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六)
“嘿,这才是标准的男子汉呢!”
那精瘦筋道的红卫兵大喊一声王司令,快步过去向他述说赵俊良的建议。
那被人叫做王司令的人微笑着,和蔼地看着面前这些农村青年。他放下身上的担子高兴地说:“你们的建议不错。起初我们也有这个想法,只是担心贫下中农不会答应把这些散发着封建毒素的东西上到自己地里,这才没敢提起。你们要有把握我就让大家停下,先休息一个小时。等你们联系好了我们这边就撤人。不过,我们不要黄土,也不用往沼泽地里填埋。只求能把这段影响渭城市容的城墙弄走,以后在这儿建个花园,让我们的城市更漂亮 ,更有朝气,人们走到这儿心情更舒畅就行。”魏子美说:“王司令,能不能不拆这段城墙,只把它周围的环境弄好不是一样的吗?”那军人模样的青年认真看了看他,问道:“六中‘反到底’的魏子美?”魏子美说:“我是”。
起初马碎牛他们并不在意这人的身份——司令满天飞。但听他说话那颐指气使的口气和魏子美恭恭敬敬的态度忽然就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此人是‘工革造’渭城总部大名鼎鼎的王司令!”
“此人就是盘踞‘东城’、带领数万人马与‘西城’作对的敌酋!”
赵俊良他们都有些紧张,一个个伸长了耳朵要听他说些啥。
王司令十分热情地问魏子美:“张闻咋没来?他爸的病好了没?”魏子美略感轻松地说:“张闻回汉城了,他爸今天出院。王司令松了一口气,说:“需要帮忙你说话,见了他代我问候一声。至于这段城墙是非挖不可的。你说的办法是一种理想状态下的处理方法,但你想想:就算你把这城墙周围弄成花园又能怎样?东边过来那些逃荒要饭的照样还要打洞子,收破烂的照样还要把收集来的破烂堆在这城墙周围,护城河里照样是死水,城墙上的土照样往下落。”说到这儿,他忧虑地向周围看了一眼,说:“这北门口是城市的中心,又是我们‘东城’的地面,作为造反派,我们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哪能让一个革命化的城市在她的脸上有一块疮疤呢?”他不经意地看了赵俊良他们的袖章,说:“西城‘工学联盟’?你们‘工学联盟’下手快,控制了城西和城南,把渭城最好的地方全占完了。”他苦笑一下接着说:“但我想,革命是不应该分先后的,也不应该以抢地盘来分高低。更不应该搞阴谋诡计,给别的造反派制造麻烦。说实话,原先我们并没有想到拆这段城墙,这还是受了你们‘工学联盟’的启发。他们把势力范围内的封建残余几乎清除完了,这本来是个好事,但当知道我们要仿效他们,也要拆掉这段老城墙时,你们卫彪副司令就派人到这边鼓动住在城墙洞子的人闹事。他们给这些人发了袖章,是什么‘豫西红卫兵挺进关中造反团’,给我们的革命行动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好在我们得到了风声,当晚就把大部分人弄走了,要不然第二天他们一串联,那麻烦才大呢!”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说:“我是军人出身,说话直;别介意。”
赵俊良他们有些不悦,魏子美也十分紧张,马碎牛只顾挖土并不回头。
赵俊良并不惧他,态度不善地说:“王司令,你说的什么‘豫西挺进团’的事我们也不知道。你故妄说之,我们故妄听之,就当是过堂风!但我想不管是否有这么回事,至少大家的起意都是好的,都想走在革命造反的前头。退一万步说,即使有这等事,那也是因为你们刻意模仿别人,抢夺别人的脑力劳动成果,当然别人不会痛快。人家绞尽脑汁想一个好主意,你却轻而易举地就用了,怕也不太公平吧?‘东城’既然自称革命造反派,就应该有自己的特色,不要一味去模仿别人,更不该甘愿跟在别人后边亦步亦趋地爬行!我觉得你刚才这些似是而非、不利于团结的话就此打住,多想想怎样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吧!不知王司令意下如何?如果你赞成,我们还是尽快商量怎样推倒这段城墙更实际一些。我提个建议,你去找两辆自行车来,我们去马家堡联系拉土的事。如果有时间就多联系几个村子。这样你可能几天之内就把这座‘王屋山’挖走了。”他特别强调了王屋山的王字。
王司令开心地笑了,露出了一口白牙,说:“好厉害的嘴!好,似是而非,不利于团结的话咱都不说!不用劳动你们,一旦‘西城’总部知道你们在帮助我们恐怕不太好。只要这位女同学告诉我她二舅的名字,我自己去联系,这就已经很感谢了。”水平说了她二舅的名字,那王司令端详了一下水平,说:“我亲自去。”
马碎牛挖的微微冒汗,自觉十分舒畅,心情也就格外好。听完王司令的话,回头说:“不相干的屁不放!咱就说拉土。你放心,水平他二舅要是不拉这城墙土,我负责找人拉。挖土的人都不用你出。说实话,这一段城墙在我眼里就不是个事。”王司令说:“怎么能让你找人拉土?我不想给魏子美的朋友找麻烦,再说‘西城’那边——”一句话没说完,马碎牛就不耐烦了,责备道:“一个军人咋婆婆妈妈的?虽然我归‘西城’管,但我做事我负责,我就不信有利于团结,有利于城市建设,有利于人民群众的事就不是好事?!没听说做好事还能把天塌下来;就是塌了,我顶着!”
