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香炉村里的人,在人世玩累了玩厌了玩够了的时候,都会被还没有玩够的人,抬到胭脂湖边的公坟咀来享受永久的安逸。半个月内,紧挨彭印子与蒋秋生坟堆旁,相接堆了六个小土包。最先来入土为安的是李造田和盛秀才。两亲家由秦守义安排人抬回家,第二天上午,再由他们的子女扛抬到坟地。
李富昌和盛守仁,都已经没有一点能力为他们的父亲购置棺材,因此两亲家躺的是,同样大小、同样破旧的竹篾晒簟。没有孝服,没有纸钱,当然更没有鞭炮。除了有一副竹篾晒簟棺材,丧事一切都从了简。这个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都用竹篾晒簟摊晒水稻高粱等粮食;从来没有人想到,晒簟还可以用作棺材。
李造田与盛秀才,在生都曾风光过。死在热热闹闹的木台上,有那么多人为他们送终,也算得风光。至于躺不躺木棺材,葬得风不风光,也就无所谓了。
“殁于竹木高床,葬在稻粱净地”,好个厉害的算命刘瞎子!二十多年前,就真把盛秀才的死与葬都给算准了。
除了他们的家人送葬,村里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必要替这些原来比他们都富有的人来分担悲痛。送葬的快经过他们屋前时,连忙把门紧紧关起来;只从破门缝里,看着那个由亲人半抬半扛的竹篾卷筒从门前过去,无不惊叹着陈干部的威力。却又在想:假使陈干部的势力不能站稳脚跟坚持到底,那么,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替竹篾晒簟卷筒中的人讨回说法呢?
埋葬盛秀才与李开发的那天,秦守义一直守在家里没有出门。到了晚上,马艳红几次偷偷走到隔壁房间窗户前,看陈干部去区公所开会回没回来。等到夜深人静时,秦守义牵着马艳红,悄悄摸到公坟咀湖边。他们不敢点香烛。双双跪拜在盛秀才坟前,并着脑壳叩了三个响头。爬起来慌慌张张摸回家,急急忙忙爬上床。前前后后想了一整夜,但到天亮还没有想明白,昨晚偷偷摸摸去坟头叩头,到底是感恩、尽孝还是谢罪?
十天后的上午,被以十天前同样的装备同样的方式埋进公坟咀红板土里的,是盛秀才妻子盛董氏,和彭印子的女人。这两女亲家,没有求得同生,却意外地求得了同葬。盛秀才自下葬后,盛董氏日日夜夜守在房里哭泣,不肯出门;守仁夫妇见她这样,就边劝慰边陪她流泪。盛董氏看到家里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没有了,不想连累儿子,那晚等儿子儿媳抱着一丁去东间房睡下后,悄悄把身上的棉纱裤带抽出来,绾了两个圈,一圈挂房门上方门斗,另一圈套上了干瘦的脖颈。
盛秀才的两房老婆,分别死在正屋的东、西两个房间里。唯独秀才自己,没有寿终于正寝。
彭印子的女人,也以盛秀才女人的同样方式自裁。
王超力夫妇被用竹篾晒簟卷着,最后埋进公坟咀结实的红板土里。那天表演“野鸭扑水”节目后,他们两天两晚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到第三天快断黑时,才相接睁眼醒过神来。儿子王有田儿媳妇盛廉秀,还有孙子耀湘耀资耀沅耀澧与孙女洁贞洁白,八个人都凝神静气肃立在床边。
他们醒是醒过来了,可是浑身乏力躺着不能动。婆婆看着床前这一排儿孙,沙哑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声息:
“廉秀,你爹你娘,没事吧?”
廉秀靠近床边坐下来,对着婆婆只哭泣,不敢透露父母都已过世的消息。
婆婆见儿媳妇只流泪不说话,心里便有了数,两行清泪分别流入两鬓白发里。
躺在另一头的王超力见儿孙们都站着流泪,颤抖着小声说:
“你们都去睡吧!我们没事,明天就可起床。”
王有田躬身靠近父亲细声问:
“爹想吃点东西吗?”
