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天快断黑的时候,盛董氏坐在床边上发呆。 房间里空空荡荡,红漆桌柜、雕花凌波床都被王三喜带人抬走了。她坐的就是两条高凳搁着一块门板的简易床铺。门板上铺了一层稻草,稻草上垫着一块破棉絮。盛秀才已经躺在破棉絮里,闭着眼睛叹气,三声短叹后便一声长叹。不一会,屋后土包上的大樟树发出了风涛声,盛董氏猛然惊起,探头到窗外看了看,没人。便摸出房门,再摸到房后的柴草堆旁,躬身从柴草堆靠后墙地面的地方,摸出一个青布小袋。接着又摸到东间房,悄悄吩咐儿媳妇:
“幸好我前些天藏了这几两洋绳子(毛线),起风又要来寒潮了,赶快为一丁织件背心!”
余芝兰急忙在灯下一针一针编织起来。她边织边想:毛线织成了衣服,穿到一个小孩子身上,应该安全。抄家的不至于忍心脱去一个小娃娃身上的寒衣吧!
赶织背心余芝兰通宵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第二天黑清早,盛董氏就来到儿媳房里。一丁小孙子还没有醒来,盛董氏从那床破旧棉絮里抱起他,把还带着儿媳手温的毛线背心,紧紧套在了他的身上。小一丁醒来了,投入奶奶的怀抱,又亲又叫:
“我爱奶奶!我爱洋绳子衣!”
奶奶没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遮拦着他的嘴,簌簌流下泪来。
盛守仁坐在床边,看着母亲抱着一丁流泪;又听到父亲在西间房里不断地咳嗽呻吟,难受极了。他想:家里除了几块瓦片与几堵墙壁,什么也没有了。父母已老,孩子还小,我这一根柱子,怎么撑得起这个家呀!
前几天,守仁还恨着守义。恨他把高个子“土改”干部引进村里来;恨他出风头组织什么农会;恨他无情无义,把村里几家富裕户,杀的杀关的关,搞得一屋罄空。但是这两天,他终于想通了,不能怪守义。他知道这是大气候,是贫苦人家的好运,富裕人家的劫数。就算没有他秦守义,气候来了,村里自然会冒出几个张守义李守义来。说不定比秦守义还要狠得心下得手呢!
坐一了会,盛守仁对余芝兰说:
“爹不停咳嗽,可能是风寒引起的。你去熬碗艾叶汤,端来给他喝了祛祛寒!”
说着站起来,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丁,扶着母亲一起来到父亲房里。秀才一见便招呼:
“守仁与一丁,都快坐到我的床边上来。”
他艰难地慢慢坐起来。抱起一丁,看了又看,亲了又亲。亲热好一阵后,才转头对儿子说:
“家里成了这个样子,你也不要生气。古人有言‘五百年自有王者兴’。这是国运,任何人都奈何它不得。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人,才是最宝贵的;钱财创造不出人来,人可以创造出钱财。我和你妈都老了,如有什么不测,走的都是顺头路。你和芝兰一定要相帮相助,带着一丁好好活下去。后面的路无论怎样艰难,你们都要稳步走好。历史总是物极必反又矫枉过正。人生也一样,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没有过不去的坎!”
盛秀才说完,忍不住连续咳嗽起来。正好儿媳妇余芝兰端来艾叶汤,盛董氏接着再递给秀才,让他趁热喝下发发汗。
盛守仁忙从父亲手里接过一丁,与妻子一起退出房来。
从盛守仁抱着孩子走进父亲房里,到他抱着孩子又从房里出来,马艳红一直站在房内窗户下,默默看着。这些天来,她的心比盛守仁更不平静。她担心盛守仁难以承受得住这雷霆重击。她知道,守仁是个家庭责任感很强的男人。责任感越是强烈,尽不到责任时就会越痛苦。这个痛苦的人,现在是不是恨死了守义呢?是不是把我们夫妇,都当作负义的小人了呢?
