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3
    暮春时节,小雨总喜欢在天亮前悄悄落下。太阳一出来,湿润清纯的泥土馨香弥漫村庄,鹅黄嫩绿一夜之间爬满枝头。燕子不知疲倦,在桃红李白里翻飞;胭脂湖边广袤的田地里,高高卷起裤脚捋起衣袖的汉子,正在躬腰撒凼肥。摔掉了一身寒冷的老牛,肩负着去年的那张老犁,精神焕发往前冲。看见相邻田里的同伴时,还要“哞——哞——”呼唤几声,互相庆幸熬过了寒冷寂寞的冬天,迎来了又一个温暖与忙碌的春天。
    农历三月十五,是盛秀才自己看好的吉日。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让他好不开心。他穿深蓝色长衫。辫子十年前就已剪弃,光头刮得锃亮,国字脸同样光彩照人。他身材单瘦,已经完全失去了祖父与父亲的魁伟。只有红红的嘴唇,还保持着盛氏男性的特征。他耳垂不长鼻准欠隆,但两颧微起双眼炯明。让人一见,便感觉他虽然难以获得大富大贵,却不乏聪明睿智。好在十年厄运已过,从此即可吐气扬眉。二十年前中得秀才时,他也不曾有今日这般风光爽快。
    早饭后只等辰牌时分一到,他就吩咐媒婆尹大脚嫂在前领路;请表兄秦桂生(长工师傅),代他指挥娶亲队伍起程。
    尹大脚嫂三十**年纪,五尺五六身长。一头紧盘的黑发,长年用一块遮风挡雨的大青布遮盖着。乡里人只要看到这块被顶得高高的青布,就知道又有两户人家在被她蒙骗,一对男女在被她撮合。她那两只擅长察言语观颜色的眯眯眼,却把一对又粗又长的浓眉顶到额头离长头发很近的地方。
    尹大脚嫂的五官唯独嘴巴大。大得与另外四官严重失调。
    据说有人亲见过,大脚嫂因说媒受了气时,总是把右手捏成拳头塞进嘴里,使劲咬着来泄愤。她嘴大,嘴唇却纸一样薄。吃四方饭的大嘴使她说起媒来总是得心应手,正是凭这张超薄唇型大嘴,奠定了她在胭脂湖一带不可撼动的冰人泰斗地位。
    尹大脚嫂优异的媒人资质,还充分体现在她勤于跑擅于跑的那双大脚上。她从小没了娘,没裹脚。没被束缚着任其自由生长的天脚,长起来也真没个规矩。十个脚趾像两挂大香蕉,扇开长在两只大脚板的前排。她不得不花费比别人的鞋多三四倍的布料,做成船一样的鞋装载着它们。她每年至少要踏破十几艘这样的船。
    她的腿脚又粗又长,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又快又稳。娶亲的三十多个健壮小伙子,个个起着小跑都跟不上她。
    小伙子们穿的都是新衣裤。只有秦桂生,穿着秀才平时送给他的半新衣裤。秦桂生是盛秀才木匠表叔的儿子,与秀才是第二代表兄弟,只比秀才大一岁。他们两人一起在胭脂湖边长大,虽然现在是主仆关系,可是比亲兄弟还要相处融洽。
    秦桂生做事认真细致踏实可靠,又老龄谙事知晓婚嫁礼数,秀才当然请他做了这支娶亲队伍的总指挥。总指挥安排了四人抬新娘,八人抬男女高宾,八人抬礼品、接嫁妆,八人鼓乐,两人司仪,两人放炮。他们分工协作,欢欢喜喜一路小跑,紧紧跟在大脚嫂后面。
    村头道旁,已婚的、未婚的女人都啧啧不已,只怨自己福薄缘浅。
    十年蛰居换来一刻春风,盛秀才怎能不把二婚当作头婚办。尽管女方董氏也不是头婚。
