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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唤什么!

    “找我……聊聊?”老舅挺纳闷。什么时候有过年轻人肯跟他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聊聊”?不过从一打眼他倒对这年轻人印象不孬,规矩,礼数周全,招人稀罕,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什么话你都能愿意跟他唠唠的那种人,跟街上横头竖脸那帮二混子可是两回事。“啊,那,快请进,快请进——”
    对面院子看来今天办事了。大红喜字昨晚就已贴出来,窗上一对,院门两旁一边一个。院子里用汽车苫布搭起了棚子,支锅起灶,煎炒烹炸,油烟弥漫。
    马阳站在窗前淡漠地望着。屋子里很黑,猫的尿臊味以及一种奇持的血腥味使他觉得呼吸通畅。他撕下了墙上的一页日历,于是崭新的一张便呈露在他眼前。阴历、阳历、月、日都是双数,并且是个星期天,日历上是红字,字迹显得扎眼,让人想起法院布告上的红叉红挑儿之类什么。他笑了笑,六枝儿真也倒挑了个满不错的吉日。
    他最后察视了一下那块窗玻璃,用手轻轻一拔,便逐个把小钉拔了下来。他又小心地把它们安插回去。用手碰碰玻璃,玻璃挺牢固,不到时候它大概不会掉下来。
    忽然一阵汽车喇叭响,对面一片鲜红的汽球升上天空。过去是放鞭炮,后来不让放鞭炮了才改放汽球。新人到了。素兰在一群迎亲送亲的男女傧相族下下了喜车——一辆披红挂彩的面包。由新郎倌六枝儿陪伴,手捧一只红纱巾包裹的“聚宝盆”,来到院门前。
    她一身艳红,按规矩大概一早上理发店做的头,头插一朵红色绢花,撒着一些彩色闪亮纸屑,脚上皮鞋亦是一双红色。虽然不免俗气,却也倒还喜兴,只是面色腊黄、神情黯淡,那精气神儿好像她不是新娘,整个倒俨然一副待判的囚徒模样。她目光深处聚敛着一汪惶恐之色,下车后汽车鸣响了一下,这使她很明显地微微一个哆嗦。
    这时,一位板板正正、衣褂簇新的老妇人迎上前从素兰手接盆末世双修之女权当道。“接盆”角色通常该是未来婆母,六枝儿自小没娘,那也许是他一个婶娘姑母之类。很明显地老太太没有经历过这路阵仗,不免步势慌张、手脚促忙,加之素兰处在那莫名的心惊神悸中,一来二去,那盆就没有交换稳当,只听“哨啷”一声,红盆落地。
    众人立时怔住,面面相觑。被这不祥之兆打击最大的自然是素兰了。她猝然间惨白了脸色,望着地上斑驳的搪瓷红盆,不觉本性迷失,呆然塑定,恰如雷击当顶、冰水没身……有反应快的悄悄一把拣起红盆,众人拥扶,把掉了魂的新娘拥进房去。然而这一整天,那院落却就此蒙上了一层无形阴影。众宾客拱手祝庆、满面喜兴,背过脸极力掩饰的眼神中,却无不悸留着红盆落地的一刹间楔入他们心中的不祥之色。宾客一拨一拨轮过,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天色不觉便见昏蒙。
    马阳消消停停吃罢晚饭,擦擦嘴将餐巾撇在桌上上得楼来。在面朝马路的起居室里他看见谢丽娟带着女儿正伫立窗前,饶有兴味地向外观望。对生活中所有美好之事,谢丽娟总能怀有一种宽和温柔的情致。
    “妈妈妈妈,”女儿兴致勃勃叫,“快看新郎新娘——”
    马阳走到窗前,剔着牙齿,看见六枝儿和素兰正双双出来送走最后一拨宾客。六枝儿步态微薰,显然没少喝酒。素兰则面色忧憾。
    “妈妈,你结婚打扮得也漂亮吗?”
    谢丽娟看看丈夫,噗哧一笑:“你说呢?”
