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六)
柳净瓶回来了,她说水平正在六六级甲班布置任务呢。
马碎牛闷坐在教室里焦躁而无奈地等待,心想“等待出击简直比坐监狱还难受。”
十一点半了,很快就要开饭了。行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柳净瓶有些紧张。她一遍遍检查着每一个同学的形象。不依不饶的让他们把头洗净。有头发的还要把头发梳整齐,把脸上的垢痂洗净,把最好的衣服穿上。不是批评这个袖子挽高了,就是要求那个把鞋勾上。大家嘻嘻哈哈地只当玩耍。男生大都没袜子,裤脚和鞋之间展露着一截脏脚脖子,很是扎眼。柳净瓶越让他们整理其他部位,那脏处就越发明显。柳净瓶急了,问马碎牛:“这可咋办呀?说啥也要给他们弄双袜子穿上呀!”
马碎牛正烦着呢,瞧见这阵式就笑了,他二话不说,跑到宿舍翻出自己的两件黑布衫子,哧、哧几下就把袖子全揪了下来。叫柳净瓶找把剪子,一个袖子铰两截,发给大家,说:“价,拿去套上。”四个袖子发完,发现还有许多人的问题没解决。马碎牛就发了童心。抓起一瓶墨汁和一管毛笔说:“把鞋脱了,把裤脚提上去。”那些同学照做后,马碎牛饱蘸墨汁把他们的小腿涂成黑色,猛一看也像是穿着一双黑袜子。马碎牛笑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你先黑整!”
赵俊良从总务室回到教室后就开始写“宣言”。他不打草稿、一挥而就;一笔行书写的刚劲有力。看到马碎牛用墨汁给同学涂腿,边写边笑边说:“马司令,大家‘红’卫兵还没当几天,先让你整成‘黑’五类了。”说笑间,水平进来了,后边跟着谢凯。
那谢凯腿长胳膊长,肩宽腰细,脖子上顶着个四棱脑袋。脚踏进门水平就急切地说:“还笑呢,出事儿了。‘反倒底’那伙人已经提前行动了。王敛翼领着十几个人在体育器械室门口守着,苏芳尘带着十几个人堵住马老师办公室的门,逼马老师交钥匙呢,看样子,他们是要夺枪;一旦他们拿到枪麻烦就大了。”
马碎牛勃然大怒,那圆睁双眼的激烈神气分明是当别人抢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时才能迸发出来的情绪。他一拍桌子咯喳喳响,呼的站了起来,一脚踩到了一个条凳上,那条凳嘎的一声就断为两截。
马碎牛大吼一声:“敢抢我的枪!”
赵俊良也有些紧张,随后却说:“不碍事,认为只有钥匙才能开门的人成不了大事。”他问水平:“啥时候的事?”
“五分钟前。”
“不要紧。马老师教了十年体育,身体好。学校能让他管枪他就不是个软蛋,还来得及。”赵俊良转身问马碎牛:“哪一队是安排去占体育器械室的?”
马碎牛说:“我带队。人都在这儿还没动地方呢!”
“赶紧,先不要管那批枪。咱俩带着这一队人先把马老师救出来。抢也罢,打也罢,一定要迅雷不及掩耳把马老师弄到咱们教室。——通常子弹不和枪放在一起,没子弹有枪也白搭。净瓶你和水平呆到这儿不要走,谢凯,咱们一起去。”说完,放下刚写完的“宣言”,追着马碎牛就冲出教室。一队人紧张的真像要去打仗,一路速跑直奔马老师办公室去了。
马碎牛跑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谢凯。到了马老师门口,马碎牛抓住一个“反到底”红卫兵一抡,就将那个学生摔在地下。回头一看,谢凯脚下早踩着一个,手里还抓着一个正往下按。后边跟着的人就各自瞅上一个目标,扑上去就扭打在一起。马碎牛冲进门一看,“反倒底”副司令苏芳尘正疾言厉色地威逼马老师交体育器械室的钥匙。突然看到马碎牛气势汹汹地把人打倒冲了进来,先就怯了一大半,脸上的颜色顿时就由润白变成了惨白。
赵俊良不希望马碎牛和谢凯动粗,抢在前面对苏芳尘说:“给你留面子,你自己走出去!要不然十秒之内,把你扔出去。”
秃子一头钻了进来,龇牙咧嘴地威胁说:“你要不愿意自己走出去,我就把你抱出去!”
苏芳尘吓得拔腿就跑。秃子大笑,还在后面送了几句话:“跑慢点,女子娃摔倒了不好看。”
赵俊良问马老师:“马老师,事情紧急。请你赶快说,枪在哪儿?子弹在哪儿?器械室的钥匙在哪儿?”
马老师满脸威严,声色俱厉地喊道:“你们要做什麽?想造反?现在是**领导下的社会主义社会,由不得你们胡来!不管是谁,也不管你们是那一派,让我交枪休想!”
