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

    回教室的路上马碎牛满脑子都在想着咋样和贾佳佳谈话。
    他觉得一点把握也没有,暗自埋怨赵俊良:“我自己都没把握的事,你咋就觉得我行?你明知道我最头疼和女子娃打交道,你偏把个三姐分配给我,还美其名曰‘解铃还须系铃人’!扩大组织是非常重要,这我懂。但我瞎好也是个司令,头一天上任,就赤膊上阵,面对的还是一个对我很有成见的人!我咋办?总不能像宋江那样,见了谁都是‘慌忙翻身下马,扑地便拜,嘴里说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负朝廷------’这样毫无骨气、劝她入伙的话吧?我又不能像解放军那样,端着枪,高喊着‘缴枪不杀’,冲上去把三姐缴械、强行收编她的永红吧?你这不是看我的哈哈笑吗?”牢骚归牢骚,但他还是一路打着腹稿,硬着头皮去见贾佳佳。
    柳净瓶也在思谋着如何对毛始波下说词。到了教室后,她首先找到秃子,告诉他赵俊良在后操场等他,秃子二话没说,立刻窜出教室,闪身就不见了。
    大部分同学都在教室里。人们以派别为核心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一个个面带傲气,丝毫也不理会其他组织的反应。
    马碎牛一脚踏进教室门,充盈教室的吵闹声突然安静了许多,几十双眼睛奇怪地看着他。谁都不明白:刚才还趾高气扬、生龙活虎的,半个小时没见,现在咋就没精打采了?三虎还向柳净瓶询问:“咋了?见了霜了?咋蔫成这样子?”柳净瓶也为马碎牛担心,忧心忡忡地回答:“我也说不清。”
    马碎牛满腹心事地走进教室,抬眼就往‘永红’那边看去。贾佳佳正和六七个女生有说有笑地闲聊,见他满面愁容也呆住了。他想了想径直走到贾佳佳跟前,拉起一把椅子就和贾佳佳坐了个面对面。“永红”的女生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他。其他各派——包括“十八勇士”的人在内——也都或惊讶或担心地向这边瞅着。猜不透一个刚刚当上司令的人咋会垂头丧气的坐到一群女生跟前,更不知道他接下来要闹啥玄虚。
    此刻即使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的见。
    马碎牛看了贾佳佳一眼就叹了一口气,无比诚恳地说:“三姐,我来给你赔不是来了。碎牛说话随便、做事莽撞,你不要见怪。”说完了这几句在路上反复演练过的台词后,马碎牛就不知道下来该说啥了。给人赔不是的词儿,他的字典里就没有。他挨个看了看永红的人,最后就盯着贾佳佳呆坐着。周围的人更是奇怪,没有人知道马碎牛甘愿向女生低头的原因,狐疑中猜测便暗流涌动。多数人认为,心高气傲的马碎牛能给贾佳佳赔不是,那一定是犯下了“滔天大罪”。“立新”和“东风”就有人挤眉弄眼、假意咳嗽,“十八勇士”的人个个忐忑不安。
    贾佳佳有些得意。她是知道马碎牛为什么给她陪不是的。一个全校闻名的男生在刚刚当上造反司令后居然当着全班的面给自己认错,这无疑是一件令人心情舒畅的事。虽然她觉得心气和顺了许多,但还是话里有刺地说:“哎吆,马司令,不敢当!我不知道你有啥错,你也无须给我道歉。”
    马碎牛却瞪起了眼,大声说:“错了就是错了,我也不是个不敢认错的人。只不过我从来就没错过!——哦,就错了一回,不该在班上说你家的事。”
    贾佳佳故做大方地说:“我家咋了?没偷没抢,又没干下丢人的事,我就不怕人说!再说,我也不记得你都说过些啥了。”
    马碎牛信以为真,他天真地看着贾佳佳,感动地说:“还是三姐心胸开阔。倒是我鸡肠小肚、耿耿于怀了。三姐,马碎牛以后得向你学习。”
    贾佳佳看他态度诚恳,先就心软了。她觉得马碎牛一定有事求她,而只有她才能帮上他的忙。思来想去,也想不出马碎牛有啥事需要她帮忙的。这让她疑惑之中又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她坐的更端正了,表情也像个大方的施舍者:“说吧,到底有啥事求我?我也知道,不是大事你是不会给人下话的。”