    女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容娇憨、腼腆可爱:“……我没看见呀。”
    谢丽娟伸出手,将女儿脸蛋揽过来贴在自己腮上。
    “杨杨,动画片该开始了,不去看?”他说。女儿便想起了,急急忙忙拉了妈妈跑开。是的,他得打发开她们,不能让她们在这里。因为方才他内心里涌过的一种什么,已经几乎使他迟疑了。
    六枝儿歪斜着回屋里去了。而身子已显笨重的素兰则在转身之前,朝这里投来了一瞥期期艾艾的目光。那目光马阳想只有他自己能够领味,除了深隐着的莫名惊惧,此外还有一种……凄酸的哀告,或是,悲凉的祈祷……他忽然不忍去看那目光。转身胡乱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烟雾袅袅,在眼前弥漫升起。
    生生灭灭,草木一秋。人,人生,都该是那么脆弱,被一个很小很小的什么,往往意相不到就会给弄碎了……从素兰眼里他最清楚看到的,无疑正是这种颤颤的“弱小”之虞。你难道……真是过于冷酷了么?过于残忍了么?哦!他狠狠吞下一口烟去。羔羊之心只能为豺狼所赞崇,而豺狼自身的生存却是不具任何前提的。他不是狼,但他也不能无视生存现状。他只该(也必须)尊奉由这“现状”所规定的法典与信条。他只能在这面前作出选择。
    他把大半截烟蒂按进烟灰缸。
    在这间囚牢般的拘禁室里,他已经被关了好几天了。他们倒是什么时候才能放他呢?连审问也不审问。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审的,他抢了彩票,他们都知道了,彩票也都拿走了,拿去还给她,不就完了吗?也许他们只等着最后“拾掇拾掇”他了?
    外边两个看守在聊天,今儿了像专门在他门口转悠,并不时探头朝里面张望一下。这便让他胆战心惊。只要有一点什么由头,他们就会开门进来的……紧张和恐惧使他几乎有点虚脱了。
    一泡尿憋得小肚子生疼,可他不敢要求出去撒尿。这时,忽然有个什么东西木鱼儿般在他昏昏的脑子时“嗡儿”地响了一下网游之暧昧狂徒最新章节。是他们模模糊糊聊天里的只言片语,“……血点……”血点?他一下灵醒了。那次他抓出来转眼又被人掳走的那只,不就是“血点”么——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并且听说因为它价值连城是重点追查对象、查出来要重处,所以查线索问了他好几,他再一个字也没敢露。这么说他们……一直还没查到?他一下子跳起来,扑到铁门小窗上:“我知道‘血点’,我知道!——”
    看守恶狠狠地转回身,朝他头上猛敲了一下:“叫唤什么!找不自在?”
    他吓得立时裤子里一阵湿热,裤腿已经尿湿了。这时看守的面孔又在小窗上出现了:“你说什么,刚才……血点?”
    “血点!我知道在谁手里。”
    “说说看,谁?”另一张面孔也挤上来。
    “名字不知道,长得挺黑,个儿比你能高点,是个六枝儿。”
    “你是说……六个指头?”
    “是,是。”
    “哪只手”
    “好像左手,哦,右手……反正不是左手就是右手。”
    “废话!妈的脚丫子你也看不见!你要瞎嗤嗤可得小心着。”
    “我敢我敢?你们查,肯定对!要对了呢?你们能不能……早点放我?”
    “放你?”看守怪声怪气笑了一声,“等着吧,有放你的时候。”说着嗅了嗅鼻子,“……什么味儿?尿了?妈的!还没到你尿的时候哪!脱,裤子——”
    马阳拨通了公安局电话。把他们苦心积虑查无头绪一直在追索的一条线索提供给了他们。“……好找,门上贴着喜字,……嗯?对,对,太对啦!右手,一点不错。你们好像有点线索了嘛。我?哪,这是我应该做的,共产党员嘛……我叫‘学锋’。不用谢,再见。”撂了电话,他为自己居然还能来点小小诙谐而暗自好笑。下了楼,他朝对面贴着喜字的院子走去。
    冷丁一进马阳这间黑屋,六枝儿一时两眼虚漾,中焦堵塞,呼吸不畅。及至瞳孔放大,辨清物象,适应了周围的昏暗,’他第一眼便看见了那只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猫。它髦髭凌乱,两眼凄厉,极可怖地耸踞在窗台上。他浑身激凌掠过一道寒战,酒意立时醒了一半。
    “恭喜啊,新婚大喜!”马阳随手带上房门,满面带笑开言道。
    “哦,哦……”六枝儿觉得似有一把钢刷塞在喉头,使他声音透不出来。他疑惧惊怖地盯着那只猫,盯着勾出它凄厉轮廓的那方幽光森森的玻璃,俨若那是一洞地狱之门。
    “你……你养它作什么……”
    “鼠患啊。”马阳语调颇有痛心疾首之状,“耗子猖狭,把我花糟蹋了不少……”说着他走过去,嘴里“嚯嚯”叫着,虚张声势地把猫吓开。一枚,一枚,拔下小钉——他取下了那块玻璃。探头朝外看看,外面黑古隆冬,电线在风中发出萧瑟的呜响。他缩回头,转回身。
    “它老想突出去,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吸引着它,也许是饿极了?当然不到时候我是不会放它出去的。”说到这儿他很有深意地瞟了一眼六枝儿,那眼神是很难让人误解的。“养了它不少日子了,除了几只鸽子,这些天什么也没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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