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金粉惹的祸
可是,那盆佛兰若确系新种,那就妥了!马阳就等于把个下金蛋的母鸡抱家来了,往后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尽,马阳什么也不用再干,坐家里干剩下数钱了。
为什么日商出巨价求购他不允?因为他明白,一旦培植成功,老鬼子出的那几个大子儿,简直就跟白拿了一样。
东瀛是个佛徒甚众的国家,尤其是个“有钱的”佛徒甚众的国家,闭上眼睛稍加一想,那该是怎样个无可限量的“佛兰”市场便可想而知。
购花不成,那东洋老奸商又另外设了个套让他钻,说整株不能割爱,那么可否赐一芽苞以聊老朽之心?
马阳笑说免了吧,心里道你个老朽也太老奸巨猾了,你们小日本无性繁殖技术已经成熟到一个细胞就能育出完整株体的地步,还当中国人一色儿挺大个脑袋谁也不知道?
封闭培植如今已是第四年。头一年刚下山时,花中呈现的佛像容颜慈祥;第二年开花,再次现佛,令人欢欣鼓舞;第三年“小年儿”,植株歇息休花;
今年冒出三个花芽,死掉一个,存活两个,上月27日两花同放,两尊维妙维肖的弥勒佛并肩共现、妙趣天成。花朵一如头一年初放时情状,只是面目清瘦些,不那么慈眉笑眼略显严肃,而情态却依然神采奕奕。
开花现佛,三次如一,可是确是稳定品系极品唐医最新章节。他准备下一步把“佛兰”的研究、培植、营销整个拿到日本去发展,他相信那个市场是不会让他失望的。
看了一会儿“佛兰”,略调一下湿度,他又去看“红相公”。“红相公”另外一些花籽再有几个月就能成熟,花葶上密匝匝挤着几十个半青的椭圆籽苞,鼓胀饱满,成色沉实。每个籽苞里将来都能剥出上百粒花籽。这可是货真价实原装正货,不说别的,过些天掰下来光卖籽,它也是几十万。
这是马阳的心尖,用纱布蘸水,逐片为它擦了一遍叶片,便信步踱到另一棵花前。这是一棵君子兰。君子兰?多少年前君子兰倒红过一阵儿,现在不是早过景儿了吗?那倒是,不过这棵君子兰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君子兰,否则马阳怎会养着它而且养在珍花室里?这是一棵百年不遇的“缟兰”——
它淡绿的叶脉间有着条理清晰,极为罕见的纵向金纹。不知它是否果真能开出金花来,真正“缟兰”都开金花,花色澄黄,透着金红,富丽堂皇,观赏价值极高。
“缟兰”只有日本曾出现过极少几棵,我国至今尚仅只国家植物园育有一棵,花色还不是十分纯正。他这若出息成真正“缟兰”,那么它便将在中国花界独占一绝。日本花商上次来是没见到这棵花,否则怕还不止出两辆“皇冠”的价。所以马阳对这花一直莳弄得格外精心。
他用木铲为它松了松土,望着花土,他又犹豫起来,究竟该不该……上金粉呢?几个养花资历颇深的花界前辈都跟他讲过,听说日本那几棵缟兰是都要定期施点金粉的。自然不是化工商店出售的那种粉刷装饰用的金粉,而是纯金研磨的金粉。
上上金粉,既可保证缟兰不再褪化变种,又会使“花序”色泽纯正,阳光下有灿灿金光可见……这样想着,他忽然间便决定了不妨也试试!然而,哪有金子呢?他回想着,好像在家里什么地方见过一只戒指的,卧室里?对,五斗橱,好像是最底下一层抽屉
他果然在那儿找到了它。装在一个盛生肖纪念币的小盒里。他拿着它,到盛杂物的库房里翻出一块细砂轮。他磨起来,粉屑刷刷往下下,很细,很好。磨到最后剩下一个细把,捏不住了,便把它放在一块铁砧板上,试着一敲,便碎成了几瓣,正准备继续把它完全敲成粉末,忽然听见女儿在楼上叫他,声音似乎很兴奋的。怎么了,这么高兴?他抬脸往楼梯上一瞅,脸刷地一下变白了……
楼梯顶上,女儿兴高采烈地站着,小衣裳前襟口袋里鼓鼓地塞满着什么,胖胖的小手心里还满登登攥着一把,高高伸着让他看,显然她为自己发现了大人们居然一直没有发现的稀罕的好玩物什而得意非常——她手心里攥的,是一把半青的椭圆形籽苞。
如五雷轰顶,马阳脑袋嗡一下就大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上楼的,站在“红相公”那空空如也的花葶前,他一霎时万念俱灰。全身血液似已骤然消失,紧接着,血流又喷射一样涌回他的心室,并轰轰然喷燃起熊熊火苗。他冲到楼梯口,朝吓呆了的杨杨一脚踢去……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楼梯上一阵断断续续的滚落闷响……待视线恢复的时候,他的心倏地抽紧了,犹如被一只利爪狠捏了一下,心尖尖那儿蓦地淤起一层万世难消的紫痧。
