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五)
水平应承了劝降水全红的重任后满脑子都在想着下说词的策略。说来也巧,她从司令部出来后,远远地就看见水全红正和一个女孩说说笑笑地往操场那边走。水平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和水全红走在一起的女孩叫麦萍,是她邻村的娃。上小学时和水平同班,到了中学后,两人虽不在一班,但私交一直不错,那女娃每次见她都叫姐。
水平忽然有了主意。她在后边叫了一声“麦萍”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俩。麦萍回头看见水平时有些尴尬。她已经知道水平带着整建制的“花枝俏”加入了“工学联盟”红卫兵,而且还是个副司令;她也知道水全红是“红旗”的人,也是个副司令。这两派不但观点不同,而且水全红前不久还被马碎牛打了一顿。与水全红相伴,让水平撞见就有些不自然,她勉强叫了一句:“水平姐。”
水全红看见水平跟在后边也有些奇怪。但他迅速就把这种奇怪的感觉转化成对立派别之间的敌视。一来认为水平是在监视他和麦萍,二来马碎牛打他的那笔账他是算在全体“工学联盟”红卫兵头上的。他眼皮搭蒙着,头扭在一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水平问麦萍:“你参加那一派了?”
麦萍有些扭捏,笑的有些怪怪的,说:“谁要我呢?我啥都不懂。”
“咋能没人要呢?到姐这儿来!姐现在缺一个文艺宣传队的队长,你来当。”
麦萍很惊讶,说:“我啥都不懂,咋能当宣传队长?”说完偷偷去看水全红。
“谦虚啥呢,你唱歌不是很好吗?”
“唱歌是一回事,当宣传队长是另一回事。”
“姐看你行!”水平飘了一眼水全红,发现他收起了怒气,很认真地听着两人对话,就言有所指地说:“你给姐推荐一个人也行,姐相信你。”说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推心置腹,看着水全红却对着麦萍说:“马碎牛心大的很,一心要把‘工学联盟’文艺宣传队建成一个以歌舞为主的、有规模、有高度,还要能演成本大戏的专业化队伍。他把这个磨扇压到我背上,姐实实背不起。我也推辞过,可马碎牛不同意,说‘我也知道你担不起,没办法。谁让我把全校的文艺天才给打了呢?我这会儿都后悔地想去给人家赔罪,请他来兼职当我的宣传队长’——”
水全红突然打断了她,气冲冲地说:“闹了半天你是当说客来了,休想!我是‘红旗’的人,绝不会参加你们‘工学联盟’这种土匪组织!马碎牛当众辱骂我,趁我不防备打了我,这会儿想起我来了?回去给马碎牛说,要想让我离开‘红旗’、要想让我当他的宣传队长,除非他召集全校红卫兵,在后操场舞台上当众给我磕三个响头!”说完,气冲冲转身就走。麦萍为难地看了一眼水平,勉强一笑,苦涩着脸,默默地跟着他走了。
水平看着他们的背影,胸有成竹地笑了。她转身回了司令部,对马碎牛说:“水全红很快就来了。不过,你得亲自向他道歉。”
马碎牛说:“没问题。咋样道歉都行,只要不让我下跪。”
随着斗争形势的深入开展,六中的牛鬼蛇神越来越多了。既有校领导这些天然的革命对象,也有背负着形形色色历史问题的老师,还有几个是因为一时口误、笔误而突然改变身份的人。成串成片的牛鬼蛇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六中文革的可喜成绩。为了妥善管理和集中改造这批凝聚着六中红卫兵对敌斗争心血的牛鬼蛇神,各派公议后,马碎牛慷慨地捐出了一个教室作为集体牛棚,并听从赵俊良的建议,每天派出四个“工学联盟” 战斗队成员持枪换班看守。他还让赵俊良参考监狱管理制度,编写出一套“牛棚守则”。刻了蜡版、印成文字,再装订成册后,发给了每一个牛鬼蛇神和负责看押他们的“工学联盟”战斗队成员。
“不能没有牛棚。”马碎牛说:“六中没有牛棚,只能证明我们心不红、眼不亮、对敌斗争不尖锐、革命造反没成绩。把牛棚塞满,谁还敢说我不革命?!”当所有牛鬼蛇神全部搬进了空荡荡的教室、一个个垂头丧气沿着两边窗下的地铺放下简单的行李后,马碎牛亲自来视察了。他发现教室还有少半截空地,立刻对谢凯下命令:“赶紧再揪出几个,把牛棚塞满。”幸亏被柳净瓶及时发现,叫上水平、赵俊良,三个人口干舌燥地力劝一番后才勉强挡住。为此,马碎牛还埋怨道:“为啥革命的千里马身后总是拖着几根缰绳?”