王超力知道家里前几天就没有了一粒米,谷仓贴上了村农会的封条,米缸里的米被王三喜派人连缸都抬走了。不想为难儿子闭上眼睛直摇头。
第二天天没亮盛廉秀就来公婆房里问安。
“爹!妈!今天好点了吧?”
叫了几声没人应。轻轻揭开被子,却看到公公婆婆已躺在一头;四只枯手,紧紧握在一起。床单全被鲜血染红。
二老在天亮前,双双咬破手脉尽血而亡。
老夫妇连血都不愿带走一滴。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哭成一大堆。一直哭到下午三四点,才簇拥着用篾晒簟包好,一起扛抬到公坟咀掩埋。
王超力的丧事按习俗盛守仁是应该不请自去帮忙的,可是这十来天里,他的父亲与母亲相接死了,王有田夫妇担心小弟支撑不住,也就没有通知他。
盛守仁长这么大,家里无论大事小事,一直都由父母和姐姐姐夫们管着,无忧无虑。除了婚姻曾出现过一点点风波,哪里还遭受过这么大的打击?父母惨死家产抄没盖头盖脑几闷棒,他一直还没有醒过神来。晚上一吹灯,父亲母亲一齐出现在眼前,他急忙抓住余芝兰的手,夫妇俩又要在床上哭到半夜。余芝兰哭了一阵,侧过身来小声对丈夫说:
“现在我们家吃、穿、用的什么都没有了,以后怎么活呀?我们的一丁还这么小!”
盛守仁长时间都没有回答,只把妻子的手抓得更紧。妻子的话让他又想起了父亲,和父亲曾告诉过他的盛氏家史。
香炉村的李造田、彭印子以及王操犁,都有一段艰辛或冒险的创业历史,他们因财富致祸完全咎由自取;只有盛秀才不是自己造的孽,因为他纯属守业,在他手里没有增添半厘土地。
盛秀才的爷爷,大名盛小三,出生在资水上游邵东县界。兄弟五人,排行老三,乡邻叫他三郎。三郎家境清贫,从小就替人家看牛,未进过一天学堂。风吹草长,伢儿易养。十八岁那年,小伙子长得五尺七八身高、板阔身材。也正是那年,湘南遇上特大洪灾。
六月里,稻谷正低头散籽。连续五天五夜特大暴雨,下得天昏地暗。大片大片即将成熟的稻谷,先被淋倒,继被淹没。盛家三郎,从小懂事。看到这灾荒年景,便向多病的父亲说:
“爹,我要去外地谋生。去外尚有一线生机,守在家里只会等着饿死!”
老父亲何尝不知去外谋生的艰险,但也只得含泪点头,拉着儿子的手说:
“三郎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呢!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做事踏实莫贪小利,做人诚实莫怀欺心。实在不行你就回来呀!”
“我会牢牢记着您的话!”
