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三)
当晚,马碎牛在自己的临时司令部——被谢凯轻而易举地接管的学校会议室里召集会议。与会的有赵俊良、水平、柳净瓶、谢凯和贾佳佳。他的开场白只有一句话:“是先歇一下先庆祝,还是接着往下整?”
谢凯喜滋滋地说:“乘胜追击!不给残匪喘息之机。”
贾佳佳也喜不自胜地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赵俊良刚要说话,看见水平笑嘻嘻地望着他,顿时有些犹豫。
柳净瓶看着他俩神秘地一笑,说:“俊良,这两天丢了魂了?咋扭扭捏捏的!有话就说。都是革命战友,不要左顾右盼、欲言又止的。大家等着你拿主意呢!”
赵俊良顿觉脸上发烧,他连忙摆手,说:“再不要等我拿主意了,今儿走了麦城,我都失败到家了!自以为完善的计划让水平发现了一大堆漏洞,这才知道所谓完美的计划简直就是个破筛子。带着人去接管阅览室,又被‘水蛇腰’羞辱一番,闹得灰溜溜地走了,活生生一个‘汤恩伯’。要不是碎牛和水平一文一武挽回了败局,我看咱‘工学联盟’ 红卫兵还没成立,就得断送到我手里。”
马碎牛安慰他说:“诸葛亮还失街亭呢,六出祁山也无功而返,你个‘小诸葛’这点挫折算啥?难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了诸葛亮了?你那边的挫折,说到底还是怪我。你是个文人,摇鹅毛扇的,属于运筹帷幄之辈,就不该让你出头——水浒上的吴用就没有亲自带兵打仗。要说冲锋陷阵,你还不如秃子。不说了,你看下一步咋办?”
赵俊良胆怯地看了一眼水平,说:“那我就说了。虽然首战告捷,但到现在还没正式成立红卫兵组织呢。古人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达。我看首先得把组织机构成立了,看看需要设立那些岗位,谁呆在哪个岗位合适。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下一步再说搭台子,贴宣言的事。水平说的对,运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结束了,其他的事慢慢来,以后诸事都要谋定而后动,要确保每一步都要蹋实、每一步都要有成果。”
下来要说实质性的东西了,他却停了下来。
柳净瓶说:“俊良,你往下说吧,说完大家再讨论。”
“行。”赵俊良恢复了自信,他说:“为了能得到总部的支持,我们临时抱佛脚地封了三个官。碎牛是司令,我负责宣传,净瓶负责发展人员。我认为,现在队伍扩大了,有必要通过民主方式确立机构设置和领导层人员了。”
马碎牛吃惊地看着他,有些紧张地说:“你要干啥?重选司令?”
水平也觉意外,她试探地说:“副司令由赵俊良来当合适。”
赵俊良说:“都不要急,让我把话说完。我说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相对于我们这个派别的生死存亡来说,个人的升降、荣辱都是微不足道的。我们每一个人在说话做事、处理个人和组织的关系时,都要把这条当个原则。这样,我们才能发展壮大,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认为:司令非马碎牛莫属。至于水平说让我当副司令的话,不谦虚地说,我也不是不能当,只是水平比我能力强,她当副司令更合适。至少她当副司令有几个明显的优势。第一,可以吸纳更多女生进来;第二,可以吸纳更多的高年纪同学进来;第三,水平能文能武,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比我强——马司令需要这样的副手。有这三点,副司令人选我就强烈推荐她。正副司令以下,我建议司令部设五个机构。宣传这一块还是由我来管。