王敛翼收到姜旅秘报,说张闻在搞政变,他要当司令。乍一听,王敛翼并不相信。但当接二连三有人向他汇报着同一个消息的时候,他动摇了。王敛翼怒容满面,毫不顾忌总部里忙忙碌碌的普通工作人员在场,对着苏芳尘气恼地骂道:“他是个啥东西?一个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培育的尖子生本来就没资格当红卫兵!要不是魏子美求情,我看他还能写几篇文章,才不收留他这号货呢!现在想夺我的权,简直是痴人说梦!自他加入‘反到底’后至今无所建树,还心怀鬼胎;简直就是‘反到底’里的王莽!这种人留着也没用;先下手为强,我抢在前边先把他开除了。”
苏芳尘急忙阻拦,她劝解说:“你就是李逵的性格,一点就炸!万一是其他造反派造谣呢?你把他撵走了,只能让人家看哈哈笑。叫我看这事有点怪,张闻这种人不是朝秦暮楚之徒,他醉心理论学习,对造反毫无兴趣,咋会去抢一个抛头露面的司令?再说他最好的朋友魏子美还在,他咋会拾掇你?我看十有**是‘工学联盟’那伙人搞的鬼。你没看那里面都是些啥人?一个个都是些不思上进、思想落后和善于搞歪门邪道的人。上次给‘红旗’纵火和在咱‘反到底’泼粪就是例子。不要上当,先把事情调查清楚再说。”王敛翼不满地说:“还调查啥呢?‘工学联盟’成立大会他去凑热闹,马碎牛讲话时他还鼓掌。听说他见了赵俊良后,今天一下午都和魏子美在教室嘀嘀咕咕,不是想夺权还能干啥?更可疑的是,他和魏子美都是一肚子心眼,却不为‘反到底’卖力。我在体育器械室吃了亏,你在马老师办公室也吃了亏。他俩好像事先知道一样,都不参加那次行动。你说‘反到底’要他有啥用?监视‘工学联盟’司令部的人回来汇报说,赵俊良在匪首会上向马碎牛汇报:一旦张闻当选‘反倒底’司令,两家联手搞一个大型的批判会,还说要把渭城市教育局廖局长弄来一块儿批判,吹嘘说要再次掀起六中大批判的**。到时候,渭城市‘工学联盟’红卫兵总部还要派人来助威。马碎牛就批评赵俊良说,‘不是已经和张闻商量好了么,你咋又提这事?’赵俊良一拍脑袋说,‘我咋忘了。’马碎牛就教训赵俊良说,‘这种事不能多说,放在心里就行了。’你看,这还能假?留着张闻还能干啥?只能是个祸害!”
苏芳尘一脸犹豫。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是不敢相信。要说张闻——唉,我还是没法相信。”
“有啥不相信的?‘工学联盟’那伙土匪啥事做不出来?啥瞎瞎主意没有?‘红旗’的副司令水全红前脚让马碎牛打了个满地爬,后脚就投降过去了;还有啥不相信的?”
“水全红降了‘工学联盟’?这怎么可能!”苏芳尘惊讶万分。
“刚得到的消息——听说是水平策划的。她带着马碎牛、赵俊良还有柳净瓶去找水全红,一见面马碎牛就对水全红弯腰作揖,说:‘我不给你道歉,因为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道歉怂不顶!我也不给你封官许愿——我这儿已经没大官了——那会束缚你的手脚。但我给你权力。整个‘工学联盟’红卫兵都听你的!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组建**思想文艺宣传队。你要谁都行,你看谁合适谁就得去。就是你叫我去演个匪兵我都不说二话。你要觉得‘工学联盟’这些人还不能满足你的挑选范围,你说话。我在全校撒下‘海捕文书’,说啥也要把你需要的人弄来。哪个组织不放人,我就把它灭了!总之,我给你天大地大的舞台,你给我编一台可歌可泣的大戏。给你一小时考虑,你要答应就给我个话。’没想到水全红立马就答应了,说:‘行。我听调不听宣。宣传队全体人员都得听我的;如果谁敢听你马碎牛的我就开除他!开除不了,我就走。’马碎牛哈哈大笑,说:‘没问题。等你把宣传队组建完毕,我亲自去讲话:宣传队全体人员只服从水全红一个人,不用理会马碎牛——马碎牛是个垂子!’你看,就这么几句话,红旗一个副司令就变节了。”
“真想不到!但张闻不是水全红------”
王敛翼打断她说:“不管那么多了,先把这个瘤子割了——还有魏子美。”
“万一割错了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动上刀子,好肉坏肉一块割!”
苏芳尘说:“怕其他人不服呢,万一闹起来‘反倒底’就分裂了。”
王敛翼不得不考虑这个后果。他神色凝重地踱起步子,苏芳尘的目光就随着他转。忽然他停下了脚步,果断地说:“那就想别的办法把他整走。我们‘反到底’也搞一次批判会,就让他俩主持,你我坐阵。弄的好了咱俩在台上;弄的没有‘工学联盟’好,就羞辱他们一番,让他俩知趣滚蛋!——这也算给足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