    董氏头婚丈夫姓聂,胭脂湖边聂家湾打鱼世家出身。更准确点说,应该是养鸬鹚世家出身。聂家祖祖辈辈养着几只黑色大鸬鹚,长年在这胭脂湖里讨生活。三年前八月里的一天中饭时分,聂董氏的丈夫驾着小木船,在胭脂湖里凭经验寻找鱼虾比较集中的水域。小木船的两舷上,分列着五六只鸬鹚。
    鸬鹚全身像墨一样黑,体形又像鸭,人们习惯叫墨鸭。
    这几只墨鸭上半日表现很不错,小木船后艄活水舱里越来越拥挤的鱼,就是它们骄傲的资本。墨鸭的主人从来没有亏待过它们,总是论功行赏多劳多得。把它们叼上来的大鱼从带钩的长嘴里取下来,满脸堆笑丢进艄舱。再把箍在它们脖子上的那根稻草解下来,递给它们一条早在船头尖嘴舱里准备着的小鱼,以资鼓励。
    可是这些不通人性的家伙,一旦吃饱了,就不想再下水去为主人效力。甚至置主人的请求和训斥于不顾,竟然站在船舷上,把长嘴侧转过来,插进背上的羽毛中,安心打起了瞌睡。睡梦中,还时不时地射出一滩白稀屎。一半泻在船舷上,另一半泻在了湖水里。
    那天墨鸭的主人为了奖赏它们,就让它们在船舷上做秋梦。也奖赏了一下自己,在后舱盖板上打了一个小瞌睡。一觉醒来才发现,太阳已经快偏到西岸边的橘树梢上了。他急忙拿起竹竿,把那些还没睡醒的家伙通通挑下船舷。想让它们多少还叼几条鱼上来,再泊船收工。
    可是这些黑家伙,心不往主人一处想,劲不和主人一处使。主人的竹竿扑到船的左边,它们的黑头立刻消失在水里,不一会从船的右边冒出水面,就是不肯去叼鱼。当主人再扑右边时,它们早防备了,像同主人玩老鼠戏猫的迷藏游戏,又潜到船的左边冒出头来。气得聂主人不停地“鸭鸭鸭——鸭鸭鸭——”叫唤着。
    他边赶边退,准备收船。
    到离岸百来步的地方时,主人发现有两只墨鸭,好一阵没有露出头来。墨鸭的水下闭气时间,只够半支烟工夫,久了肯定有危险。正着急,突然小船前方三四丈远的水面上,溅起一堆水花,接着冒出一堆撕扭扑打着的黑东西。他慌忙撑船靠近,仔细一瞧,原来那两只墨鸭的长嘴,分别插进了一条五尺来长的大黑鱼的两腮里。黑鱼紧紧夹着,墨鸭翅膀拼命扑打,挣扎着却始终抽不出来。
    它们的力量渐渐不支。
    主人心疼得要命,急忙纵身跳到湖水里,向黑鱼扑过去。
    自跳下水后,他与墨鸭还有那条大黑鱼,就都再没有露出水面。
    直到第三天晚上,聂主人、两只墨鸭,还有大黑鱼,才被突起的风浪一起推到岸边。两只墨鸭的长嘴,依然插在大黑鱼的腮里;而墨鸭主人的那条右手臂,深深插在大黑鱼排满锋利牙齿的阔嘴里。
    聂董氏哭倒在丈夫尸身旁;她的小叔子用大砍刀,使劲剁开大黑鱼的大嘴巴,抽出哥哥那条血肉模糊的手臂。婆婆哭得比儿媳妇更为伤心。因为她在哭惨烈儿子的同时,还比儿媳妇多哭了旁边那两只殉职墨鸭,和老境艰难的自己。
    十五岁的弟弟哭一声哥哥,就用大砍刀剁一下大黑鱼,直到把那条带走了三条性命的鱼精剁成了肉泥。
    两天后,弟弟把两只墨鸭与哥哥埋在同一个土坑里。然后拿了根竹竿,带着剩下的几只墨鸭,跳上了哥哥的船。
    聂董氏在聂家整整守了三年。婆婆最高效率地使用了她三年。儿媳妇三更睡五更起,婆婆还嫌时间浪费太多;反正绩麻纺纱、烧茶煮饭、缝补抹洗,里里外外粗粗细细,环环紧扣没有让儿媳妇有一刻消停。
    聂董氏体谅婆婆的难处与苦处,依然以主人的姿态与婆婆通力合作,帮助婆婆创造并积累了足够为小叔子娶进媳妇的财富。
    婆婆刚把小儿媳妇娶进门来,就请来了尹大脚嫂,催大儿媳聂董氏改嫁。