两家住在一个院内。白天里,她生怕正面遇着守义,好像负义小人怕遇上恩人。晚上,她多次动心,要找守仁个别谈谈。可是仔细一想,能谈什么呢?已经发生过了的那么多事情,我马艳红,哪一件又能说得清楚道得明白呀!
近来她差不多夜夜失眠。丈夫躺在身旁,不停打鼾。他一天到晚,为了村农会“土改”运动的事,忙累得只怕找不到床铺。平心而论,守义也没有错呀!他不是为了私利,他是为了全村穷人分到土地,以后都能过上富裕的日子。
前一段,他们夫妻俩在陈干部的教导下,懂得了土地改革的重大意义。建立农会初期,他们兴奋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谈论一阵农会眼前的工作,又无限展望一阵即将来临的美好生活。真想天一亮,那个共产同富的极乐社会,就能在他们农会领导下的村子里实现。
可是,她自从看到彭印子与蒋秋生被开花子弹崩在公坟咀后,那种追求美好社会的狂热,渐渐冷却下来。为什么要打死人呢?凡美好的东西,都得付出惨重的代价吗?就算彭印子有印子钱罪,但他没有血债,也不至于该死呀!就算是死罪,也得让人家说句话,死也死个明白嘛!尤其蒋秋生死得冤枉。她一看到蒋秋生那个干瘦的遗孀,和那两个没有了父亲、可怜巴巴的孩子,一种沉重的负罪感,阵阵袭来,想躲都躲不开。
难道这就是陈干部所说的“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吗?第一次斗争会后,她就开始对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重新审视起来。尽管丈夫还正在劲头上。
走出父亲的房间,盛守仁把孩子递给余芝兰说:
“我去二姐家看看。亲家爹被崩好几天了,应该去安慰安慰姐夫呢!”
他刚走出大门,却看到东、西两横屋的垛子墙上,昨晚换上了新的标语:
“诉苦追穷根,揭发地主阶级的罪恶!”
“提高贫雇农的阶级觉悟。”
他不禁打了几个冷颤。陈干部又有大行动了啊!他怕无事找出事来,急忙转身回房。
这几天盛守仁一直没敢出门,门被村武装严密看守着。他不知道这是陈干部昨晚用白纸写好了贴上去的,贴在原来“减租退押、清匪反霸”石灰字旁边。白纸的右上角因没有贴牢,北风总让它发出毫无节奏规律的声响。禾场边的那几棵苦枣树,依然光秃着枝桠,在风中摇晃。树下那几堆稻草的顶部,已被吹散。每阵风过,总有好几束稻草从草堆上掀起,飘挂到树枝上,接着在树枝上回环翻飞几圈,又飘落到禾场下面糯谷丘白水田里。
一阵锣响后,糯谷丘田塍上出现好多人,都朝盛家禾场走来。
武装委员王三喜一直到乡亲们快把盛家禾场挤满了才发现,今天的斗争会,陈干部竟没有安排他的重要任务;姚朱生委员也没有想到,这次陈干部只安排他去敲锣,没有再安排他带领呼喊口号。他还以为陈干部这些天心多事多,把斗争会呼喊口号重要项目给忘记了呢。
本次斗争会,陈干部安排香炉村农会的委员主要做协助。所谓协助,只是用铜锣把乡亲们敲来,用绳子把斗争对象绑来。其他准备工作都不劳他们插手,他早指挥从文家坝村请来的十来号人准备好了。
从文家坝请来的这些大汉,全都没有为李开发做过长工。他们面对这个白发老头,不会像长工周菊生,一边流着热泪,一边去回顾自己的可悲家史。他们一上台,就用两根细麻绳,分别系住李开发的左手拇指和左脚拇趾。细麻绳的另一端,都系在一根手指粗的麻绳上。再把带来的大型三木架撑起,粗麻绳很快套上了木架顶上的圆木滑轮。
李开发右脚刚一离地,就“哎——哟——”一声惨叫。
这叫做“边猪上吊”。
李开发的脚离地不到半尺,就一声声哀叫:
“快放下我来呀!我还有财物没有说出来呢!”
