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十)

    那次批判会后,王应臣不知从那儿弄到了几个核桃;他把一个放在嘴里含着,再不和人说话。到后来居然练得可以同时在嘴里含上两个大核桃并且能在口腔内使之旋转自如。这一手绝活让牛棚里的同僚羡慕不已。
    出人意料的是,批判会后有许多“反到底”红卫兵意外地要求加入“工学联盟”,甚至还有两个小组织整建制地易帜请降!这种始料不及的效果不但让柳净瓶觉得奇怪、让马碎牛觉得不可思议,赵俊良和水平也十分惊讶。他们面面相觑,一笑之后恍然大悟;一个个就笑眯眯地摇头。
    渭城六中的红卫兵运动经过组合、分化、再组合、再分化最终定型为三股势力:以马碎牛为司令的“工学联盟”红卫兵占全校教职员工和学生的百分之四十,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大派。马碎牛听从赵俊良和水平的建议,大批判之后继续把工作重点放在组织发展上。经过耐心和艰苦的谈判,他们不但将大多数支持和同情本派的其他小组织全部收编了进来,而且把两三个观点不明、左右摇摆的小组织也争取过来了。水平和赵俊良的看法是,与其让这些人游走在各派之间,容易成为“反倒底”、“红旗”的拉拢对象,不如直接收编进来。一来可以约束这些人,二来也可让觊觎者死心。贾佳佳曾表示担心:收编小派,一下子涌进那么多人,无法逐一甄别,将来会因人员的良莠不齐而带来麻烦不断,不见得是好事。对此马碎牛看的很开,说:“人多还是好。出去搞个宣传活动、支持一下周围各村的‘工学联盟’也能起到人多势大、兵强马壮的作用。再说,‘六中第一大派’这个名头还是要靠人来充数的。”马碎牛一锤定音,收编就开始了。
    马碎牛的收编工作进行的十分热火,也就无暇顾及大批判和大辩论。奇怪的是,“反倒底”和“红旗”也风平浪静。
    各家都需要修养生息。
    一天下午,负责到市上总部联络的通讯员回来说:“总部要求下属各个造反单位都必须成立一个**思想宣传队,编排一些文艺节目,准备参加市上‘工学联盟红卫兵文艺汇演’。另外还提到既然六中有枪,为啥不成立一个 ‘工学联盟战斗队’呢?卫彪副司令还说,如果成立两队,他负责派人来指导和帮助。”
    马碎牛和他的司令部成员都笑了。马碎牛说:“他是惦记着咱的枪呢!这个马后炮!成立两队?这一次咱可走到总部前头了。战斗队、宣传队都有了,还多了一个篮球队。不过刚组建的这三个队至今还是门背后的光棍,窝在学校里抖威风。总部说的对,让他们走出去,扩大影响、支持周围农村造反——喔,还要宣传**思想。我看就先从双照公社开始,先来个中心开花,再逐渐向周围扩大,整好了渭城咱收编兴平,解决了关中咱走向全省------”赵俊良忙止住他:“碎牛,不敢再往下说了;再说下去你就成了割据一方的军阀了。先把你的野心收拢一下,看咋样弄好双照的事。”马碎牛很不高兴,说:“你就会杀风景!没有一个远大的目标怎么能成大事?——好吧,你说,双照的事咋弄?”
    王敛翼最近有些烦。一个被自己看好的轰轰烈烈的大批判会却意外地给“工学联盟”做了嫁衣裳。他至今都没想通:为什么许多逍遥份子在批判会后迅速做出了加入“工学联盟”红卫兵的决定,而且自己手下也有二十多人叛逃了?虽然他也有所耳闻,外界传言他搞的这个批判会流于形式、形同杂耍,不但没有实质性的突破,而且大批判会的主角只是一个几何老师,偏离了斗争的大方向。这些传闻虽说被许多人认可,但王敛翼是决不承认的。
    至少他不会公开承认。
    另一件让他烦心的事是并没有把张闻撵走——不但没撵走,而且张闻在大批判会后的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回来了。魏子美也没有撵走。原来设想的通过大批判会的成败来决定魏子美命运的妙计,终因自己不愿意承认批判会的失败而作罢。王敛翼左思右想后自我安慰:张闻和魏子美只是两个人,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俩。可“反倒底”里有些怀有异心的人却私下传播说王敛翼怕了张闻魏子美,如果开除这两个人,怕他们带走一批人不说,树下强敌后又不是对手,怕栽在他俩手里。这些传闻让王敛翼恨得咬牙切齿。他并不是没有想到不顾一切将张闻和魏子美开除出“反到底”,但苏芳尘一句“师出无名、人心涣散”的话让他犹豫至今。
    学校里还有少数游离于各派之外的逍遥分子。这些人同情王敛翼和苏芳尘历经磨难的创业经历,“反到底”必竟是渭城六中最先起来造反的红卫兵组织。更重要的是这个组织里大部分人以前学习都很好,是受到普遍尊敬的好学生,这就博得了部分逍遥分子的认同。这些人看不上“工学联盟”红卫兵,把学校绝大多数学习成绩差、平时表现不好的学生收于麾下被他们斥之为乌合之众,因而就不愿去亲近马碎牛。权衡之下,私下就对王敛翼的“反到底”表示极大的同情。但当王敛翼力邀他们加入“反倒底”时,他们又断然拒绝了。谁都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被咄咄逼人的马碎牛及其行事狠辣的“工学联盟”红卫兵列为头号敌人的并不是远在北京的党内最大的走资派,更不是落水狗钱校长!
    相比之下‘红旗’的日子更不好过,人员减少,人心涣散。用马碎牛的话说是“死娃娃抬出南门——没治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天不收、地不管的人留在学校:没有任何历史遗留问题的教职员工和谁都不愿意接纳的前黑五类学生。
    “三分天下”的局面形成后,各派之间也曾热衷于相互辩论,热衷于批斗学校的走资派——更重要的是热衷于辩出谁才是六中真正的革命派。马碎牛只是笑眯眯地听着、看着。他并不参与这些大辩论,口若悬河与引经据典那都是他的短处,这点他十分清楚。但他却热衷于做一个大辩论的听众,他觉得辩论双方翻新花样的论点和恢弘精深的理论以及出人意料的诡辩手段,都让他着迷。他甚至觉得听大辩论给他带来的乐趣丝毫也不亚于赵俊良给他讲的那些历史故事,更不亚于“哑柏红”那拖着长腔的皮影戏。为此,他还把操场上的舞台宣布为“红卫兵辩论台”,甚至还派了两个人维护。
    牛鬼蛇神揪出来不少,最奇怪的是打铃的校工李蛋蛋也位列其中。他的罪名出奇地重:常常到了下课点却忘记了打铃,没到上课时间却铃声大作。因而“民愤极大”,被各派列为重点批斗对象。赵俊良给他安的罪名是“玩忽职守、随心所欲,把革命工作当消遣”。自前两次大批判会后,不论那一派召开批斗会,甚至是只批斗钱校长一个人也忘不了让他陪绑。李蛋蛋仰天长叹:“天爷呀!我连字都不认得,这文化大革命咋都整到我的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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