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一)
马碎牛昂首挺胸地走进教室,全教室的同学都吓了一跳。
“真是马大胆!”毛始波惊叹道。
这时正是课间休息时间。三虎问道:“打了两级工作组成员还敢回来,胆也太大了!你不怕报复?”马碎牛先是得意地把打了工作组的事认了下来,然后挤挤眼委屈地说:“是他把我打了,我只是条件反射地自卫了一下。你看,你们看,这就是他打人的罪证。”说着话就用舌头顶起了腮帮子,一会儿顶顶左侧、一会儿顶顶右侧;指着那个随意移动的疙瘩转着身让人看。
三虎问:“那你刚才躲到哪儿去了?”马碎牛故做惊讶地说:“躲?谁说我躲起来了?我为啥要躲?我就没往回跑!我看伤去了。一个中医老大夫说我腮帮子让人打的这个疙瘩是肺结核!”
苟矫时惊讶地说:“好冷怂!腮帮子上被人打出了肺结核;方副组长的手真能点石成金了!”
秃子单脚蹬着椅子,面对三虎拍着胸脯凛然证明:“根本就没躲!他三个人也没在玉米地里爬着。”话音刚落,教室里就爆发出猛烈的笑声。
“此地无银三百两。”苟矫时说。
马碎牛面红耳赤。他瞪了秃子一眼,对着那些哈哈大笑的人吼道:“笑怂呢笑!你打死个人试试?你狗日不吓得瘫到教室、把到裤子才怪!我瞎好还能跑出二里路呢!”
马碎牛怏怏不乐地坐到了座位上。
马碎牛进门时忙着和大家说笑,赵俊良却悄悄走到柳净瓶跟前,低声对她说了两句话,柳净瓶马上站起来走了。马碎牛沮丧落座,赵俊良小声问他:“你咋回来了?”
马碎牛心中有气,嫌同学们笑话他躲了出去,却忽视他敢于回来的勇气,愤然说:“不回来能咋?钻汆子喝醋呀?现在的社会到处都是管闲事的眼窝,人就没处去。还有,他又没死,又是他先打的我。我怕啥?”
赵俊良说:“你不能上课。趁现在还没打上课铃,赶紧去医务室,让刘强给你寻个床,你往上一躺,就说方副组长和董远把你打伤了。以后处理起来有利。”
“我不去。”马碎牛断然拒绝,说:“秃子爱用这伎俩。我丢不起这人!”
赵俊良急了,说:“这是个策略问题,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是对你处分轻重的大事情!万一把你开除了咋办?”
“开除就开除!大不了我以后接‘狼剩饭’的班,在生产队当个大队长。”
“这是关系你命运的事,不要硬撑。”赵俊良再次警告。
秃子也惊惧不安地说:“碎牛,听俊良的吧。”
“我的命运我掌握。”
赵俊良一看说僵了,缓和了语气耐心地说:“碎牛,你以后要想干大事,就不能让学校把你开除了,档案里留下污点,你这一辈子的理想就全完了——甚至你当大队长的希望都没有了。据我估计,骑到工作组身上痛打一气,你在全国也算首例;学校肯定会开除你!假如说是他先把你打伤了,你只是下意识地还了手,那还有救。我陪你去找刘强,他一定有办法救你。只要他说你被那两个耳光打的伤势不轻,或是其它一些只有医生才能捏出名字的外伤,你的问题就成了一时冲动或是自然反应,那就可以原谅------”赵俊良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马碎牛的神色,见他刚有一丝动摇,上课铃骤然响了,他给秃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不顾一切地拖着马碎牛从后门冲了出去------
工作组组长韩欣在接到董远的电话后,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火速赶到了六中。在钱校长和董远的陪同下,他先到医务室看望了方副组长,说了些慰问的话后就详细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董远做了重点发言。他按照自己的理解讲述了事情发生的原委,方副组长只是简单地补充了几句。钱校长却义愤填膺地敲边鼓:“简直反了!一定要严惩肇事学生!这个六七级甲班就是个问题班,马碎牛就是班上乃至全校的刺儿头,必须从严处分!”
韩组长表情严肃却并不表态,他只是认真地听,听完后又安慰了方副组长几句就告辞了。三个人回到了工作组办公室,会同另外一个工作组成员和张书记、米教导主任共同商量处分意见。董远和钱校长一致认为对这种殴打工作组的严重行为必须从严、从快给以处分,否则,将会孳生更恶劣的类似事件。为了维护工作组的威信和严惩肇事学生,他们建议开除马碎牛、给赵俊良记大过一次和给予柳净瓶口头警告。张书记和米教导主任还有另外一个工作组成员不同意。他们认为兼听则明,不管咋说,也要听听学生的意见,然后再酌情给予处分。
会议尚无结论,窗外响起了喧闹声。钱校长仔细一听就变了脸。他拉开门往外走,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就传了进来。
“严惩打人凶手!”
“殴打学生是犯法行为!”
“工作组要以理服人!”
“强烈要求撤换方正的工作组副组长职务!”
“强烈要求把董远从工作组开除出去!”
