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七)
马碎牛认为问题解决了,他轻松愉快地走出了司令部。门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马碎牛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大多数都是“反到底”的人,也有一些“红旗”的人,只有很少的人是“工学联盟”红卫兵。这些人三个一团五个一堆围在司令部门前窃窃私语。个个表情气愤,人人指指戳戳,看到马碎牛出来也不避讳,说话的声音反而更大了,存心让他听见。
“搞的啥球文化大革命吗,纯粹是伐树大革命!”一个气愤的声音。
“杀鸡取蛋、抢钱司令!”有人无畏地说。
“猴子偷桃、不择手段!”有人一语双关地骂。
“听说是缺钱,没钱买冰棍,这才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胡说!伐了那些树,是因为那些树都是腐朽没落的清朝时栽下的,伐了那些树是铲除封资修黑货的革命行动!”有人支持,但声音格外微弱。
“那钱咋说?”有人理直气壮质问。
“树是学校的,卖下的钱不能一派拿走;应该交到校财务。”有人愤愤不平。
“你加入‘工学联盟’就能分钱了。”有人用心险恶地挑拨。
“不要害怕,马司令在‘工学联盟’红卫兵成立大会上不是说了吗,资源共享,只要是六中的学生人人有份。”有人以假意的信任抛出了一道难题。
“步走资派的后尘!”------
马碎牛的心开始往下沉。他没想到这笔钱居然烫手。也没想到伐了学校的树会引起轩然大波。但他决不后悔、也不害怕。他对围在周围的人说:“又没伐你家的树,管得着麽?谁不服气叫你司令来说话!告诉你们:钱不会装到我马碎牛口袋里,它只会为红卫兵造反出力、为宣传**思想立功。”
赵俊良若无其事地从人堆间穿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卷大字报。他轻松地微笑着,拉着马碎牛就进了司令部。
两人前脚进门,后脚就来了水平和柳净瓶。除过赵俊良以外,其他几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赵俊良说:“咋了?都咋了?一个个都给霜打了一样。”
柳净瓶说:“不应该伐树,这件事我们作错了。”
水平并不慌乱,她平静地说:“先不要检讨,我觉得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最大程度地挽回损失——我指的是最大程度地挽回‘工学联盟’红卫兵的威信。”
“还威信呢,”马碎牛说:“我看咱现在就是钱校长、就是安心、就是过街老鼠、就是一泡臭狗屎!但我就要这样干!‘工学联盟’红卫兵的发展壮大不能让几个钱给绊住了。谁要不服气,那地上还有百十个树根让他挖走!不过,我倒一点也不担心。俊良能出这主意,肯定把后路都想好了。看你笑嘻嘻的样子,还不赶快说出你的瞎瞎主意。”
“现在出现的情况只不过是我预计的三种结果之一,它并不是最坏的。没啥。现在这么大一笔钱落在我们手里,别人眼红是正常的。关键是既要堵住别人的嘴,还要留下这笔钱。我这里写好了一个通告,你们看。”说着就打开了手里卷着的那张大字报。
这是一篇“告全体红卫兵书”。内容只有两条,一条说:为保证六中的政治运动不受经济因素的影响,不分派别,只要坚持在学校参与斗批改,经调查核实家庭确实困难的,将用这笔钱给以资助——每人每天发放五分钱的午餐补贴;另外一条的内容更明确:将用这笔钱为全体在校师生每人购置一套“**选集甲种本。”
马碎牛顿时急了:“这笔钱我有用呢!水全红那儿弄不好就要用去一半!马老师那儿要用一些,能留到手里的最多只有四分之一。你再资助学生午餐、再购置甲种本,咋能够吗?这树不是白伐了?瞎名声也不是白担了?”
“放心吧,”赵俊良依然是满面笑容,他看着柳净瓶狐疑的脸色,胸有成竹地说:“不但要把钱落下,还要留个好名声。”
马碎牛催促道:“简短些,说实质性的东西。”
“我和财务室会计都谈过了,‘甲种本’的钱由学校出,算到纸张和糨糊的支出费用里。对外就说是咱出的钱。负责采购的人是总务室的许老师,我也给他叮咛了。如果有人问,就说这钱是咱出的。这三个人都参加了‘工学联盟’,决不会坏事。不过,我估计也不会有人去问他们。至于给贫困同学资助的钱就更不用担心了。学校年年都有奖学金。今年开展文化大革命,奖学金就没有发放,这钱专款专用,还存在学校。另外,资助云云,那也是一句空话。学校领导都靠边站了,由谁来‘调查核实’?即使外派有人捣蛋,真写了个申请交到咱这儿那也不怕,派出人去慢慢调查、反复落实,拖上三五个月,咱不烦他都烦了。”
赵俊良喘口气接着说:“这都得感谢水平。要不是水平提出占领总务室和财务室,今天这个乱子就大了。”
水平只是微微一笑,说:“派两个人陪着许老师去买‘甲种本’,另外,再派两个女生去财务室拉家常。”
人人肃然起敬,个个佩服的五体投地。
马碎牛笑眯眯地说:“赵俊良就心细地跟针一样;把水平的话一听,那都细的看不见了。”大家就笑。只有柳净瓶始终有些不放心。马碎牛问道:“我那个花钱的计划你们同意不?要是同意,俊良,你就去把马老师和水全红叫来,我有话对他们说。”大家就说没意见。
“柳净瓶,你留一下。”
当马碎牛打开大门送他们出去时,只有寥寥几个人还站在门外,全是“工学联盟”红卫兵。他问“反到底”那些人哪儿去了?有人告诉他:刚才魏子美来了,铁青着脸说“谁要再呆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就立刻开除他!”那些“反到底”的人见常务副司令发火了,一个个都蔫了,啥话不说就走了。大约是觉得魏子美怕了马碎牛,那个红卫兵说的时候还洋洋得意。但马碎牛和他司令部的成员却没有一个人笑的出来。
水全红和马老师来了。
马碎牛开门见山地说:“你俩是花钱的大头。我不能让你们一贫如洗地干革命——现在毕竟不是二万五千里长征那条件了。你们也知道我把学校的树伐了,这是为你们伐的。谁想说啥谁说啥,恶名我担着,只希望你们能把自己的事干好。你俩分别做一个预算,看都需要多少钱,由我这儿出。但有一个原则,学校有的就坚决不买,你们需要而学校又没有的就坚决要买!我要让六中文艺宣传队和篮球队的装备不输于城里那些中学。”
马老师说:“预算我早就做过了,篮球队有三百七十元就够了。”
马碎牛说:“给你四百元。”说着,就点了四百元交给了马老师。马老师打个条子,说了句“将来多退少补”后喜滋滋地走了。
马碎牛把条子交给了柳净瓶,回头看着水全红,说:“我是个粗人,只会摔交、不懂表演。那天的事是我莽撞,对不住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文艺宣传这一块,我就全靠你了。你可以在全校挑人,不管他是那一派的;磕头作揖的事我去做。务必要叫你施展出全部才华。全市‘工学联盟’红卫兵大汇演下个月就要开始了,你加紧采购、加紧排练。要花钱你尽管说,我不想叫你在汇演时有一丝遗憾。还是那句话:需要谁帮忙你说话,即使你觉得我行、让我演一个匪兵我也没二话。我要给你一个真正的舞台。”
马碎牛说话的时候水全红只是静静地听着,已经完全没有了过去的敌意。但当马碎牛说到给他一个真正的舞台时,他感动了。他怕自己把眼泪流到马碎牛面前,哽咽着说了句“我去做预算”后转身就走了。
马碎牛笑了。他对柳净瓶说:“剩下的钱由你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