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二)
柳净瓶很快就回来了,她难以抑制兴奋的情绪,一见面就惊喜地说:“水平她们的想法和咱们完全一样!也想以大字报开路,来打破学校风平浪静的现状。水平说不造舆论就行动很难得到广大同学们的认同和支持,极易出现虎头蛇尾的结局。如何操作的事他们也解决了。他们发明了一个词儿叫‘靠边站’,意思是迫使校领导停止行使权力,靠边站等待批判;通过这种方式让这看似正常实际上是阻碍文化大革命进程的校园秩序被彻底打乱,让**的革命路线指导学校的运动方向。当她听到咱们也要奋起造反非常高兴。实际上他们已经走到前头了,他们把造反宣言的大字报都写好了,就差往出贴了。但为了形成一个更大的声势,他们愿意等——尤其是愿意等咱们班。水平说,如果六中有人敢于和他们一起揭竿造反,那就是六七级甲班。他们还建议:不但咱两家要做好造反的充分准备,而且还要更多地联络其他班级。等大家准备好后同时行动,人多势众、声势浩大,力争一次成功!她还说:‘不达目的势不罢休’。水平他们考虑的似乎更深一些,他们建议:大字报上墙后一个小时,相信大家也看到了,观点、立场也已经明确了,这个时候决心造反的和誓死保皇的应该界限分明了,就立即在校内组织游行。不但要壮大声势还要形成压力,让钱校长不敢再发号施令,迫使他们事实上放弃学校的指挥权,从行动上粉碎这些修正主义教育路线黑爪牙的一统天下,揭开压制六中文化大革命的黑盖子。”
柳净瓶说完了,但她深受感染的情绪却怎么也无法平息。
马碎牛激动地坐不住了,他看到赵俊良坐在那里冷静的像块石头,觉得奇怪:“俊良,发啥瓷呢?说说你的意见。”
赵俊良如梦方醒:“不用另造舆论了。叫上怀庆和明明,直接在水平他们的宣言书上签字就行了。省时、省力,还可以腾出时间多考虑下一步的事——比如说:游行时没人加入咋办?有人站出来反对咋办?即使开头顺利,游行完以后咋办?校领导负隅顽抗、继续发号施令咋办?造反的学生事后受到打击报复咋办?等等等等。”
马碎牛和柳净瓶一想也对。
马碎牛说:“小诸葛,这些事你慢慢想。当务之急是先叫上怀庆他们一块去六六级甲班,先把眼前的事协调好。”赵俊良说:“行。我边走边想。”出了教室,他回头看见秃子跟了出来,奇怪地看他。马碎牛也发现了,沉下脸吼道:“秃子,你跟过来干啥?”秃子又委屈又坚决地说:“我也要造反!”马碎牛吼道:“谁不让你造反了?我们这是去商量大事,还没到你行动的时候。”秃子就说:“那我在六六级甲班门口等。”马碎牛无奈,只好由他。
到了乙班门口,叫出来怀庆和明明,马碎牛简单说了赵俊良的意见。怀庆和明明表示同意,五个人就脚步匆匆地奔了六六级甲班。秃子也拉开距离尾随在后。
未进六六级甲班的教室门,马碎牛就听到里面一片喧哗。有人在义愤填膺地揭露学校领导压制文化大革命的险恶用心,有人在慷慨激昂地讲解着这次涉及文化领域的政治运动的伟大意义,还有人正在热烈地交换着外地的先进造反经验。
踏进教室门后,马碎牛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种火热的情绪、一种冲动,一种只有热血青年才能迸发出来的激情。这里人人情绪高涨、个个摩拳擦掌,整个教室颇似一个大熔炉;他觉得,五四运动中的青年也不过如此。
水平正和谢凯说话。
马碎牛十分熟悉谢凯。两人都是体育委员,常常在体育教员马老师召集的会议上见面。马碎牛目中无人,以前见了谢凯也只是点点头。到是谢凯很友好,不管啥时候见了他都要亲切地搭话。
水平侧着身子笑眯眯地说着什么,谢凯就一个劲地点头。看见他们进来,水平眼睛一亮,说:“你们来得正好,我们正商量着去见你们呢。看来咱们真是想到一块去了。坐、快坐。”周围那些热情的同学就纷纷让出自己的座位。
看到水平一个女生能把全班绝大多数人团结在自己周围,而且人人都热血沸腾地追随她投身到火热的运动中,马碎牛和赵俊良就交换了一个佩服的眼神。
马碎牛一屁股坐了下去,迫不及待地说:“我们想和你们商量个事情,能不能节约时间,我们就不再另起炉灶了?让我们两个班在你们的宣言上签个字就行了,何必各自为政呢?”
