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八)
刚进大门,马碎牛就瞧见王文革焦急的站在路边。看到他们时,王文革如释重负地笑了。他热情地说:“我是特别来感谢马司令和这位水平同志的。”他面对水平,说:“你二舅真不简单!听我说完来意,他给公社打了个电话,公社那边也积极支持,向各个村下了电话通知,说只要愿意使用这城墙土的都可以派车去拉。没想到一下子就来了上百辆大车!这会儿正在城墙哪儿装土呢——你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马碎牛很奇怪:“我们回来咋没见马车?”
王文革说:“这么大一只马车队会影响交通的,再说一路上撒下些土也是麻搭。水平她二舅建议让马车走东闸口那边,所以你看不见。”他又扭脸向水平说:“你二舅人能干也很健谈,说起文化大革命,那理论也是一套套的呢,令人十分钦佩。我和他老人家很是谈得来。对了,他还问到你,我说你好着呢!”
王文革越说越兴奋,越兴奋眼里越放光,两只眼睛就不离水平的模样。
水平感到浑身不自在,想着要尽快摆脱这个套近乎的“东城”司令,就故作热情地说:“通过这件小事可以看出,只要两派联手,就没有办不好的事。依我看,你干脆带着‘东城’的‘工革造’加入我们‘工学联盟’红卫兵吧?分个‘东城’‘西城’有啥意思?反正都是红卫兵,都是要造资产阶级司令部的反,索性成为一派算了。你要不好意思,放不下你大司令的架子,先搞个联合司令部也行。要不要我去‘西城’那边说一声?” 说完话就咄咄逼人地盯着王文革。
赵俊良和谢凯都觉十分痛快,相互做着鬼脸,等着好戏看。魏子美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水平期待着的尴尬表情了。水平两眼锥子一样直直的望着王文革,内心不无得意地欣赏着自己出的这道考题。
王文革先是一楞,他确实没想到水平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见他猛然趋前一步、突然抓住水平的双手,倒把水平吓了一跳!他一边上下摇着水平的双手,一边说:“好呀!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这也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啊!想不到英雄所见略同!”他兴奋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说:“我今天才听到了和我一样的观点,真把我都能高兴死!你说的对,分啥‘东城’‘西城’呢?你看民院,两派不是处的很和睦么?应该宣传和鼓励这种和平共处的局面,大家一致对外,何愁资产阶级司令部不垮?何愁造反事业不取得丰硕成果?内耗只对党内走资派有利啊。”他两眼放光不能自已,越说越激动:“水平,我感谢你。希望你和你这些朋友们能一道为实现这个目标努力。说实话,要实现这个目标并不容易!你们那一派我不敢说,我们这一派阻力就很大,在‘东城’这边我也是少数派呢。”
王三蛋说的极为真诚,水平却越来越别扭。不仅仅是因为他还握着她的手,她觉得良心上有一丝不安。她装作不经意地抽回双手,急忙闪在了一边。
还能冷眼看着这个场面的只有赵俊良和谢凯,再加上一个诸事都漠不关心的水全红了。柳净瓶受到感染,有些心动。而马碎牛就抖胳膊跺脚地激动的不得了!他拍了一下王文革的肩膀说:“三蛋,我真没把你看错!你是个好人。我交你这个朋友!你这个想法真好,这就像当年的国共合作,虽然政治理念不同,但枪口对外打日本总没错,我支持你。只是你们国民党——,哦,只是你们‘工革造’名声不好。遇事迟疑,太保守,那像个造反派?我看成立联合指挥部是个好办法,大家在一块接触多了,你们受到我们影响,也能向我们学到更多的造反精神,慢慢地就改造过来了。你要不嫌弃-------”正说得紧活,赵俊良怕他再说出什么失体面的话,插话说:“王司令,我看这样吧,你们市里面‘东城’、‘西城’的事也不是我们偏僻农村一个中学能说上话的。如果你的想法和你的态度一样真诚,不妨先安排张闻、魏子美为首的‘反倒底’和我们‘工学联盟’红卫兵搞个联合司令部。这样一步步的实现你的理想,你看咋样?”