发展组织这块仍由柳净瓶负责。另外,再设一个行动机构、一个后勤保障机构和文体机构。行动机构有三项任务:建立健全情报系统、与马老师一同保管枪支弹药和负责安排重大活动。我建议就由谢凯担任这个机构的负责人。通过今天的表现,我认为他完全胜任。”赵俊良看到大家并没有不同意见,接着说道:“后勤保障由贾佳佳负责,理财管家她最强。”最后,他看着大家为难地说:“文体本来属于宣传,按说应该由我管,但我还是建议把它分出去。这是因为它专业性太强、影响面也广。平时要练动作,又要背台词,还需要一个很有文艺细胞的人钉在那儿;我不行。”赵俊良苦笑一下接着说:“只管宣传并不是我偷懒。这块的事也并不光是写写文章那么简单。刻蜡版、印传单到是小事;每天大量报纸,还要从字里行间找出重点并加以发挥,去评论、去批判、去歌颂,这不是一件轻松事。分开以后,都能专心,效果就更明显。至于文体这一块的合适人选,我一时难以决断。大家如果觉得我的建议有可取之处就采纳,要是有什么不妥,请务必直言。”
马碎牛说:“俊良说的好着呢,我同意。我还继续当司令——嘿嘿,我也只能当司令。其它那几个机构,我一个都不胜任。至于文体负责人——放眼全校我看水全红最合适。可惜那狗日的在‘红旗’里当着个副司令,让他来咱这儿还要降级使用,人家能干吗?更不要说这怂刚刚让我打了一顿。要不然——我就想不通,咱们咋就没有一个这样的人物?”看到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望着他,马碎牛嘿嘿笑了,说:“就当我没说。大家发言,各抒几见。”
柳净瓶说:“我同意俊良的意见。为了组织,咋都行。”
谢凯看了一眼水平,她好像正在思考着什么,就先发言:“我没意见。只是——我还是喜欢干文体那一摊子。但我服从安排,咋都行。”
会议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水平如梦方醒,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对不起,有点走神了。我同意赵俊良的意见,我也接受这个副司令的职务。我补充三点:第一,司令部成员分工不分家,有事大家协商;第二,这些常设机构以后就叫‘部’。宣传部、行动部等等。第三,说服水全红,争取他加入我们的组织。”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
马碎牛、柳净瓶、谢凯一个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马碎牛,眼睛瞪的格外大。赵俊良很快就明白了水平的深意,他以微笑表示赞同。他并不急于说明,他要留给大家足够的时间来想通这件事。
马碎牛嗫嚅着:“就那个杀猪水?”
水平笑嘻嘻地说:“马司令,是你刚才说水全红最合适的。”
“我刚把他打了一顿,他能来吗?世上那有这么轻贱的人?你们------你们别打我的主意,我可不去给他赔礼道歉!他不是诸葛亮,我也不是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免谈。你们要同意水平的意见,那你们去做工作,我可不好意思去见那狗日的。”马碎牛左看看右看看越说越慌。他担心大家像上次让他说服贾佳佳那样去说服水全红,紧张的两手乱摆。
周围的人都古怪地笑了。
水平说:“行。只要你看上这个人,其余的事我来办。”
柳净瓶和谢凯也想通了其中的道理,表示支持水平的建议。
赵俊良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总结今天发生的事吧。”
说到总结,大家都有些兴奋。
“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赌命的游戏!”马碎牛率先发言:“要不是水平加入了‘工学联盟’红卫兵,今天不要说取胜了,甚至都能让人消灭了!”