    谈话有了转机,马碎牛心头就是一丝惊喜。但他也担心冒然提出要求,贾佳佳难以接受,为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破天荒地绕起了弯子,故作为难地说:“这事有些大,怕你不答应。”
    贾佳佳更好奇了,她甚至有些着急,催促道:“咋像个女生?有话就说。”
    “那我就真的说了?”马碎牛有些紧张地看着贾佳佳。
    “说吧,只要你认三姐这个人,啥事都好说。”
    “好。三姐,有你‘啥事都好说’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马碎牛似乎真的把心放进了肚子,毫不犹豫地说:“我希望你们‘永红’的人加入我的‘十八勇士’。”
    马碎牛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他一身轻松地往周围看,顿时吓了一跳!全班每一个人都张着嘴、瞪着眼,像看怪物一样定定地看着他。这让他想起了“目瞪口呆”这个词,不由得独自笑了。
    贾佳佳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思来想去,觉得马碎牛说这话给她造成的冲击强度决不亚于当众向她求婚!其区别仅仅是感受不同罢了。
    她也很是生气,这是当面抢她的胜利果实!他想不到马碎牛如此大胆、如此狂妄、如此无耻。丝毫也不在意她的感受,居然当着全班的面要强行收编永红。
    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目光灼灼、凛然问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马碎牛平静地说:“这也是意料中的事。别人收编我,没有个能打动我的理由,我也不同意。”
    “那你咋还敢给我说这话?”
    “我觉得我有能打动你的理由。”
    “说出来让我们‘永红’的人都听听。”
    “对,说出来让全班的人都听听。”周围有人附和。
    马碎牛毫不顾忌各派同学对自己的看法,他拉家常一样地对贾佳佳说:“我想你们‘永红’多数都是些女生,成立个造反组织也不容易,真要是在外风风火火地闹火也不太方便。如果合到一起,共同向外呐喊,人多势众,岂不快哉?还有,我保证今后谁也不敢欺负你们。我马碎牛的性格你知道:对外人怂管,对自己人护短。合并以后,我就是你的保镖,‘十八勇士’这个造反组织就是大家的屏障。另外,到了夏秋两季,只要是‘十八勇士’的人,不管谁家缺劳力,我可以让全体男生放下自己家的事,先帮女生家干活。我思来想去,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
    马碎牛诚恳的一番话让许多人心动。
    赵俊良和秃子回来了。两人感觉到气氛不对,瞪圆眼睛看着马碎牛。
    马碎牛也看见了他们,心想:“我还得按着自己的戏本往下唱。”他站了起来,语重心长地对全班的人说道:“我只说一遍——对三姐的‘永红’除外——不管是哪个组织还是哪个人,只要愿意跟着我马碎牛干,你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过去相互的别扭一概既往不咎,以后的酸甜苦辣共同承担。”说到“既往不咎”的时候,他很想仿照古人那样,拿只箭折断表个决心,但左右一看,手边连个铅笔都没有,只好作罢。马碎牛接着说:“不是我野心大,也不是我迷恋这个司令的称号,是我一心想在全校闯出咱六七级甲班的威风。放眼六中,也只有六七级甲班人才济济。这样的班级就不应默默无闻或追随人后。现在是啥现状?一盘散沙!照这样就永无出头之日。如果再不尽快捏成一团,谁以后都不可能单**足于六中的造反派之间。只会被别人吃掉,或者更糟——被人忘掉。”马碎牛越说越激动:“大家毕竟是一个班的,有多少原则分歧?谁也没把谁家房烧了,谁也没把谁家娃塞到井里,有啥大不了的?说到底过去的恩怨也都是些鸡毛蒜皮!‘合则利’,拳头总比指头打出去有劲。如果继续像一盘散沙般闹矛盾,干脆回家锄玉米算了,也省得地里的马鞭草连成毡片。一头耽搁造反、一头耽搁田禾,有百害而无一利。我劝大家都好好想一下,觉得我马碎牛说的对,愿意一块干的,你就到柳净瓶那儿报个名,咱就是一个组织的;不愿意一块儿干的,我也不勉强。以后车是车、马是马,各走各的路。”