王文革说:“好呀,我也是这么想的。上次我在‘东城’召开各个单位红卫兵司令的大会上就讲过,搞好团结,共同造反。”他回头问魏子美:“上次是张闻参加的会议。遗憾的是,只有民院、你们六中的‘反倒底’和几个小单位支持我这个想法,大多数单位的造反派都反对。今天马司令能来,足见你是真心支持我的。”魏子美连忙说:“这是张闻的意思,他反对红卫兵相互争斗,他说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再不能干了!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煽惑着红卫兵闹对立呢!”
正说的高兴。远远地看见王平安来了。和他走在一起的是两个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一个是藏族女孩,一个是汉族青年。三个人见了王文革都极为尊敬地打招呼,王平安对马碎牛介绍说:“这是农奴戟司令丹增尼玛”。那藏族女孩就弯腰摆手地行了一个藏族礼,声音甜美地说了句:“扎西得勒”,亲切的笑容让人心动。王平安又指着那汉族青年说:“这是红造团司令张木军。”那汉族青年就微笑着说了一声欢迎。两人就挨个和马碎牛他们握手。那藏族女孩笑眯眯地说:“文艺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前边第一排留着座位,我们是特意来邀请诸位入座的。”马碎牛惊奇地叫道:“呀!你会说中国——汉话。你汉话说的这样好,真有些不可思议。”丹增尼玛很亲热地拉着马碎牛的手,说:“你奇怪吗?其实没啥,只要下恒心,三年就能说的这样好。”“不可能!”马碎牛断然否认。他说:“俄语我都学了两年多了,到现在还只能念个‘路死客、鸭贼渴。”
“那是你没用心学。”丹增尼玛亲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马碎牛急忙抽回了自己的手,脸红的像婴儿的红布裹肚。偷眼一看,柳净瓶正在旁边笑呢,就绊绊磕磕地说:“我叫——马——碎牛。”不料那丹增尼玛却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学生,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又问:“你们汉族人的名字都有一个寓意。你姓马,这我懂。我们雪域高原也有马,只是没有你们内地的马大。只是‘碎牛’这两个字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众人就嗤嗤的笑。
马碎牛刚刚有些褪色的脸腾地一下又充血了,这是他最忌讳别人问的一个问题。明白人会想到这名字是指牛犊——事实上也确实是指牛犊,不明白的——还有别有用心的人——就会想歪了。
丹增尼玛扑闪着双眼,一边思索一边观察众人发笑,突然说:“哦,我猜到了!一头可爱的小牛犊!”说完,还有意退后一步,把马碎牛上下打量一阵,频频点头,说:“真像,你真像一头可爱的小牛犊!”众人哗然大笑。丹增尼玛看到大家又一次发笑,再次弯腰行礼,说:“真对不起——不过你确实很可爱。”
被一个女孩当面说自己可爱还是今生头一回,马碎牛狼狈极了。他瞪了瞪眼,动了动嘴,谁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张木军说:“看节目吧?”一句话提醒了大家,马碎牛这才得以脱困。
水平怪模怪样地看了看马碎牛,笑眯眯地调侃说:“马司令虽然是人越多越能显出水平来,但一旦人少的的时候就有些木呐了——尤其是面对一个漂亮女生。”大家再笑。马碎牛把脸转向一边装没听见。
文艺节目相当精彩。尤其是那些藏族舞蹈,情绪饱满、热烈,动作幅度大,舞蹈欢快有力,动感极强。歌曲也极富感染力,声音清越激扬,看的大家只鼓掌。尤其是水全红,他如痴如醉的表情让人担心。
马碎牛又一次疑惑地问赵俊良:“这些藏族女生感情咋这么丰富的?‘白毛女’的乐曲刚响,她们就哭的汪汤汪水;大幕还没拉开,就有人昏倒了。等那倒霉鬼杨白劳两腿一伸,周围就哭昏了一片!到了大春带领着八路军抓住黄世仁时,她们就高兴的又蹦又跳、载歌载舞,让人连节目都看不成了;这是咋回事?”