水平和她周围的同学都笑了,水平高兴地说:“柳净瓶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们就有这个意思,只是怕你们误会,才没有说。你们进门前我们商量的还是这个事。总觉得各自为战很难作到协调一致。另外,还容易让钱校长他们存有幻想,以为我们是各自为战的小团体,不往心里去。刚好丙班也是这个意见,而且他们提出的方案也是在我们写好的宣言上签字,我们这就又动了和你们再次协调的念头。既然你们来了,也是这个意见,这就太好了。你们先看一下‘联合造反宣言’的内容,如果同意上面的观点就签字;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就直说,可以改——甚至不签字另起炉灶都没关系,反正大家斗争的大方向是一致的。”
马碎牛就大咧咧地说:“有啥看的呢!柳净瓶把你们的想法说了,和我们的完全一致,签字就行。”
水平笑着说:“还是看一下的好。”她身后两个学生微笑着从课桌兜里拖出来一卷大字报,赵俊良急忙凑过去看。柳净瓶、怀庆、明明都跟了过去。水平犹豫了一下,也跟过去了。马碎牛却坐着不动,和谢凯五马长枪地谝起了体育上的事。旁边一个学生插嘴开玩笑,不无调侃地说:“马碎牛,人人都说你胆大,但这次拾掇的可不是安心而是钱校长!试火你胆量的时候到了。”马碎牛满不在乎地说:“没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再说他又不是皇帝。在我眼里他和安心一样,弟兄俩比——比,一球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高年级教室,周围还有许多女生,就把挂在嘴边的比喻简化为男生之间只可意会不宜言传的暗示。几个男生就放肆地笑。那个问话的学生称赞道:“有胆色!战略上藐视敌人,不愧是马大胆。”马碎牛倒一反常态地谦虚了起来,他认真地说:“光是大胆还是弄不成事,也得靠他们这些智囊。”他手指一圈,把赵俊良和水平圈了起来,还妄自尊大地说:“俗话说的好:红花也得绿叶扶麽。”那同学就吃惊地问:“谁是绿叶?”马碎牛就向赵俊良和水平那边努努嘴。问话的同学惊讶的不得了,说:“想不到你骨子里还是个领袖狂!妈呀,以后离你远点。”这下马碎牛奇怪了,问道:“为啥?”那同学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领袖周围的人难保善终也不长寿。勉强活下来的,也没几个有好下场。”马碎牛轻蔑地说:“我和你看法不同。死就死球了,只要活的时候有个人样就行。”继而嗤之以鼻地教训道:“你呀,你这号人成就不了大事;充其量也只是个革命的同路人——不是被反革命势力消灭了,就是被革命者在事业成功之后干掉!跟你不说!”说完,扭过头去再不理他,连谢凯也不想理了。
赵俊良看完了“联合造反宣言”,水平问他有啥意见,几个人就围在一起开始逐条讨论起来。“联合造反宣言”其实并不长,只有五条。第一条是表决心:无限忠于战无不胜的**思想、誓死捍卫**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第二条揭露了钱校长一手遮天,不但不积极支持学生参与学校的革命运动而且还充当了六中的绊脚石、是党内的走资派。责令他立即以大字报的形式公开作出检查。第三条是针对学校党支部的,批评张书记软弱无力,作为党安排在六中的负责人,居然堕落成了钱校长手中的傀儡。希望他与钱校长划清界限,揭发和批判钱校长在六中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罪行。第四条是要求学校提供学生集会和辩论的场所,并不得以各种借口给以干涉。第五条要求学校摆正政治学习和文化课的地位。学生可以随时随地开展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口诛笔伐,而正常的文化课只能在征的学生的同意后,老师才能进教室。
马碎牛觉得和水平手下的人说话很无趣就背着手过来了,看到赵俊良和水平字斟句酌、细致地一条一条地讨论,不耐烦地说:“俊良,咱为啥到这儿来你都忘了?是为了争分夺秒!像你们这样逐字逐句地讨论,别人早都跑到前头去了。”
赵俊良和水平如梦方醒,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敬佩的神色。水平爽快地说:“马碎牛,听你的,你说咋办?”马碎牛说:“不要讨论细节。这不是作文。只要大的原则一致就行。人们看重的是内容,而不是文字修饰的是否恰当。我的意思是立刻签名、尽快贴出去。”周围的人纷纷叫好。有人就端来了砚台拿来了毛笔。等到真正签名了,才发现并不好下笔。赵俊良认为应该签“某某班部分革命同学”,水平不同意,她认为三个人也是“部分”,三十个人也是“部分”,还说“部分革命同学”听起来就是一小撮,容易被人看轻;钱校长也不会把这当个事。
六六级甲班的同学一个个支着耳朵听。也有人积极进言,但无非是有人觉得赵俊良说的对,有人认为水平说的对。
马碎牛说:“都不要争了,就签上‘六六级甲班、六六级丙班、六七级甲班、六七级乙班全体同学’。咱要的是气势,不要先坠了自己的威风。至于各班有人不赞成,我想他们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不去管他。万一有人不服跳出来反对,那就把他当保皇派拾掇,骂他个狗血淋头——必要时不惜动武!我就不信还有谁敢胡言乱语。一句话,谁的娃哭谁哄,各班的事自己解决。收拾不下班上的一小撮你就不要造反!”
所有的人齐声喝彩。甚至六六级甲班、六六级丙班的同学都对马碎牛肃然起敬,投过来佩服的目光。先前说马碎牛是领袖狂的那个学生赞叹道:“领袖就是领袖,说话做事就是和常人不一样。服!”
事情定下来后,四个班的代表分别在大字报上签上了字,马碎牛也攥着毛笔歪歪扭扭地签下了“六七级甲班全体”七个大字。他累了一头汗,随口骂道:“他大那个驴仔蛋,签字比摔跤都累!我看以后得给我配个秘书。”随后就看赵俊良和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