样子,好久没有喝茶叶了,估计是最后一点茶叶拿出来招待大婶和解放的。
解放看见炕上躺着个病人,家里连口茶叶都没得,一阵心酸,让他不由得吐露出这次来的主要原因:“杏儿,我听娘说,你要去无痕岭找个人去,这不,无痕岭我前些年在那呆过,环境和人都比较熟悉,我陪你去一趟无痕岭。”
“哥,那嫂子她同意吗?”
“没什么的。”
杏儿着实怕解放媳妇,为了自己的这点事情,她不想再因为这个让哥再受气就划不来了。
大婶坐在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把鞋子脱去,把脚支在杏儿家的长凳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杏儿,我照顾你婆婆,你和你哥尽快去一趟无痕岭,速去速回,看你婆婆这样子,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杏儿看到大婶那真诚的双眼,她很后悔,那一天她还为电话里的事生大婶的气呢?没想到,大婶竟然不怕辛苦还拽上解放来帮助她完成婆婆的愿望,她激动得嘴唇蠕动了好几下,都没有说出一句话,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大婶明白杏儿的意思,一副慈母的样子又出现在杏儿眼前:“好孩子,听娘的话,让你一个人去无痕岭,娘着实不放心,现在有你哥陪你去,娘就放心了。去吧,我照顾你婆婆,记住,速去速回。”
“嗯。”杏儿重重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婆婆,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告别了大婶,解放和杏儿一路南行,通往无痕岭的山路坑坑洼洼的,而且路面上全是鸡蛋大的石头,走得久了,就磕得脚底生疼生疼的。
这一路上遇见的人不多,很多都是只能听见人说话却看不见人的影子,每到夜晚的时候,路两旁阴森恐怖的树变发出奇异的怪叫,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
杏儿明显地靠近了解放,毕竟,解放时一个男人。
解放下意识地搂紧了杏儿:“别怕,有哥在。”
其实,解放只是不想丢掉自己男人的面子而已,他的下身已经明显地在颤抖了,杏儿可能是因为过分害怕而没有注意到。
好不容易走过了这段路,前面便是一片树林,郁郁葱葱的,唯一可以让人安心的就是老远可以听见树林里面斧头伐树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那声音不规则,后劲却有力。
杏儿始终没有松开解放的胳膊,好像一旦松开,自己就会消失在这片诡异的树林里了。
解放倒是从起始的害怕变成了好奇,那股莫名的好奇心在迫使他一步一步地走近伐木的那块地方。
地上洒满了凌乱的木屑,雪白雪白的,就是看不见半点树枝的存在。
杏儿问:“哥,你说这树枝呢?不应该吧,砍这么粗的一棵树,难道就需要两斧头吗?再说从我们听到斧头声音的那会算起到现在也就两分钟吧!地上的树都变成了碗口大的疤,奇怪的是满地尽然找不出一点树枝。”
解放鼓足了勇气,安慰杏儿:“别怕,这世上压根就没什么奇怪不奇怪的事发生,我们走过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人家。”
杏儿突然尖叫:“哥,你快看,那个老人在砍树。”r />
“走,我们过去看看。”解放拖着杏儿往老人砍树的方向走去。
“老人家,您一个人砍这么多数树啊,我怎么都没看见树枝呢?解放好奇地问。
那老人转过脸,一张通红的脸,一把锋利的斧头,戴着一顶米黄色的草帽,在树林里不停的游走着:“你是外乡人吧?我老汉从没见过你。”
“嗯,是的,我是外乡的。”
“外乡的来我们这做什么?”那老人突然拉下通红的脸庞,舞起斧头一阵乱劈。
解放吓到了,他向后退了一步,畏畏缩缩地说:“我们有急事来无痕岭找一个人。”
“什么人?”老头接着问。
“女人。她叫林绯竹,她的姐姐快要死了。”杏儿抢先一步回答。
“什么?你说什么?”老人似乎穷追不舍。
解放忽然觉得这位老叔肯定是认识林绯竹,要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老叔,求您帮帮忙,帮我们找到我们要找到的人,这性命攸关的事,还望您老人家帮帮忙。”
“我为什么要帮一个外乡人?”那老人粗暴地反问。
还是杏儿机灵,她说:“老叔,我看您红光满面就知道您是有福之人,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姐妹俩吧?说实话,我是帮我婆婆在找亲人,我婆婆现在忙上咽气了,她好着的时候一直惦记着她的妹妹林绯竹,所以,我想圆了婆婆的这个梦,求您了老叔。”
让解放感到郁闷的是,这老人听了杏儿的一番解释后,竟然扔下了那杀气腾腾的斧头,亲切地扶起杏儿:“孩子,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老实说,你们要找的人正是我的家妻,本来,祖上有训,凡是背叛祖训的人都不得认祖归宗,现在,你作为一个儿媳妇能为婆婆做到这份上,我也就豁出去了,帮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