赵俊良笑了,说:“马老师,我们都很尊敬您。也佩服您不畏强暴为国家保护枪支的勇气。可是您想过吗?如果有人硬从您手里抢走了这批武器,再闹出了乱子,您能说您没有责任?”
马老师顿时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赵俊良接着说:“我们也是怕出乱子。我们不要枪,只要您和子弹。我们欢迎您加入我们的组织,并保证让您亲自保管这批武器。您看如何?”
赵俊良诚恳的一席话让马老师一颗心放了下来。他说:“运动刚开始我就担心这事。心想,那怕犯错误也不能缴枪。前天夜里我把子弹搬回来了。可枪要让别人抢了也很危险啊!一旦他们从别的地方搞到子弹,出了事我也说不清!”
赵俊良安慰他说:“既然这样,我们把枪也给您找回来。”
马老师咬着牙,像是下了决心,他毫不犹豫从床下拖出了三个木箱。马碎牛一见,眼都红了,也不征求马老师同意,命令谢凯和身后的两个同学:“赶紧,一人一箱,先抱到教室,马老师也去!有我们保护,决不能让那些瞎怂动你一根毫毛!”
马老师看了看马碎牛,摇着头走了。
赵俊良就对马碎牛说:“赶紧撤!”
马碎牛不屑,说:“咱还怕了王敛翼了?”
赵俊良问他:“不要枪了?”一句话说的马碎牛动容变色,忙问:“去抢枪?”
“不是抢,是去取。”
“取?”
赵俊良亮了亮手心,两枚黄铜钥匙亮灿灿卧在他的手心。两人笑了。赵俊良叫大家跟着他走,先绕到马老师办公室窗后,然后再快步走向器械室。
马碎牛奇怪地问:“为啥要从后边绕呢?”赵俊良也不回答,只顾带路。刚到器械室门口,就听见马老师办公室那边传出王敛翼的高声叫骂:“马碎牛,我把你个驴日下的,敢日弄你大?从今儿起,你大我和你势不两立!”
马碎牛笑嘻嘻地对赵俊良说:“这是上次在咱宿舍受的气还没撒出来呢!那次他还装文明,看上去有点风度,这回就‘上完厕所不提裤子——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赵俊良一笑,说:“快走吧。”
原来赵俊良算准了王敛翼一旦听说马碎牛到了马老师办公室,必然要回护这边,就利用这个时间空挡避开抄近路过来的王敛翼的锋芒,绕路去了体育器械室。
器械室的门口有两个“反到底”的红卫兵把守。怀庆和秃子从马碎牛身后冲过去,一眨眼就把两个人放倒在地。赵俊良打开门后对怀庆和秃子说:“不要放他俩走,把他们拉进来看住。”然后他又对一个小个子的男生说:“你站在门外听着,如果马老师办公室那边骂声停了你就说一声。”那个同学答应着出去了。赵俊良准备打开器械室大铁柜的门,回头一看,马碎牛抓起一个哑铃,只一下就砸开了大柜子上的锁子,两手哆嗦着把门拉开,里边整整齐齐摆放着那让马碎牛梦寐以求的十二杆小口径步枪。
人群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一瞬间这些枪支就被跟来的同学抢光了。赵俊良看了看手中的钥匙,一脸苦笑。正在此时,外面把风的同学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惊叫道:“有人来了!”随即,就听见了纷杂的脚步声。赵俊良喊道:“都别出去!把门顶紧!把窗关严!只要十分钟砸不开门,援兵就到了。”
人群一阵惊慌,虽说有了枪,没有子弹还不如个棍。正要顶门就听见柳净瓶在外面说:“是我,关啥门呢?”探头看见了马碎牛和赵俊良,她说:“先回教室。我和水平见马老师和谢凯回来了,没看见你们,水平就说你们肯定是起枪去了。我俩一商量,她继续留守,我来救你们。”说完吃吃地笑。马碎牛嘴硬:“谁让你救!走,回教室。”赵俊良环视一周,说:“且慢!把这里能当武器的垒球棒、铁环钩都带走。还有篮球、排球、足球、羽毛球,能带的全都带走。”
身上没枪的同学就尽情地去抢那些体育器械。马碎牛见人人都抱了个满怀,器械室里能拿动的东西也拿的差不多了,喊了一声:“撤!”所有人呼啸而去,却把“反到底”那两个人推倒在器械室里。赵俊良看了一眼狼迹的器械事,暗想:“最好王黑蛋现在能来。其他派别的人要是看到了,他就脱不了干系。”
当马碎牛他们回到教室时,留守的同学欢声雷动。虽只分别不到二十分钟,却好像三年不见的老朋友。人人脸上洋溢着胜利后的惊喜,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幕,有人极力夸大它的惊险之处,有人细致描写事件经过,有人生动刻化马司令的指挥若定、赵俊良的足智多谋、苏芳尘的狼狈形象,拍着枪兴奋了好一阵子,慢慢的就有人拐弯抹角地问马司令啥时能发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