三郎哭着回答。
第二天清早,三郎悄悄卷了简单的铺盖,随同十几位叔伯兄弟出了村口。
他们顺资水而下,沿岸打短工谋生。一路有活就做,无活就走。半年后,不知不觉来到湘中资阳县界。这地方南倚雪峰山脉,北接洞庭,依山傍水物阜民丰,交通便利工商兴隆。地方特产的松花皮蛋、水竹凉席,虽然小有名气,可远不如这里铸造的铁锅享誉三湘大地。盛三郎觉得铁锅生意好做,便与叔伯兄弟合伙贩卖铁锅。
三郎吃苦长大。背铁锅别人一次背两口,他一次背四口。他为人厚道,广得人缘,生意越做越顺畅。不三四个年头,便颇有积蓄。但他深知生意场中竞争激烈,必多风险。于是见好就收,独自退出,来到资阳城北胭脂湖边的张刘岭村,一次买下一户张姓人家三十多亩便宜水田,和几间老旧庄屋。从此重操旧业,安心种田。
再说这张刘岭村,多少年来,都只有张、刘两大姓在此繁衍生息,不存杂姓。不过张、刘两大姓,并不是杂居在一起,而是一岭隔着。岭东住的全姓张,姓刘的都住岭西。岭上一块麻石,重千斤有余。麻石无字无纹形状丑陋,又不知生成何时,来自何方。人们看它笨重难移,就以它做界碑。东张西刘,互不侵犯。
张刘两大姓长期和平相处,不知过了多少年月。猛抬头一看,刘姓人口比张姓多了不少。刘姓人一多,势就众。势一众起来,就很想让土地也跟着一同众起来。于是刘姓纠集十几人,向岭东移动几十步麻石界碑。
张氏子孙发现,哪肯示弱?即刻组织张姓人马,把麻石界碑向岭西移过去上百步。
好像这麻石是个瘟神,离自己越远越好。
刘氏发现,又向岭东移过去数百步。
两姓移来移去移得火起,就把推移麻石的力气,全都用到推移人上,动起了干戈。不到一个月,双方各重伤三十多人,轻伤无数。
流血事件最终惊动了资阳县令。
四个瘦高轿夫,把胖墩墩的县令抬到岭上。县令下轿东西来回走了好几趟,却也无法勘定这块被移来移去的麻石的原址。面对张刘两姓数千副怒脸与苦脸,县令左右为难起来。幸好八字须师爷在旁,附在耳边细语几句。县令立即断案:
“张、刘二姓肃静,听本县来为你们主持公道。你们在各自的地盘内,选大力士一名。以现在麻石位置为起点,把这块不会说话的麻石背起来,向对方移动。各方只有一人一次的背移权利,最后麻石的位置,就是你们两姓土地的新分界点。有谁不服,胆敢再聚众移动麻石者,本县严惩不贷!”
县令拿了盘子定了调。张姓人的目光都急着往姓张的人堆里扫。所有张姓人的眼光,迅速聚集到了盛三郎的头上。因为他绾着长辫的头,高出所有人的头;再看他脸上,截筒般鼻子下的那双厚嘴唇,如血殷红,连女人们的胭脂唇,也远没有那么醒目。于是,这个身材魁伟膂力过人、又只有二十七岁年纪的外姓人,立即被推为张姓背麻石人选。
刘姓人发现后,立即向县令抗议:
“那个壮士不姓张,姓盛。不能代表张姓!”
县令叫来壮士问话:
“壮士姓张否?”
壮士:“草民本姓盛,不姓张。没有参与这次宗族群殴事件,今天只是来看看县令断案。”
县令正要表态刘姓抗议有效,盛三郎却又向他承认:
“不过,草民买了张姓的田土。”
县令一听,又觉得田土原来姓张,盛壮士应该有权利并且还有义务为张姓出力。于是宣布:
“盛壮士买了张姓的田土,有义务为张姓背麻石。刘姓抗议无效!”
刘姓人堆中一阵喧哗,接着推出来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汉子。长得虎背熊腰,虽不及关西大汉,却可称湘中猛男。
好一场龙虎斗!
县令与师爷端坐轿上。既是组织者,又是仲裁员。
刘壮士抽签为先。在刘姓人一步一呐喊的助威声中,他背起麻石,向东走了四百五十八步。突然一声闷响,麻石立即从他背上溜了下来。他一脸煞白,顺势倒在碑石上。满脸担惊的妻子早端着一大白瓷碗冷水,紧跟在他的身旁,急忙上前让他躺着喝了。紧接着,旁边助威的两位堂兄弟,用门板抬了回去。
几个张姓老者在旁边议论起来:
“这位刘壮士回家,至少要服用一百副草药!”