那王司令起初并没留意这个土头土脑、一直抡着二齿耙挖土的农村青年。直到马碎牛开腔说话,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对马碎牛表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他明白了,当下就问:“你是头儿?”马碎牛把二齿耙抡起来扎在城墙上,大声说:“渭城六中‘工学联盟’红卫兵司令马碎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那王司令也豪气地说:“渭城市‘工革造’总司令王文革!我只能说我是坐不改姓,因为我把名字改了,原名王三蛋既是!”马碎牛哈哈大笑更来了精神,说:“你还怪!比别人多一个!”王三蛋回击道:“你还不是一回事儿?我比别人多,你比别人小,咱俩难兄难弟,都是三大件出了问题。”说完两人就粗野地哈哈大笑,激动就把手握在了一起。看的赵俊良和水平只皱眉。听他们说脏话,柳净瓶干脆就躲的远远的。
马碎牛率先松开了手,说:“你这人有趣——好了,这事就这么办了。如果你联系不成,一会儿到民院找我,我在那儿看节目。办成了你就不要来了。”那原名王三蛋,现名王文革的‘东城‘司令豪气地说:“以后有啥麻烦事需要帮忙,你让人到‘东城’捎句话就行!”马碎牛嘿嘿笑了,说:“我才不和你‘私定终身’呢!我今天愿意帮你,也是看你像个好人,你做的这件事也是件有革命意义的好事。但要说到搞文化大革命咱可要分开。我们‘工学联盟’是有组织有纲领有信仰的红卫兵,是最革命最造反的。不像你们,革起命来三心二意的,还甘愿落到别人后头。我都替你脸红。更重要的是,我马碎牛是有原则的人,最多以后和你做半个朋友。但要说到造反,你们就不行:我们是真正的造反派,而你们却是保守派、迟疑派、保皇派、落后派,切不可混为一谈!”
马碎牛一席话说得赵俊良心里痛快淋漓。所有的眼睛都望着王司令,看他如何反应。
魏子美十分尴尬。
王司令笑容不减,说:“好久没听到这麽直率、这麽有胆色的话了。人家都说我是快人快语,今儿一见马司令就小巫见了大巫。要不是观点不同,我真希望能和几位永远作朋友。”一转头,见赵俊良、柳净瓶和谢凯几人的脸色不善,改口说:“即使诸位不愿意和我作朋友也无妨,但我决不与诸位为敌!”
马碎牛笑嘻嘻地说:“不为敌才怪!大家都心怀鬼胎,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对方消灭了,还说什么不与诸位为敌的鸟话!”王文革目瞪口呆。马碎牛笑道:“走呀。我们去看凤凰台呀,再不看就见不着了——你说这事也怪,啊?明知道那凤凰台是封建残余,为啥我还很想去看看呢?”说完就走,头也不回。众人急忙跟上。魏子美稍一犹豫,也追了上来。他走近马碎牛带有歉意地说:“刚才碰上王司令是个意外。派别不同,他说的话你不要见怪。”马碎牛瞪了他一眼说:“他说的话跟你有球的关系呢!我马碎牛啥时候成了鸡肠小肚的人了?——不过说真的,我很喜欢这个人。”
王文革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