    聂董氏眼泪汪汪,望着尹大脚嫂没有说话。大脚嫂擅揣人意,知道她饱受了婆婆的折磨与欺凌,便心生恻隐,特留意为这个苦命人,寻找一个没有了双亲又知书达理的好男人。
    大脚嫂第二次来到聂家,把香炉村盛秀才的情况向她添枝加叶描述一番后,聂董氏点下了听天由命的头。
    香炉村距离聂家湾,只有十来里旱路,半个时辰娶亲队伍就开到了聂家。聂家婆婆见盛家礼数周全,便没有故意设阻。随着大脚嫂大手一招,两个司仪就齐呼“发轿!”,鞭炮、锣鼓、唢呐与轿夫呐喊一齐发作。董氏立马被聂家几个女亲眷手忙脚乱塞进了花轿。
    董氏已不是黄花姑娘,红绸头巾没有资格盖。
    大脚嫂依然在前快步开路。资深媒人引领下的这支蔚为壮观的娶亲队伍,让聂家湾湖边小村里的人大开眼界。路边挤站着许多女人,无论老妇少妇大姑娘小姑娘,也无论认识聂董氏的不认识聂董氏的,无不羡慕这个寡妇脱去褴衫换上紫袍的福气。好几个老寡与新寡在路旁暗暗盘算着,要把老晚景寄托在大脚嫂身上。
    阳春三月阳光温暖。湖畔人家竹篱笆边的桃树上,挂满粉红的花瓣,引得无数蝴蝶蜜蜂,纷纷从溪边的李树上飞过来;田地里劳作的人懒懒洋洋,坐到田边去抽吸喇叭筒旱烟。喇叭筒旱烟燃烧出来的蓝白色烟雾,一缕缕缓缓从他们的鼻孔里流淌出来;他们的眼睛透过烟雾,凝视着新翻的犁皮,好像犁皮就是无旱无涝的好年景。
    还没有学会抽吸旱烟的年轻小伙子们,都还吃爹的饭穿娘的衣,没有当家主事。不好的年景,还没有过早成为他们生活重负。他们只是因为身体上某些部位的躁动,控制不住在这春芳草长好肉不抓自己痒的季节里,想入非非。娶亲队伍热热闹闹,从他们身旁走过去,转过一片油菜地出了村口。一直到看不见听不到了,小伙子们的满脸艳羡,还久久不肯收敛。
    娶亲队伍走出聂家湾不到三里地,晴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大脚嫂一仰头,看到东边天空的乌云像一爿墙,正朝当顶的太阳倾倒过来。
    “抬轿的,加快脚步!”
    大媒人转头向后面大喊一声,长脚一步步迈得更宽。
    转眼间,那爿云墙带着被闪电炸出的一条条金色坼缝,铺天盖地而来。
    太阳一脸惨白,急忙躲到云墙后面。
    霎时天地俱黑,狂风骤起。
    轿夫看风暴来势凶猛,却又找不到一个临时躲避的去处。
    花轿里,董氏正在无限展望:即将来临的新丈夫新家庭与新生活,却被雷声风声雨声以及花轿的颠簸惊醒。她自语起来:
    “怎么老天也不助我呀!难道我的灾厄还没有结束吗?”
    她慌忙揭开轿窗一看,轿外白昼如夜,大雨如注。
    又一道闪电。她看到了这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还看到道旁有四个人在冒雨奔跑。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娶亲队伍里的人。一男一女,各牵着一个光头男孩。男人背上还背着一个青布大包袱。
    盛董氏害怕闪电过后紧接着的雷声,赶忙关好轿窗。
    轿子像胭脂湖中一条小船,在雨中颠簸。
    正惊慌间,盛董氏突然觉得轿椅下,有个东西在腿脚旁蠕动。她急忙揭开椅布低头一看,一条小白狗,举着两只大眼,惊恐地瞪着她。盛董氏一脸煞白,禁不住惊叹道:
    “我这一生真的完了!”