    人们面面相觑,难以相信这一篇有理有情的话居然是以莽撞出名的马碎牛说出来的。
    贾佳佳有些感动也有些心动。马碎牛见她正在犹豫,担心夜长梦多,抓住机会对贾佳佳说:“三姐,我的目标是你,我还是希望咱能合在一起。如果你有啥顾虑就不妨直说。”他看了一眼贾佳佳身后那几个女生,诚恳地说:“你们商量一下,成与不成,就一句话。”“永红”里一个小个子的女生早已感动的热泪盈眶,她泪眼巴巴地说:“还商量啥呢?我看成!只是你马碎牛说过的话可要算数。”马碎牛知她是指夏秋帮忙的事,拍着胸脯说:“你放心,钱,我没有,但力气有的是。真要耽搁了你家的收成,我拿我屋的粮食补!”他对贾佳佳说:“不仅是帮忙收自留地,其他困难需要人手也要帮。像盖房了、家里过事了都帮。”那些女生按捺不住兴奋,悄声对贾佳佳说,合了算了,反正也没有啥观点上的分歧。
    贾佳佳对马碎牛的感情极为复杂。父亲重男轻女和弟弟娇生惯养使她从小就不得不与两个姐姐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她渴望有一个兄长,渴望有一个能顶门主事、能让家庭免遭歧视的兄长。自她考上六中后,她觉得马碎牛勇气过人、富有正义感,十分符合她心目中那个顶天立地的兄长的形象。但长期遭受歧视也造就了她性格上的偏激。她不能容忍马碎牛拿她家的不幸当故事讲。为此,她甚至有些痛恨马碎牛。但马碎牛的胆气和磊落却时时在她身边展现,这让她心中结下了一个纠缠不清的疙瘩。成立造反派时,她也曾萌发过和马碎牛共同造反的念头,但她太敏感了,自尊心太强了,生怕遭到马碎牛冷落,这才别出心裁地纠合了十几个人,以女生为主体成立了一个“永红”的造反组织。今天她目睹了马碎牛插科打诨的招兵买马仪式,又一次感受到他风风火火、敢闯敢干的勇气, 但也认为自己单独成立一个组织的作法是正确的。马碎牛不会把她当回事的。欣慰中又有些失落。及到见马碎牛不顾身份脸面,公然在全班同学面前向自己认错并诚恳表示合伙的愿望,她确实心动了。在捞足了面子和得到永红其他人员的赞同后,她最终下定了决心。
    贾佳佳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大家愿意合并我也没啥意见,那就合并吧。”
    话音一落,大半个班都欢呼起来。
    马碎牛激动地差一点流下了眼泪!他被自己感动了、被自己的成功感动了,他对贾佳佳说:“三姐,你以后就呆在我身边。见我有啥做错的地方或是有啥对不起大家的地方,你就给我提个醒——骂我也行!”
    贾佳佳心里彻底平衡了,说道:“也不至于。”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耳畔:“为吞并别人连脸都不要了!真是‘勇士’啊!佩服、佩服!”
    苟矫时公然讽刺,马碎牛顿觉一股怒气冲上了头。但他还是强压下心头的火,对苟矫时说:“哮天犬,你也算班上数一数二的灵性人,咋说出这样没水平的话?对于‘永红’我不是‘吞并’,而是‘合并’、是劝、是请,是盛情相邀。我马碎牛要想吞并谁,才不和他费口舌呢!我只对自己看重的人有耐心,你想看吞并也不难,你等着,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看到了。”后边的话已经是**裸的威胁了。
    全班同学哑了声。有人高兴,有人点头,有人忧虑,有人神情凝重。柳净瓶忙和贾佳佳登记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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