“老狗!不来点硬的,你是不肯说的!先说才放!”
几个大汉齐声回答。
“我床前踏板下,还收藏着一百块光洋。”
陈干部听他一说,紧接着吩咐:
“王三喜委员,你带人立即去取!”
又对木架下几个大汉说:
“你们把这个老东西暂时放下来。”
李开发双脚落了地,心还被吊在上面。救急的谎言,免去了一时夺命般的剧痛。但他心里明白,谎言立马会招来更痛苦难熬的惩罚。
很快,王三喜飞跑回来了。手里只提了一把黑陶尿壶。
“报告!踏板下只有一把尿壶,什么都没有!”
“这老守财不老实,别让他催命喊叫,把他倒吊起来。让他先反省反省,继续往下斗。”
陈干部听了三喜的报告,气愤地说。
李开发随即被缚住双脚,倒吊了起来。他立刻满脸通红,眼球肿胀突出。即使想再欺骗一次,也说不出话来了。
接着,几个大汉来到王超力夫妇面前,厉声喊道:
“快把隐藏的财物说出来!不然——”
王超力夫妇哆嗦得说不清楚:“在……秀才……秀才……谷仓里……的时候,我们真的……全部都……都……都说了……”
“谁同你秀才谷仓秀才米仓的,还有没说出来的,快说!”
大汉们看了看早摆在台上的木风车,显出十分不耐烦的神情说。
王超力夫妇还在哆嗦着刚才的话,大汉们的忍耐力非常有限。他们把这两个老人的衣服强行扯去,老头只留一条贴肉短裤。他的那条青灰蓝黑万国旗似的短裤上,数都数不清有多少个补丁。谁也不可能辨认出这条短裤的本色,除了他身旁那个老眼昏花,却很会打补丁的干瘪女人。王超力的肩胛骨与肋骨上,根本没长肉,只长了一层薄皮,格外羸弱干瘦。
这时,妇女委员马艳红躬腰走到陈干部旁边,小声向陈干部说了两句话。陈干部点了点头,便向几个正要去扯脱王超力女人衣服的大汉示意:
“还给她留下一层内衣遮体。”
他们夫妇被拖到风车口站着,准备配合大汉们表演“野鸭赴水”节目。一个胖汉提来两大木桶冷水,倒到风车上面的大木斗里,另两个大汉轮着快速搅动风车叶。带着冷水的风,猛烈冲击着两具皮包骨躯体。
只几分钟,他们夫妇就面色惨白,嘴唇乌青了。女人支撑不住,蹲下来,双手抱住自己成一团,还是颤抖不止。一个大汉跑过去,把她扯起来,干脆塞进了风窗口。
等到他们把这两桶冷水搅淋完,老俩口都已冷得失去了知觉,双双瘫伏在风窗口里。
斗争台上忙得热火,可台下冷清。没有口号声,也没有说话声;只有北风在呼叫。呼叫声里,还夹杂着人群中阵阵的抽泣声,和牙嗑牙的颤抖声。
在跪着的行列里,盛秀才是年龄殿后的第三个男性,公平合理排在第三位受批斗。大汉们同样先礼后兵,一个问道:
“盛少云,你读书塞牛屁眼(做学问)塞了这么多年,晓不晓得书里面结不出稻谷来的道理?其实你家是不劳而获,是多少代剥削了我们穷人。今天要把所有剥削来的财富,统统还给我们穷人。快说,还收藏了多少金银,全部说出来!”
“天下之物,物各有主;君子爱财,财取以道。朝朝代代,均不以勤劳致富为罪恶;我盛家世世代代克勤克俭、为富为仁,不义之财分文不取。你们这样强取豪夺,民心难服!并且,我对你们是有功的,去年贵军来借粮,我就借出了五十担。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现在借条还在我的手里,你们不但不还,还改成逼抢了。你们到底是王道还是霸道!”