    她又急又怕,想趁早扔出去。急忙去推轿门可轿门紧闭,想是轿门外反插了栓。她又去开轿窗,窗格孔太小塞不出去。
    怎么办呢?再一思忖,不如等下轿时,把它关在轿子里。再请抬轿的师傅帮忙,趁没有人在旁边时,悄悄弄走这个畜牲。
    反正都已全身湿透除了轿子里的人,总指挥秦桂生认为没有躲雨的必要。并且也找不到躲雨的地方;与其停在路边淋雨,不如边跑边淋痛快。
    当娶亲队伍冒雨兼程赶到盛家时,雨却停了;云也散开,太阳又露出温和笑脸。
    狂风肆虐后,天空更加纯净;暴雨洗劫后,大地尤为清凉。轿夫们脱下衬褂,揩抹头上的雨水。一脸凉爽快意。
    盛秀才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迎上去打开花轿门。董氏还没来得及起身,花轿里早闭闷不住了的小畜牲,先跳了出来。一出来就往摆满美酒佳肴的桌下躲藏。满屋客人,都在等着看秀才的二婚娘子,却先看到了这么个不祥物,个个惊讶不已。
    接着便纷纷议论起来。
    那该死的畜牲,想不到这么多人对它比对新娘子还在意,知道桌子下躲藏不住,就急忙往没有人的旮旯儿钻。钻了几处总是有人紧追而来,最后钻到西横屋大木仓底下,抖着不敢吱声。
    秀才牵新娘进堂屋坐定后出来,客人还没有入席,都在谈论小白狗的事。
    他急忙招呼各位嘉宾:
    “信者有,不信者无!我们儒家人不信这个。请大家快入席吧!”
    可是客人们入席后,一边吃喝,一边还在窃窃私语:
    “这盛家只怕……”
    “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吉人应该自有天相!”
    “狗义气,狗不嫌主贫!”
    “迎亲避白狗,尤其改嫁的女人忌讳——伤主、败家。”
    村里人大都相信这些。
    酒宴后拜堂仪式在堂屋举行。
    堂屋东间房,秀才与前妻盛李氏在里面共同生过四个女儿,现在就让它空着。夫妻对拜后,秀才牵盛董氏进了西间房。盛秀才家的房屋共有九间,东、西与北连成“凹”字形。东横屋三间房,一间客房,另两间住着盛秀才四个女儿。西横屋也是三间房,一间放置谷仓、碓碾和农具,一间厨房。还一间长期住着长工秦桂生,和他的老婆严利。严利同桂生成亲十来年了,没生过孩子。她现在每天为秀才和四个姑娘煮饭。
    娶亲队伍总指挥秦桂生,到了晚上还不肯缷任。像要把东家这年收的谷子全挑进大谷仓里关紧仓门,做好最后一道工序才肯辞东回家过年,他直到恭送完近客回家,安排好远客就宿,幸好没有一个远客,尽职尽责站好了最后一班岗后,才回到西横屋睡房。
    他一天劳累倒头睡着。晚餐喝了点酒,鼾声自然比平常大。老婆严利在脚头睡不着,就像平常他睡着了而她睡不着,骂了起来:
    “没有本事就莫喝!让老娘跟你受了一辈子罪!”
    明骂他猫尿喝多了,暗咒他对东家愚忠死替,累死活该!再看那边洞房花窗里烛影摇红,便更睡不着。辗转反侧到深夜,忽听窗下小狗几声狺狺,猛然记起花轿里跳出来的小白狗,心头顿感舒坦。不一会便睡着了。
    东横屋里,秀才四个女儿都睡不着。她们今晚挤在一床,一起议着明天的事——要参见新妈妈。父亲昨天晚上,还到房中来嘱咐她们:
    “你们四姐妹,都要真心诚意对待后母。心能换心,后母会待你们如同己出的!”
    她们想第一次见面,要特别注意!
    她们都半躺着。大姐忠秀带着幺妹礼秀躺一头,二姐信秀与三妹廉秀躺另一头。夜深了,她们还在兴奋地聊着昨天写喜联的事。
    忠秀右手食指按着礼秀的鼻尖说:
    “本!”
    礼秀嬉笑着,反指忠秀的心窝,回敬道:
    “损!”