“工作组滚出六中!”------
韩组长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表态,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甚至听到外边的口号声也无动于衷。
钱校长怏怏不乐地回来了,显然游行的学生不买他的帐。权势危机让他看上去很是沮丧。
会议结束了,工作组组长韩欣并不理会群情激愤的学生,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去了六七级甲班的教室。
教室里人人自便,乱哄哄一片喧哗。秃子靠窗户坐着,闲来无聊就东张西望地左右看。一对上下翻飞的蝴蝶看腻了,就和一只麻雀挤眉弄眼。正玩的投入,一眼看见韩组长走了过来,秃子猜到来者不善,竖起指头鸡啄米般指着窗外,向马碎牛和赵俊良示意:有陌生人来了。
赵俊良正在津津有味地讲述张闻和魏子美以不同的方法对付工作组勒令他们和黑五类子女站到教室后边的传闻。
“一个类似董远的工作组成员刚走进六六级乙班就被同学们围住了。他要宣布工作组的决定,半天就开不了口。数十个人把他围在中间,逼着他回答血统论问题。他口讷词穷、狼狈不堪,只是急于脱身。若不是张闻解围,他这会儿还在六六级乙班坐着呢!六六级丙班更绝。当工作组成员走进教室时,里边就没有人!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丙班正和甲班举办篮球赛。那个不长眼的工作组成员上场干涉,不料却挨了谢凯一篮球,当时就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了!他气急败坏------”
赵俊良正讲到兴头,忽然看到秃子焦急地传送信息,耸然动容。他立刻站起身来,转身站到马碎牛身后,两手开始揉马碎牛的脖子。马碎牛没反应过来,心想:故事正听的过瘾,好好的揉啥脖子呢?只是当韩组长一脚踏进了教室,马碎牛才明白了他的用意。
教室里很乱,但他还是一眼就判断出谁是马碎牛了。
他对着他俩叫道:“马碎牛、赵俊良,你俩人出来一下。”
赵俊良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专心推拿。
马碎牛不客气地问:“你是谁?凭啥叫我出去?”
; 班上同学也静悄悄地等着答案。
韩组长说:“我姓韩,叫韩欣;是教育局派驻六中的工作组组长。我需要了解事情发生的详细经过。”
赵俊良终于抬起了头。他满腹委屈地说:“总算有一个人愿意听我们学生说话了!走,碎牛,向韩组长反映真实情况。”马碎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赵俊良就抬胳膊扶手地一边小心地搀着他向外走,一边关心地说:“走慢点,校医说你的伤都在危险部位,行动宜缓不宜速,千万要小心!”秃子滚木擂石般冲了过来,上手就扶住了马碎牛另一边的胳膊肘。
韩组长眉头就是一挑,他上下看看马碎牛,转身出了教室门。到了门外问:“咋回事?伤在哪儿了?校医咋说?”
赵俊良拿出刘强开的诊断书让韩组长看。上面写着“外力撞击,致使面部神经麻痹、三级脑震荡和颈椎轻微错位。”“处理结果”一栏写着:“颈椎错位已手法复原;三七片和晕船灵各二十粒,一天三次,一次各一片。”“附注”栏里还写着:“建议休息一周。”韩组长看完后略感吃惊,他问赵俊良:“这是咋回事?”
赵俊良说:“两个工作组成员,抡圆了胳膊一人一巴掌,都打到他脸上的同一个部位,把人打翻在地还压在他身上,结果就成这样子。”
秃子补充说:“把脸打得都能看见脊背!”
韩组长说:“你说说事情的起因。”
赵俊良说:“方副组长通知让黑五类子女站到教室后边听课,本来是个无所谓的事情。但上课后,课堂上少了五个人,大家有些不习惯。一些同学就频频回头向后看——”
秃子插言说:“我当时的感觉就是黑五类子女放羊呢——我是羊!”
赵俊良接着说:“后排的同学也有些坐立不安。我见影响大家上课,就建议让他们坐回自己的座位——”
秃子又插言说:“把黑五类子女置于红五类子女汪洋大海的监督之下。”
马碎牛有些不高兴,吼道:“秃子,回教室去!”
秃子怏怏地走了。
赵俊良接着说:“后来有人给工作组反映,说我们班不遵从工作组的指示,擅自做主,让黑五类子女逍遥法外,就为这,把我和柳净瓶的班干部撤了。撤了就撤了吧,本来也不算啥事;但方副组长让马碎牛接替柳净瓶当班长。马碎牛就不干了,董远就以不听从工作组指挥的罪名当众宣布让我们三个人和黑五类子女一块儿站到后边去。你想想,我们咋能接受这样无理的处罚?我们不去,他让其他同学强行拉我们,全班同学都坐着不动,他就有些羞恼成怒了,就为这,他狠狠打了马碎牛一个耳光。马碎牛要还手,方副组长就闯了进来,接着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还把他撂翻在地,两人合伙,就把他打成这个样子。”
韩组长仔细看了看马碎牛的脸和脖子,说:“你们先回教室,你,”他对马碎牛说:“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勉强,不行就先回去休息几天。”
马碎牛说:“我不回去,我还等着你给我主持公道呢。”
韩组长沉吟了一下,说:“不要勉强,要是不舒服就回宿舍休息。这个东西我拿走。”他晃了晃那份诊断书。
赵俊良见他走远了,对马碎牛说:“回教室。后边的戏看他咋唱。”
马碎牛不快地说:“你就爱搞这些阴谋诡计!又让我装病、又让人家六六级甲班游行请愿;刚才把我别扭的都想走球算了。好好的人装病不说,还落人家的人情。”
“咋能走球算了?咱不但斗勇还要斗智麽。人家这会儿肯定是想把你置之死地而后快呢,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至于让水平帮忙,那也是事有凑巧。听柳净瓶说,她去找他们时,水平已经对工作组不满了。她们甚至还说北京的学校都把工作组撵走了。要不然他们也没这么大的胆敢于在学校游行。”马碎牛转脸对柳净瓶说:“谢谢你了,柳班长。”柳净瓶嗔怪道:“外气的很!”既而上下看了看马碎牛,小声问道:“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