“就算服用百副草药,也得半年之后才能恢复元气。”
“即使恢复了元气,也保不住变天气时不喊腰痛。”
接着,张姓人群里呐喊声起。盛三郎一鼓作气,竟把刘壮士背过来的这块麻石,又向西背过了五百一十四步。他没有放下,站立了一会,却再也提不起腿来。尽管张姓人还在身后不断呐喊加油。丑陋的麻石,在继续把他的腰往下压。他把力气用尽了,没有一丝余力把麻石从背上掀开。顷刻间,他和麻石一同倒地,麻石依然重重压在他的背上。
十几个张姓小伙子立即用粗木棍撬移开麻石,却发现三郎已脸色铁青,口角溢出了许多充满气泡的鲜血。
大家急拖门板来抬他回家。
未等跌打神医王老贼赶到,三郎在路上就断了气。
盛三郎为张家大姓而死,张氏族上出钱厚葬,风光了十几天。刘姓虽然输了土地,但由衷赞叹三郎英勇,也出了部分丧葬费。
事后,县令把张、刘两姓的族长呼来衙门,说道:
“盛壮士,一个外姓人,为你们两姓献出了生命。本县为了纪念他,也为了你们两姓永远和睦相处,特建议把张刘岭村,从此改名为碑石岭村。你们看行不行?”
“县老爷英明!”
张、刘两姓族长齐声回答。
盛三郎差不多死去二十年的时候,他的儿子盛世民才二十七岁,孙子盛少云,也正满七岁。
盛少云隐约记得七岁时,父亲每天很早就起来,火急火燎跑到西横屋上首巷口的流水沟边,把裤子垮到膝下,蹲在那里拉黑水。不管烈日还是暴雨,他都蹲在那里拉。有时翘翘屁股,看看是不是把黑水全拉到了水沟里。流水沟里的水,差不多被他拉的黑水染黑了,可是他满肚子的黑水,还越拉越多。不久,肚子鼓胀得有提水木桶那么大。
盛少云记得母亲每天必熬的三大碗中药,都是他端到巷子口。父亲根本没有喝,实际上也无法再往一触即破的肚子里灌进一滴水。父亲说:
“少云,把药汤全部倒进黑水沟里去吧!等于倒进了我肚子里。反正最后都会要流进水沟。”
烈日下,父亲挺着大肚子,蹲着边拉黑水,边向端着空碗站在旁边的儿子讲述二十年前县令在张刘岭村巧断麻石案的故事。他在故事的最后,作了一个细节性补充:
“——那年我正好七岁,同你现在一样大;也端了一个大白瓷碗,站在躺卧着你爷爷的那块门板旁边。不过碗里盛的不是药汤,而是冷水。你爷爷一滴水都没有喝,喷出几大口鲜血在门板上,就闭上了眼。”
上半日听麻石案故事还是好好的天,下半日突然下起了大雨。当儿子肩着大雨伞来到巷口时,发现父亲已经仰卧在水沟里,脸孔朝上,双眼紧闭更显得深陷。水沟里的水变得浑黄了,漫淌过去,父亲满脸都呈泥黄色。唯独那两片厚唇,好像还显现出枣红活色来。裤子也被水沟里浑水冲走了。
盛少云记得清楚:父亲当时没有被抬回家,直接抬到巷口前的一块草坪里。大人们用晒簟搭起了一个小雨棚,办丧事兼做灵堂。帮忙跑腿办事的人向祖母请示;祖母批复,也都在那个小雨棚里。
那个时候,盛家说话管事的,还是祖母盛秦氏。祖母虽是小脚女人,但凭她的胆识与能力,长期保持着不可撼动的家庭地位。
二十年前,盛秦氏极度悲哀地主持了丈夫盛三郎的丧事;十五年前,她不堪忍受碑石岭村张姓子弟欺负,毅然便宜丢手丈夫留下的田地与房屋;背着三郎卖锅积下的银元,牵着十二岁的儿子盛世民,投到香炉村娘家来。她求兄长出面,为她也是为盛家,购进了二十多亩湖边水田,与三间旧瓦房。
十年前,她为儿子盛世民娶进了媳妇盛郭氏;
五年前,她请人拆去三间旧房。在原宅基上,盖上了九间成“凹”字形的新瓦房。
盛秦氏坐在巷口临时小棚里,边指挥边哭泣。她不是哭自己早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的苦命,她在哭儿子命苦:
“我的世民儿呀!你的命何该这么苦哟?你从小没了爹,跟着娘泥一脚水一脚,做苦了呀!你撑船夹湖草,船上没开火,一夹就是一整天,一饿也是一整天。船上岸,接着还要往水田里挑运湖草,担担两百多斤,铁打的汉子也承受不住呢!我的世民儿呀!”