    那头信秀看到大姐同小妹打趣,随即转身,捧着三妹廉秀的额头就亲。从鼻孔里发出声来:
    “冷!”
    廉秀推开信秀,嗔怪道:
    “疯婆子,真逞!”
    昨天,早饭刚放碗,秀才便吩咐:
    “今天你们各写一副喜联,作为送给新妈妈的礼物!”
    姑娘们都写得一手好赵体字,作联也还工稳。只是毕竟国学功底欠深,楹联稍显才气不足。父亲这样安排,也是想考考女儿。不过秀才早就知道,忠秀带领着三个妹妹,对娶新妈妈一事心怀不满,只是不能明着反对。
    书桌前秀才正襟危坐,像平常给女儿们授课,严肃说道:
    “联里不准出现如‘重’、‘再’、‘二’、‘两’、‘复’与‘又’等隐射续弦的字词,也不准用续弦的典;上下联中,必须分别嵌入‘湖’、‘岛’二字。谐音‘福到’;并又切合胭脂湖乡香炉岛村的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
    女儿们低着头,认真听父亲作联要求。
    父亲停了一会,见女儿们没有提出意见就继续说:
    “还要求你们分题作联:忠秀功底足些,就作堂屋大门联,横披‘祥瑞满堂’。信秀作洞房花窗联,你的横披为‘比翼齐飞’。廉秀作洞房门联,横披用‘花团锦簇’几字。礼秀年纪小,功底薄点,就写厨房门联,横披‘美酒佳肴’。”
    秀才吩咐完起身刚跨出书房门槛,又回过头来嘱咐:
    “我半个时辰后来收卷!”
    姑娘们领了旨来不及谢恩,急急忙忙取出笔墨纸砚。各个嘴里念着分配到的横披,心里想着如何紧扣横披缀词连句。
    小妹礼秀笑望着大姐。信秀、廉秀低头不语,两手不停地搓揉着。忠秀说:
    “我们都要隐含一点不满!”
    “好!”
    信秀积极响应。
    廉秀不置可否。礼秀不懂也不会,毕竟还太小刚满十岁。
    半个时辰后,秀才按时来验货,先看忠秀的“祥瑞满堂”。
    “景瑞三春湖仲夏;家祥百世岛长年”
    秀才摇头说:
    “切题是切题,但不该故意用‘仲’字,放着现成的‘六月’不用,真损!”
    再看信秀的“比翼齐飞”。
    “换巢鸾凤惊栖岛;交颈鸳鸯羞抱湖”
    秀才脸猛红了,骂道:
    “大胆!你这目无尊长的东西!太逞!”
    再拿起廉秀的“花团锦簇”来看:
    “雪岛梅开枝枝冷;春湖柳放絮絮新”
    看罢,秀才无力放下这联,疚意深沉。慢慢道:
    “此联过冷!”
    秀才不想看小女儿礼秀的了。可礼秀非常认真地举了过来。娟秀的赵体字展现在父亲眼前:
    上联:“美酒胭脂湖水酿”
    下联:“佳肴香炉岛人烹”
    父亲忍不住流下泪来,紧紧把礼秀抱在怀里。轻轻对女儿们说道:
    “你们总有一天会理解父亲的呀!”
    说完拿起礼秀那一联,轻声读了一遍,小声说:
    “礼秀这联平仄欠工,然立意较本!本者真与纯也!”
    事与愿违,兴致全无。下半日,秀才随手写了几副,请桂生帮忙贴上。
    只有春天里的太阳与骤雨,才能孕育出这般温润柔和的夜风;温柔夜风像母亲抚捧婴孩的脸庞,轻轻捧出了一轮欢愉的皓月。清辉下,胭脂湖、香炉村一片宁静。微风过去湖面波光闪烁;水底圆月与环绕着圆月的云朵,繁密的橘树与橘树后隐约可见的山岚,都随着波光荡漾起来。
    渐渐夜已深沉。新耕泥土的清香,和着意兴阑珊的蛙鸣,从湖边隐约飘来;橘树林中的夜鹰,旧墙根下的蟋蟀,也都被陶醉,没有让它们的歌喉再去惊醒村夫们的丰收好梦。
    唯有盛秀才家的东横屋里,烛光摇曳,欢闹声不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