赵俊良说:“柳净瓶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吗?她们是刚从奴隶制社会一步跨入社会主义社会的。刚才参观时你也见了,在奴隶制社会里,农奴就是牲口;不但可以自由买卖,而且可以随意杀害。当她们一步跨入社会主义这个天堂、获得了人身自由的同时,生命也有了保障。她们对党、对社会主义、对**的感恩之情是没法用语言形容的。以前,农奴主为了更好的奴役他们,利用宗教麻痹他们却被他们毫不怀疑地全盘接受了;他们甚至还虔诚地俯下身去,去吻活佛和奴隶主身后的脚印。看节目落泪,这只能证明她们心地太善良了,见不得美好善良的事物被糟蹋、被欺侮,有一种如同身受的感觉。这也使她们想起以前被随意杀害的亲人,所以,会痛哭、会昏倒。这种感受我们是没有的。另外,由于文化和生活习俗不同,她们表达情感的方式就和我们有一定的差异——这就是为什么丹增尼玛一高兴就敢亲热地拉你的手,亲切地称呼你是一头可爱的小牛犊。而你铁塔一般的男子汉却吓得面无血色、连连往后躲。嘿嘿。”
“一半人话、一半鬼话!”
两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节目看到一半,魏子美就走开了,当节目演完后,马碎牛看见魏子美正指挥着十四辆四**卡在操场边列队呢。
马碎牛心中一热,觉得魏子美真是个好人,是个负责任的人,也是个细心的人。不像谢凯以前说的那样,是一个搞阴谋诡计的高手。心想,不能让他再误入歧途了,得赶紧劝他脱离“反到底”,早点加入“工学联盟”,以后既是帮手也做朋友。
车停好后,魏子美和马碎牛商量返校的事,马碎牛说:“你看着办吧,咋弄都行。”俩人正说着,王文革、王平安、丹增尼玛和张木军也过来了。马碎牛迎上两步对王文革说:“啥时候到六中来?我请你吃兔肉——我也只有兔肉。你想吃鸡肉狗肉都没麻搭,但要费点小周折。嘿嘿。猪肉和牛羊肉却没有,我还没有胆大妄为到扫荡乡里。”王文革哈哈大笑,说:“我一定去!我是百无禁忌,啥肉都吃。但今天却不行,我今晚呆在民院,再和他们研究一下联合的事。最迟一周内我一定去。予祝你们一路顺风!”
六中学生在魏子美的安排下纷纷爬上卡车等待返校,满车兴奋的红卫兵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文艺节目的精彩,说着一些“真过瘾”之类的马后炮。
马碎牛怯火丹增尼玛再问些尴尬问题或者是再握他的手,他怕了。这个藏族女孩表情过分亲热不说,动不动就流泪、就拉手,还爱刺探别人**,这让马碎牛感到畏如蛇蝎又无地自容。他顾不上礼貌了,抢在她说话之前上了第一辆车。他伸出头去对王文革,也是对丹增尼玛和张木军说:“走呀,以后再谝。”就把一句告辞的话说给了三个人。丹增尼玛果然流下了眼泪,说:“真不舍得让你走,你什么时候再来?”其语**真意切、脉脉含情。马碎牛吓得不得了,猛地把头缩回驾驶室,嘴里胡打乌拉。丹增尼玛又说:“你是一头可爱的小牛犊,蹦蹦跳跳的小牛犊;我一定会去六中看你的。”马碎牛更害怕了,连忙阻止她,说:“六中太远了!一路上坡,远的你一天走不到。你不用去,哪天我有时间会来民院的——”他略去了“看你”两个字,心想:“再来?再来我就是瓜子!”
柳净瓶皱着眉头坐在后边的驾驶室里,不无忧虑地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