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七)
赵俊良和董远扶起了方副组长。柳净瓶连忙拍他身上的土。赵俊良想借着扶他的机会,观察一下他的伤势,柳净瓶也是一般心思。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陪着董远,小心翼翼地把方正扶到了医务室。
刘强大夫给他仔细作了检查,说:“都是些皮外伤,休息个三、五天就好了。”
方副组长痛苦地呻吟着。他指了指明明胳膊肘撞击的背部和腰眼里怀庆踢过的地方说:“这儿------还有这儿,特别疼。”刘强大夫就又在那两个部位给他重新作了检查,说:“软组织损伤。以后可能会有些淤血,将养上一两个礼拜也就没事了。今天你就呆在医务室,需要观察。”
赵俊良和柳净瓶这才放下心来。他们把方副组长扶上了病床后快步走了。到了教室外面,赵俊良不进去了。柳净瓶走到秃子跟前小声说:“赵俊良在外边等你呢。”秃子连忙蹿出教室,笑嘻嘻地问:“得是狗日的死了?”随后还得意地哼了一声,不可一世地说:“敢惹马跑泉五虎上将,寻死呢!”赵俊良说:“没死。你赶紧去给马碎牛他们说,方副组长没事,休息上一个礼拜就好了;让他们在外边躲上几天,等我的消息。”秃子说:“行麽。就怕我撵不上他们。他几个以为把人打死了,这会儿窜的狼狗都撵不上。”赵俊良手心一展,说:“这是柳净瓶的车钥匙,你只要一路向南,肯定能追上他们——快去快回。”秃子拿上自行车钥匙就没回教室,骑上车子后屁股就没挨座子,一路向南狂蹬而去。
明明躺在畦垄里,眼睛看着天,说:“咱把人打死了,这一下麻达大了!咋弄呀?”他有些后怕。
怀庆躺在另一个畦垄里,也是两眼看着天,说:“打死就打死了,大不了不上学就是了。”
明明说:“怕不会那么简单。弄不好要逮人呢!杀人偿命,说不定还要枪毙呢!”他越说越害怕;忽然想到他妈,眼泪就流下来了。
马碎牛躺在中间的畦垄里。他顺手拽下一条包谷叶子,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把那包谷叶子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包谷叶子的怪味丝毫没有让他难受,反倒让他觉得头脑格外清醒了。看到两个伙伴越说越怕,安慰道:“甭害怕,那狗怂没那么容易死,最多是个残废。那狗怂自己也说,运动初期打人是正常现象。俊良也说过,文化革命这一整,天下就要大乱了,也就没人管事了;正是各路英雄起事的时候。咱三人再一跑,就更没人管了。万一运气瞎,让公安局逮了,我把事情揽下来,不能三个人一块死。要是没逮住,咱就藏起来。”
怀有一线希望,怀庆问道:“藏到哪儿呀?”
马碎牛猛地坐了起来,豪气万丈地说:“上秦岭!自古到今,关中道就没出过一个响当当的英雄好汉,甚至都没出过一个像样的土匪——有名有姓的大土匪都让山东出完了——真是羞了先人了。咱逃到秦岭后,先立一杆‘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再招上一百单八将,用劫来的银两盖个聚义厅;把秦岭当梁山、把渭河当寥儿洼,杀富济贫,给陕西留下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
怀庆像扎了一锥子的氢气球,失望极了,说:“现在是社会主义,大家都穷的要怂没蛋地,那有富人让你劫杀?另外,占山为王也没那么容易。就咱三个碎娃?大旗还没立起来就叫狗熊给舔了,死了都没人知道,还当什么山大王呢?要叫我说,还是实际一些好,咱就藏到沟道那个地道里头,反正除过咱几个人也没人知道那地方。”
马碎牛极力反对。“咱仨又不是蛤蚤,藏到那里头你都不嫌窝囊?死人才住到那儿呢!别忘了,那是苏不韦的兵俑坑。时间长了不成神经病才怪!再说藏到那里更不安全。公安局只要把俊良和秃子监视起来,不出三天就把咱三个笼起来了。我看还是秦岭好,地方大,谁知道咱在哪儿?把在地道里拿出来的武器带上,就是在秦岭打猎也饿不死。万一遇见狗熊,你两个挺枪便刺,我呢,一招无影剑,三人齐上,还不把狗熊扎成血窟窿?只要打死一头狗熊,咱就有了粮草,也就能争取到一个月的时间。等在秦岭站稳脚跟后,我就招兵买马,就排座次、就大称分金、就大碗——”
马碎牛正要继续描绘他的占山为王梦,怀庆陡然紧张起来,他打断马碎牛说:“甭言传!有人来了!”三个人就吓的一动不动,以为是双照派出所来人抓他们了。明明躺的离路边近,倾听过后小声说:“还骑了个自行车。”三个人翻了个身,匍匐到路边探头去看。见到是秃子,心中就是一热,猛然从包谷地里冲了出来,把个毫无防备的秃子吓的“妈呀”一声惊叫就冲到了另一边的地里,连人带车子翻倒在地,细嫩的包谷杆压倒了一片。
三个人忙扶起了瑟瑟发抖的秃子,明明见他浑身都在抖,魂都丢了!忙问:“那狗怂死了?得是公安局来抓我三个了?”