水平笑道:“都是一家人了,客气话就不要说了。”
柳净瓶说:“其实计划好着呢,只是被几件意外发生的事给打乱了。我看以后要多设想几个方案,特别是应付突发事件的方案,这样才不致被动。下一步的工作重点,我看还是把功夫下在发展组织上。现在人员一百出头,和遭受重创的‘红旗’比还差了半截子,不到‘反到底’的一半。而且一天内又得罪了两个大派,不赶快发展人,将来腹背受敌,很难应付。”
赵俊良说:“我完全同意柳净瓶的建议:后续的工作重点是发展组织。但我们要提高工作效率、不能单打一,要达到一次能同时解决两方面问题的能力。”
水平郑重地说:“一箭双雕是事半功倍。这不单是军事上极力争取的最高境界,也是政治上追求的最大目标。最好是先把下一步都想干哪些事列个表,找出相互之间的关连,然后选定行动方案,一次最少解决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问题。”
马碎牛连忙说:“一次行动解决两个问题?这主意好!就像咱今天干的事:让‘反到底’得病、叫‘红旗’吃药!”大家就笑得合不拢嘴,马碎牛看了看水平,抱歉地说:“我打断你了,你接着说。”
水平一笑,接着说道:“一次解决两个问题,这样就节约人力物力,也不致于乱。还有,那批枪烫手着呢,别的组织拿了,固然是个威胁,但掌握在我们手里也操心的很。总务室有个大铁柜闲着呢,明天找许老师谈谈,把它搬来,就用它放子弹——但这事要保密,钥匙吗,就由马老师掌管,责任也由他承担。以后找个机会让马老师带大家去打靶,一方面吸引更多同学加入我们,另一方面对外造成子弹管理混乱的假象;这样,空枪就能起到子弹上膛的作用。另外,还得刻个大印。还有一件事:以后如果有行动,指挥部一定要留人,不能遇事人人都赤膊上阵。尤其是马司令更不能赤膊上阵。谁适合解决那一类问题就由谁出面。这样成功的机会就更大。”
贾佳佳见水平停下不说了,问道:“有些事我一直想不通,这次是革文化的命,怎么全国各地都在揪斗走资派?‘走资’,那是政治上的事,好像和‘文化’不沾边。说到揪斗走资派、打倒反动学术权威,那为啥还要给人挂牌子、游街、坐土飞机、罚下跪呢?真是奇了怪了。六中就更怪了!大小十几个派别,倒是紧扣着文化革命这根弦,写写大字报,骂骂钱校长。不是批评他军阀作风,就是揭发他把学校最粗的柏树伐了,拉回去给他爸打了一副棺材。再不然就是包庇安心,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鸡毛蒜皮的事。再批判、再上纲,也跟‘走资本主义道路’挂不上钩啊?钱校长也根本不怕。他今天中午端了个宜兴紫砂壶,像看戏一样看着咱四面出击!嘬一口茶唱一句戏:‘耳听得谯楼上二更三点’,再不然就是‘我坐在城楼观山景’,那架势确实气人!”
马碎牛说:“他的耳朵也只能听到二更三点——看不到早起的太阳了。一旦咱腾出手来,我叫他听不到初更!——至于你提到的挂牌子游街和文化革命的关系,这文章太长、学问太深,一时半会说不清;暂且打住。俊良,水平建议把下一步想干的事列个表,你咋看?还有枪的事,也说说你的意见。”
赵俊良发现水平瞪着一双凤眼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急忙避开,对着马碎牛说:“只有一点跟我想的不一样,是关于枪的。‘引而不发跃如也’。刀呀枪呀的这些凶器,只要别人知道你有,越不显露,就越能起到震慑作用。你拿出来显摆,别人看的多了,反而不怯火了。至于下一步要干的事还是按既定方针办:会后谢凯带人去搭舞台,明天一早我把宣言贴出去,把行动纲领印出来,紧接着召开‘工学联盟’红卫兵成立大会。同时,把钱校长叫到台上,批判他的封建作风和不折不扣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错误——至少这两条能站得住脚。至于他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事,回避较好,批判时最好不要提,省得闹笑话。”
马碎牛对他前边的话很赞赏,听到后头就皱起了眉头。直截了当地批评说:“你就是心慈面软!啥叫把他‘叫到台上?’我看也得像城里学校那样,连夜给他糊个高帽子,明天天一亮,先把他抓起来,列枪押送!开完‘工学联盟’成立大会,接着就开他的批斗会!”
水平说:“也对,**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外面的红卫兵闹的很凶,打死人的事都发生了。可满街的大字报都在拍案叫好,说这是‘红色恐怖’。要革命就必须经过这个阶段。矫枉必须过正吗,文化革命也不例外。我同意马司令的办法,万一别的组织走到前头抓了钱校长,押在人家那儿,扬眉吐气的就不是‘工学联盟’了。为了保持我们这个组织激进的革命性和领头羊的地位,必须事事走在人头里、事事与人不一样。”
柳净瓶和谢凯也支持水平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