盛秀才以教学生的语气回答完毕。仍怒目相向,不肯低头。
“鸭子死了嘴巴硬!看你这个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的书呆子能硬多久?”
问话大汉气愤地骂着。一个弓步冲拳,扎扎实实打在了秀才的脸上。秀才真是每餐只吃一笔筒饭的秀才,太不经打了,一拳就被打得仰倒在台上,眼、鼻、嘴、耳顿时都流出血来。
另一个大汉冲上前,朝秀才右边软肋处,一连猛踢数脚。直到把仰面的秀才,踢成俯伏的秀才。让他七孔的血,全流到了门板上。接着,又把秀才的棉衣,从绑缚的绳索中扯开,再把里面的贴肉白衬衣揭开,说道:
“看这老狗秀才,还有好白的皮肤呢!最请他吃一顿‘竹笋炒肉’吧!
话音未落,过来一汉,手抓一大把枯楠竹丫枝。他先站稳落个把式,然后双手用力抽打起来。
枯楠竹丫枝打在白衬衣上的声音并不脆响,可是,有打一下便在白衬衣上出现数条红印的奇效。盛秀才脸朝下面,不知是失去了知觉,还是忍着,一直哼都没有哼出一声。
一个大汉打累了,另一个换上来继续打。第一轮换下来时,秀才的白衬衣变成了红衬衣,第二轮下来时,血红衬衣被打烂了,一条条血布,与一丝丝血肉,粘合成了一块。整个背部,一片血肉模糊。
旁边一汉把秀才扯起成坐势。秀才血流满面,眼睛闭着,旁人辨识不清他有什么表情。只是扶他坐起的人刚一松手,秀才就向后仰倒下去。旁边盛董氏见了,再也忍不住心痛。一声长叫:“少云呀——”顿时晕倒在秀才身边。
“狗秀才真会装死!”
扶秀才坐起准备再打但没有成功的汉子气愤地说。接着,他又向秀才软肋上猛踹一脚。秀才又被踢得翻过身去,脸朝了下。
陈干部看到盛秀才连续遭这几招都反应迟钝,急忙向大汉们挥了挥手说:
“先把这不经斗的老东西拖放到一边,再继续斗下去!”
这时台上只剩两个女人没有过招。盛董氏已晕过去了;彭印子老婆虽睁着眼睛,但早吓得半死了。
大汉们问:
“你是彭印子的老婆吧?你家的印子钱,应该数都数不清了,还有多少没有交出来?藏在什么地方?”
彭印子老婆只会摇头。睁着两眼看着问话的人,一句话都回答不上来。大汉们火起,便把李开发从滑轮上放下,腾出滑轮吊这个只会摇头、不肯说话的女人,看她的头在吊绳上还摇不摇。
李开发被放下来时,脸与脖子猪肝一样紫黑肿胀。他笨重地瘫倒在三木架下,两个大汉躬下腰,每人拖只脚,把他移开几步。边拖边骂:
“又一个装死鬼!”
另外一个汉子,拿来一根毛线粗细的长铁丝,套在滑轮里。他们又脱去彭印子老婆的衣服,只给她留下单衣短裤。再把细铁丝套在她的下身腿裆里,也就是让她如同骑马一样,骑着这根铁丝。他们要请她尝尝天下女人无不胆寒的“一马分尸”味道。
她还没待滑轮转动,就吓得晕厥过去,一脸苍白倒在李开发旁边。
忙了大半天,几个财主都没有再吐出半分财物。
“家有黄金人有戥”。在场的乡亲们虽不能说,但是都在想:这几家的财物,在前几天都应该交待得差不多了。可是陈干部想的不一样,财物不是斗争会的主要目的,主要目的在于大灭剥削阶级的威风,大长穷人阶级的志气。
文家坝的十几位勇士,觉得十分对不起陈干部,没有斗出成果来。
正在这时,盛董氏睁开了眼。勇士们一见,很快恢复了继续战斗的信心。铁炉罐里早已烧好了木炭,那是特为盛董氏准备的“仙猴捧桃”。
盛董氏看见烧得通红的铁炉罐,吓得心都快蹦出来了,急忙说:
“我家的财物真的全交了,现在值钱的东西你们都贴了封条。没有贴封条,但我认为还值点钱的,就是秀才的书。你们看要不要?如果要,我明天要守仁全都给你们送去。”
几个大汉齐声说:
“你这个婆子还真不老实,胆敢欺侮我们不认得字!”