女儿昏昏沉沉躺在楼梯底下,面色苍白,不省人事。他扑下楼梯抱起女儿,神经质般察看着女儿的头、脸、胳膊、腿……都还健全,谢天谢地好像并没有什么骨折一类创伤。
“杨杨,杨杨!”他叫着。怀里女儿动了一下,醒过梦魇般睁开眼来,软软地张开手。看见了手里的东西,脸蛋上的血色又倏然褪去,满面顿现骇惧之色,浑身一哆嗦,抓在手里的籽苞噼噼叭叭散落在地。
她躲开他的怀抱,缩进楼梯尽角上,望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眼里蓦然涌起一层委屈的泪花无上巫法。
他只觉胸中铅汁滚沸。猛然站起,一阵凶猛踏跺,满地籽苞眨眼间尽成一片绿色粘浆。他渐渐踏得软了,最后停住,眼里热热地涌上一阵潮湿。他在女儿跟前蹲下,伸出手,想把女儿脸庞揽在自己胸前。
女儿又往墙角缩了缩,从这下意识的极小动作里,他却看见了一片大陆的漂移,看见了他与女儿之间蓦然绽现的深深裂谷。女儿含泪目光里的那疏陌、那遥远,使他痛苦地意识到,这裂谷也许永生永世、再难弥合。他蹲在那片绿色稠浆里,两手撑住额头,泪水不觉扑簌簌、扑簌簌滴落f来……
把女儿送上楼安顿着在床上躺下,他下楼打扫地上的籽苞残渍时,才发现研磨金粉的盘子还在厨房地上放着。他用纸片将金粉收集起来,又将铁砧板上的碎屑撮在一起。正拾掇着,王慧回家来了。看见砧板上残留的的碎屑,她怔了一下:“你这是……砸了什么?”
“唔,没什么,给花弄点金粉。”他这时才有了一种预感。预感到事情做得有点不妥。
果然,王慧急忙到卧室里走了一遭,旋即便转回来,脸上已经变色了:“你砸了戒指?”
“对呀,是个戒指。”他极力说得无所谓,包好纸包便欲抽身上楼,谢丽娟一把拉住了他,那种冷冷的沉静使他有点慌乱起来。
“你知道那是……什么戒指?”
“金戒指呀……”他还想打马虎眼,一看不行了,便搪塞道,“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给你买的……”
吱唔中他想起来了,恍惚记得妻子告诉过他,那是她妈妈临终前送给她的,说让她结婚那天戴上。那天她戴了……现在想起,可是什么都为时已晚。妻子默默地站在对面,脸色苍白,两眼空空,让人觉得那里面隐抑着的幽怨、恼怒与无尽的悲哀,深不可测。
他悄悄把纸包掖进裤兜,走过去两手揽住妻子的肩。
“我不知道……以后,再买吧,买最好的,最贵的……”他还没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后悔说什么“再买”,更不该说什么“最贵的”。可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正像他毁了戒指无法使之复原一样。他心里惴惴的,十分内疚地收拢两手,想把妻子揽进怀里来:“……对不住你了……”
谢丽娟轻轻推开了他,无言地转过身去,没有责难,也没有眼泪。但在这一刻间她心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境,他,即使作为丈夫,大概也是很难能够想象的。那不仅仅是幽怨、愠恼、失落、怅然,而是一种更远的、黑色深渊一般的……幻灭。
花店近来营业状况很好,马阳最近兜揽到几桩大生意:科隆集团,中国银行和电信总局向所属职员送生日鲜花,把鲜花和代送业务一并都包给了马阳。公司只把属员生辰日期表送来,接下来无论哪一位职员过生日,是日晚,便都会在家中收到一份送至门上的鲜花和生日蛋糕,(蛋糕定做与代送也由马阳一道包了下来)。
当然,上门送花的礼仪小姐他是绝对不会让白脸姑娘充任的,素兰也不行。再说就算行,她们两个也忙不过来。送花小姐他雇请了一些大学生,业余时间出来做一做“计时工”。
他了解了一下,她们多数不是指着这份“计时工”挣钱,而是走上社会之前做做“准备活动”,或者说适应性地“热身”一下,日后投入工作时,不须再有“调整期”,便可达至最佳竞技状态。现在的年轻人,观念和行为方式都很新的,不拘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