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我实在没力气了。”黄春莲脸色惨白,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双腿不停颤抖,虚弱得紧闭双眼。桂东华以为黄春莲想睡觉,紧张得提醒千万不能睡,在坚持一下,把娃儿生下来你再睡也不迟。
“妈!”黄春莲微微睁开无神眼睛,舔了一舔干裂的嘴唇,虚脱地说:“妈……我真的没力气了。”
“想想你马上要当妈妈了,再坚持一下,就一下。”桂东华心里着急,问赵婆婆怎么办?春莲羊水已经破了,为什么还不生?
“就是羊水先破了才麻烦,而且胎位还是横的下不来。赵婆婆安抚桂东华不要着急,我想想办法给顺过来。赵婆婆凭着经验判断着,伸手用力按着黄春莲肉皮绷得紧紧的、高高隆起的肚皮,又是压、又是推。痛得黄春莲阵阵惨叫:“痛呀!我不生了……”
“傻孩子,这时候怎么能说这种话。”赵婆婆停下手对桂东华说:“让春莲歇歇,你去叫霞妹儿煮几个醪糟蛋来,让她吃了定定神,才有力气生娃娃。”
“要得!”桂东华满口答应着,拉开房门看见窥视的郑光霞,嗔怒地用眼睛狠狠剜了她一眼:“你在这儿做啥子?去,给你嫂子煮六个醪糟几蛋来。”
“六个?”郑光霞以为听错了:“嫂子都那样了,还能吃下东西?”
桂东华急躁地说:“让你去煮,你就去,娃儿家问那么多做啥子?”
那也不用煮六个呀,现吃现煮也来得及。郑光霞想妈妈可能是太着急,才让一次煮六个鸡蛋。桂东华其实是想求六六大顺,借着吉利数字保佑春莲顺利生下娃娃。她催促郑光霞快去煮,不要耽误时间。
郑光霞回到厨房,很快煮好醪糟蛋,盛进碗里。又舀了一勺自制的红苕糖放在里面,用匙搅了搅,等糖溶化了,双手捧着碗进睡房。桂东华接过碗,催促郑光霞出去:“这儿不是你碎娃儿家呆的地方。”
郑光霞嘴上说着马上,眼睛望着脸色惨白的黄春莲,贴在她耳边轻声叫了两声:“嫂子,嫂子。”
“霞妹儿……” 黄春莲慢慢睁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淌出来。
郑光霞紧紧拉住黄春莲的手,哽咽说:“嫂子,我在这。”
“我说你这女娃子怎那么不听话?”桂东华蹙眉,一把将郑光霞推出睡房,转身坐在床边,抱起黄春莲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柔声说:“春莲,乖!吃一口鸡蛋。”
“妈,我不想吃。”黄春莲虚脱地摇摇头。这时候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娃儿快点生下来好解脱。
桂东华从碗里舀了一勺醪糟水,吹了吹,放到黄春莲嘴边,说:“喝一口吧!”
黄春莲微微摇摇头,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桂东华见状,焦急不堪,问赵婆婆怎么办?春莲已经受不了了,你快点想想办法吧。
赵婆婆将手伸到黄春莲私处,用手指量了量耻骨开的宽度,说:“都开开了。”赵婆婆将袖口往上推了推,指挥桂东华按住黄春莲,不能让她动弹,自己将双手再次按着肉皮绷得紧紧的,高高隆起的肚皮上,用力往下推挤。
黄春莲随着一次次挤压,痛得撕心裂肺,一声接一声的惨叫,直至晕厥过去。桂东华见黄春莲胸口急剧跳动,只有出气没有呼吸,急得让赵婆婆赶快停手,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没事,你看娃娃的头不是已经看见了?”赵婆婆不急不慌,探头看了一眼黄春莲私处,安慰桂东华甭担心。“你生娃娃是顺产,跟春莲不一样,她是难产,只有把娃儿挤出来,否则会憋死在肚子里的。”
桂东华急了:“千万不能让娃儿憋死在肚子里,他可是我们郑家第一个孙儿,不管是男还是女,一定要活着落地。”
“你放心,娃儿不会有事的。”赵婆婆颇有把握地让桂东华把剪刀煮了,等会剪脐带用。
桂东华答应着,从抽屉里拿出已经使用十多年的剪刀,转身走进厨房,将剪刀放进煮沸的锅里,叮嘱郑光霞看着炉膛里的火,多烧些热水:“你嫂子把娃儿生了要用。”郑光霞为黄春莲着急,问桂东华嫂子怎么还不生?桂东华说:“她胎位是横的,不好生。”
郑光霞说:“送卫生院吧。”
“去什么卫生院?”桂东华白了郑光霞一眼,怪她话多。突然桂东华听见睡房传来悦耳的稚嫩涕哭声,高兴得大声问赵婆婆:“春莲是不是生了?”