他们提起铁炉罐,就要来烫烙盛董氏的手。吓得她儿子盛守仁在台下大叫:
“慢着!妈——你说吧!还有一丁身上那件新洋绳子背心。我立即去脱下交上台来!”
盛董氏想起:关在木仓里时,抄家的把孙子戴在脖子上的银项圈,戴在手上的银响铃都取走了,心里难受。听到儿子在台下喊的话,知道是在救她免受火刑。但她舍不得孙子受冻,坚持不说话,闭上眼睛伸出手来甘愿烙炉罐。
提着炉罐的汉子见盛董氏顽抗不肯再说一个字,正要动手捉住她的那双绩麻纺纱缝衣做饭样样能干的小手,紧贴到烧得通红的炉罐上去,突然听到一声:
“慢——!”
马艳红说着迅即奔到那汉子前面,用手拦着他继续说,
“洋绳子背心马上就会拿来。”
正在这时,盛守仁抱着盛一丁,余芝兰手顶着一件红色小毛线背心,火急火急一齐赶上台来。
“你们不要动手,我们儿子身上的洋绳子背心脱来了!”
盛董氏听到喊声睁开眼,一见毛线小背心已不在孙子身上,而在媳妇手上,气不从一处来。眼前一黑,再次晕倒在地。
余芝兰一路高喊着挤到台前,把那件还带着她儿子体温的毛线背心,放到了陈干部面前的方桌上。再回头看婆婆,婆婆晕倒在公公旁边;眼睛紧闭,嘴唇向左努力嘬着,牙齿使劲咬着,表情痛苦万分。
儿媳妇无法忍得住悲痛,一屁股坐在公公婆婆身旁,号啕大哭起来。小一丁见爷爷奶奶倒在门板上,母亲大哭,父亲也泪流满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就在盛守仁怀里哇叫起来:
“呜呜!我要奶奶抱,我要爷爷抱!呜呜!”
他们一家在木台上哭成了一堆。
斗争经验早就提醒了陈干部:女人晕倒,一般能较快转过来。男人晕倒,很难转缓过来。他断定在给彭印子女人裆里套铁丝时,盛秀才与李开发就已经断了气。因此,他在宣布散会的时候,没忘向台下那些看得心惊肉跳的农民说:
“我们香炉村的土财们守财如命,我们香炉村的穷人,就是要起来革他们的命。他们不肯把财物交出来,我们就是要同他们斗争到底!即使斗去了他们的命,也要把剥削得我们的财物争回来。现在是我们穷苦人的天下!”
陈干部宣布散会后,走下木台,立即招呼秦守义和农会其他几个委员拢来,小声对他们说:
“如果上面来人,调查我们村今天斗争会的情况,你们就说,李开发和盛少云,都是被我们香炉村的穷苦农民斗争时吓死的,不要直说是吊死、打死的。懂吗?”
听陈干部一说,张谷生委员便觉得,从此英雄必有用武之地;王三喜委员则想到阴沟里的石头,从此都要翻身见天了;姚朱生委员顿时感悟:世界上从此不会再有冤魂,凡死了的都是该死的。蒋秋生的阴魂,不会来纠缠。
他们各自欢喜。
秦守义听了陈干部的几句话,腰都凉了半截。他急忙招呼正在台上痛哭的盛守仁,台下哭泣的李富昌,以及惊魂未定的彭三立与王有田;还叫住了王三喜,和三喜委员统帅的几个农会武装。大声吩咐:
“你们都到台上来,帮忙把死了的、晕了的,都抬回各家去!”
马艳红强忍着泪,从盛守仁手里抱过小一丁,第一个走下木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