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六)
最近几天马碎牛心情格外好。一方面他和赵俊良私下商量的对付张闻的计策进行的十分顺利,看来“反倒底”终究难逃分裂的结局。二来这几天打靶,还真是收获不小。谁也没想到每天打靶时捎带着都能打到十多只兔子,这让正处在长身体、刚刚熬过三年自然灾害的青年惊喜若狂。马碎牛让人把兔子交给了炊事员。炊事员张师傅高兴的不得了,说:“今晚上让你们吃红烧兔丁!”红卫兵就眼巴巴地等饭。当红烧兔丁的香味窜出食堂飘向教室、飘向宿舍后,这些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肉花花的学生们实在抵受不了这种诱惑,纷纷敲着碗提前拥在食堂门口。
张师傅端出来一个八十公分直径的白搪瓷盆,顿时满院飘香。
“全校几百人,一搪瓷盆兔肉咋能够吃?” 马碎牛计上心来,把秃子悄悄叫过来耳语了一番。秃子立刻冲到前边大声喊道:“女生千万不要吃!谁吃了兔肉将来生下娃就是三瓣嘴。”三虎接茬说:“啥‘三瓣嘴’?你就没文化!那叫兔唇!一条血槽从嘴唇一直裂到鼻腔里头!”
三虎形容的太恐怖了,许多女生心下发怯,犹犹豫豫不敢上前,男生趁势就挤在了最前面,争着把碗递给张师傅。
马碎牛端了一碗兔肉,得意洋洋地坐在柳净瓶对面,嘴里啧啧有声,边吃边赞:“香啊!真香!香得很!”看到柳净瓶不为所动,随口编了个顺口溜:“白杨树,溜溜光,兔肉还比猪肉香!”柳净瓶嘴一撇,不以为然地说:“‘食肉者鄙。’偏偏我就不爱吃肉,你这一番作戏是‘响屁放到了炸雷里,白忙活了。’”后边有人笑着说:“柳净瓶说话的风格咋越来越像马司令了?”两人回头一看是赵俊良,三个人都笑了。
马碎牛正吃的过瘾,一抬头看见王敛翼掂着个搪瓷碗,若有所思地走了过来,他连忙给赵俊良努嘴。赵俊良会意,放下饭碗赶到食堂门口,低声给正等着打饭的红卫兵说了几句话,随即就回到马碎牛身边。他眨眨眼说:“等着看好戏吧!”刚好水平也端着碗过来了,奇怪地问:“有啥好戏?”赵俊良只神秘地笑,却不答话。水平警觉,说:“赵俊良又在出瞎主意了——这次整谁?”马碎牛就朝窗外努嘴,四个人就一边吃饭一边留意着食堂门口。
王敛翼来到食堂,排来挤去,始终到不了门口。他前面总有人加队,还有六七个人相互拥挤,挡着他打饭的路。正气恼间,张闻和魏子美谈笑风生地过来了。只见刚才还挤来挤去的那些人突然闪出一条极为夸张的宽阔大道,让张闻和魏子美顺顺当当把碗递给了炊事员。也许是两人正议论重要的事,也许是拥挤的几个人故意遮挡住他们的视线,俩人都没有发现王敛翼先前的狼狈和此刻的愤怒。当他们欣喜地端着冒尖一碗红烧兔肉要走时,这才看见人群散开后突然暴露出来的王敛翼和他手里那个已经变形的搪瓷碗。
张闻叫了一声“王司令”后发现气氛不对,再往周围一看,就明白落入了别人设计的圈套。此时魏子美也意识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变脸,要找马碎牛算帐,被张闻一把拉住了。
水平笑吟吟看着赵俊良,一板一眼地说:“离间计都用到吃饭上了,真是阶级斗争无处不有处处有。”赵俊良一阵琢磨,没明白这话是赞美还是讽刺。
张闻和魏子美一前一后走进了“工学联盟”红卫兵专用食堂。他们并不避讳王敛翼。进门后张闻瞅着马碎牛微笑着说:“马司令,能吃到这么香的红烧兔丁还要感谢你呢。从打靶打兔子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你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可刚才发生的事咋看都不是你的作风。设计这么一个小把戏整我,何苦呢?你不要说你不知道,那会更让我失望。因为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是个敢作敢为的人。”说到这儿,笑容早没了,那利剑一样的目光落在了赵俊良身上,瞅的赵俊良浑身不自在。张闻说:“马司令,我想和你开门见山谈谈。我爸爸身体不好,我两头牵心,得经常回家看看。我不会去当什么‘反倒底’的司令,住手吧。你们不要再疑神疑鬼了,更不要设圈套整我了。文化大革命形势紧迫,让谢凯忙点别的吧。这里吃饭的都是你的人,我希望你像个真正的红卫兵那样,给我一句踏实话,希望以后只做朋友,不做敌人。”
马碎牛由幸灾乐祸到紧张,由紧张到尴尬,由尴尬到佩服,由佩服到激动。他忽然站了起来,中气十足地说:“你啥时候回家?我送你!”马碎牛说这句话时是真心的,不巧的是,恰好被从窗外经过的王敛翼听了去、也看了去。更不巧的是,马碎牛接着说道:“但我马碎牛是有原则的。只要你一天不离开‘反到底’我就得离间你!直到‘反到底’垮台。”偏偏后边这句话王敛翼就没有听见。
马碎牛问道:“张闻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回家?我怀疑他爸有病是假的。”
赵俊良说:“‘反到底’要召开大批判会了。这说明会议是王敛翼策划的而张闻不以为然。选择回避,实属冷淡应对。”
马碎牛不解地问道:“那他的马列主义学习小组也撒手不管了?”
“这说明他回家的时间最多一两天。”
“关于对付张闻,你还采取了那些措施?”
“我安排武文轩把马列主义学习小组的每一篇文章都一字不漏地抄回来。”
“这有啥用?”
赵俊良言不由衷地回避说:“抄回来学习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