“生个儿娃子。”睡房里传来赵婆婆惊喜声音,她叮嘱桂东华赶快舀一盆热水来。
“要得!”桂东华抑制不住高兴,手脚麻利地用水瓢舀了一盆热水端进睡房,随后又走出来,嘱咐郑光霞赶快去把老汉和哥哥找回来,告诉他们你嫂子生个娃。
“晓得了!”郑光霞爽快答应。嫂子终于生了,还是个娃。心里那高兴劲别提了,撒腿跑到向阳坡,远远看见郑应厚和郑光普坐在田边正说着话。她将双手放到嘴边,高声呼喊:“爸爸、哥哥,嫂子生了,妈妈让你们赶快回家。”
“春莲生了……哈哈”,郑光普开心得仰头大笑:“我当爸爸了。”郑光普抬屁股就往山坡下跑去,一不留神,脚下被枯藤绊了个踉跄,郑光霞提醒他慢点跑,嫂子已经生了,你还着什么急?
郑应厚呵呵地笑着,弯腰捡起锄头,对郑光霞说:“瞧你哥哥高兴得连锄头也不要了。”
郑光霞从郑应厚手里接过锄头,扛在肩膀上,说:“爸爸,嫂子生个娃,你高兴不?”
“嘿、嘿,生啥都一样。”郑应厚笑得合不拢嘴,趾高气扬往山坡下走去,郑光霞紧紧跟在他后面。回到家,听见睡房里传出痛不欲生哭怮,暗忖怎么了?大喜的日子哥哥哭什么?郑光霞放下锄头,推门想进睡房看究竟,被怀抱襁褓,眼睛哭得肿胀的桂东华拦住:“让你哥和春莲单独呆一会吧!”
郑应厚指指睡房,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光娃哭成那样?”
桂东华用衣袖擦了擦脸上泪痕,悲伤地说:“唉!我们郑家上辈子不晓得造了什么孽哟,这辈子全报应在娃身上了。”
“你这叫什么屁话?”郑应厚不满地瞪了桂东华一眼,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呀!”
“春莲她……” 桂东华实在说不出口,她不相信春莲就这样走了。
赵婆婆从厨房走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春莲这女子命薄,连自己生的娃也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唉!不知前世造的孽什么哟!”
“你说什么?……你说我嫂子她怎么了?”郑光霞眼睛瞪得溜圆,她不明白赵婆婆说的是意思。
“春莲难产,血崩……” 赵婆婆哽咽着说不下去。
“不可能!”郑光霞不敢相信地推开睡房门,走进溢满血腥味的房间,看见躺在床上的黄春莲曾经高高隆起的肚子,已松垮垮地瘪了下去。她身下有很多血,就连地上也是血迹斑斑。郑光霞泪水涌出眼眶,从床边拿起旧裤子盖在黄春莲**的下体上,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果断对抱着黄春莲哭得死去活来的郑光普说:“我去找村长。”郑光霞撒腿跑到邢勇家,找到邢勇和贺智力。邢勇、贺智力一听郑家出事了,立即组织民兵抬着担架,将黄春莲送到清河镇卫生院抢救。>
大夫检查之后,惋惜地摇摇头,说:“太晚了,如果早点送来还有一线希望。”郑光普、郑光霞拉着大夫的手,双膝跪地,恳求大夫救救春莲。
大夫无能为力地说:“我回天乏术,节哀顺变吧!”
对黄春莲的死,赵婆婆感到愧疚,可是自古以来女人家生娃娃就是一脚门槛外,一脚门槛里,命大的能闯过这一关,命薄的只能认倒霉,这是上天注定,没人能逆反,还是那句话:认命吧!
郑光普死也不相信春莲就这样离开他和刚出世的儿子,撕心裂肺仰天痛哭:“老天爷,求求你开恩救救春莲吧!”凄厉哀伤的声音飘向天空,久久地幽荡在山谷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