“吓死我了!”秃子惊魂未定,挨个看了三人一眼,说:“死垂子呢!那狗日是属猫的,九条命!放心吧,没事。刘强大夫说躺上个七、八天就好了,就又能整学生了。”
听到方副组长没死,三个人都宽了心。欢天喜地地拉着秃子坐到路边,让秃子细说端详。秃子绘声绘色地讲道:“我拿上柳净瓶的车钥匙后就去了车棚。刚好路过医务室,就悄悄踅进去看了一眼。方副组长躺在病床上正声唤呢!我一想,咋回事?谁又把他打了?再往里一看,原来是刘强正在给他打针。刘强看见我了就挤了个眼,低头对方副组长说:‘这药就是有点疼,你得忍着。’我就偷着笑。等我把车子推出来后又遇见刘强了,刘强这一回就严肃的多,他对我说:‘方副组长的伤势还是比较严重的。头上让撞的有些轻微脑震荡;脊背上有老碗大一坨都肿了。’”马碎牛打断秃子的叙述,得意洋洋地说:“那是我用拳头打的。”秃子接着说:“刘强大夫还说那狗怂‘左侧两根肋子好像是让人给踢了一脚,有骨折的嫌疑,按说应该到城里去拍个片子,但他认为问题不大。只要好好休息上俩月,断了的肋子也能长好。’”怀庆面有得色地说:“那一脚是我踢的。”秃子忽然问道:“你们得是以为把人打死了?”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秃子幸灾乐祸地说:“一个个都吓瓜了吧?流眼泪了没?把到裤子了没?”
马碎牛气昂昂地说:“谁都像你那么没彩!我三个一点都没怕,正高兴地胡蹩呢。只是商量着一旦那怂死了,我们就上秦岭占山为王呀。”秃子羡慕地说:“还是你三个壳子硬。那你们为啥都吓的爬在玉米地里?”“啥叫吓的爬在玉米地里了?我三个是走累了,在玉米地里躺着睡觉呢,刚好打了个滚让你看见了。”秃子不信,正要调侃,忽然想到赵俊良交代他的话,忙说:“俊良让你们先躲几天,等风声过去了再回来。”马碎牛不以为然,说:“躲怂呢!那狗日又没死!我不害怕,是他先打的我。他是大人、我是碎娃,他是领导、我是学生,走遍天下我有理!我回学校呀,看他能把我咋。”明明也说:“我也不怕,我是到你们班看热闹来了,跑的急了些、谁又在后边把我推了一下,我收不住脚,这才把他撞上了。”怀庆说:“我更不怕。根本就没看见地下有人!谁还会故意踢他一脚?再说了,我咋能想到一个堂堂的工作组副组长居然会躺在地下耍死狗?他还差点把我绊倒,我不寻他的事也就算了。”
三个人都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秃子也认为他们理直气壮。于是四个人昂首挺胸地回学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