痛楚往事历历在目,她痛心疾首,拍得棺材“嘭嘭”响。
儿媳妇盛郭氏牵着小少云,在旁边陪哭一阵后,要少云牵奶奶下来。奶奶摸着孙子顶着孝巾的头,转过脸去对娘家侄儿秦木匠喊道:
“木匠,你快去对风水刘先生讲明,无论花多少银元,也要为少云他爹选方带文昌的好地!”
木匠应声“是”就奔出了小雨棚。
她抱起孙子,强忍住眼泪说:
“少云我的乖孙孙呀!你要记住,你的父亲是做活累死的!你长大后,不要再学种田。你应该去读书考状元!你一定要把盛家翻个面——让男人来埋女人!”
乖孙孙听懂了奶奶说的每一句话,不断点着头。
盛少云母亲盛郭氏葬下丈夫,在坟前烧完头七烟包,便把少云交到邻村塾馆曾老先生手里。
一个月后,盛少云的奶奶、盛世民的母亲、盛三郎的遗孀——盛秦氏,忧郁而死。这个女人为匡扶盛氏家族,献出了毕生精力,立下了汗马功劳,却被就近埋在公坟咀红土下面。盛郭氏孤儿寡母,没有能力把婆婆送到胭脂湖北岸碑石岭村去,与盛三郎夫妻合葬;也难以送她去西南十五里天子桥边的南坡地,与盛世民母子团圆。
小少云读书悟性高,深得曾老夫子喜欢。一直读到十七岁那年,一举考中了秀才。村里人无不惊叹:
“莫非风水刘先生真为盛家选中文昌宝地了?”
盛郭氏自然欢喜万分。家里所有重活脏活一肩挑,都不觉得辛苦。又不忘时时刻刻嘱咐儿子:
“少云呀!听娘的话。你是有功名有声望的人了,在外与人交往,要以礼相待。记着,你上无兄下无弟,没人帮衬,千万不要与人争短论长!”
少云理解母亲一片苦心,更加刻苦用功,学业大进。正待第二年秋闱一展才华,却不料朝廷突然废科举、兴学校。大失所望。
盛郭氏内事外务集于一身,本已操劳过度。加上儿子功名又陡然生变,倒下床来。药剂无效,茶水不进。仅仅半月,万般无奈撒手西去了。临终前,她要秀才请来表叔秦木匠。木匠躬身站在床前,屏气听她细声交代:
“拜托秦表叔两件事。少云快满十八了,请帮助尽快娶一房媳妇;少云祖父与父亲积蓄下来的三十几亩田土,请代看几年。或发租,或你自己耕种都行。等少云成家立事后,再还他。”
秦木匠:“表嫂放心!一定照办。”
盛郭氏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相信。
又示意儿子靠近床边。未开言,清泪溢出眼眶。断断续续说不下去:
“少云,边读书,边向-表叔,学管-账目;单门-独户,莫-与人-争斗。凡事,让人三分,朝廷,若-重开-科考,取得-功名,不-要-忘-了,到-先-人-坟-前-放……”
“炮”字没有说出来,嘴皮只稍动一下,眼就徐徐闭合了。
“妈妈——呀!”
盛秀才一声长哭,跪伏在床前。
“喔喔喔——!”
西横屋里,马艳红家那只大黄公鸡叫了起来。宏亮的报晓声,打破了黑夜里的宁静,也打断了盛守仁的回忆。他紧紧握住余芝兰的手说:
“我们盛家的祖先会保佑我们。我们一定能够活下去!”
“可是我们家的田土都被没收了,以后我们靠什么活命呀?一丁还只有这一点点大!”
余芝兰小声说着,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
盛守仁一字一顿回答。
一半为妻子壮胆,另一半在替自己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