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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明白疯子的行为

    为了小美,我从此恨上了母亲。
    如果不是她,小美怎么会过的如此辛苦?还差点送了小命。这一恨,恨了十年多。让我跟母亲彻底决裂,当母亲解开这个秘密时,已是白发苍苍,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母亲忏悔着。
    “妈!您怎么不早说啊?”
    妈妈泪眼婆娑:“儿啊!你就像头倔驴,根本没给我机会!也好,经历这些磨难,彻底让你成熟!我们农家没什么财产,让你吃苦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不用说。这十年来,我基本是回避母亲。什么时候开始的?就从小美被妈妈赶到祠堂的第二天开始。
    说起来也奇怪,祠堂在第二天的早上突然倒塌了。昨天一晚的风太大,强劲的北方呼呼地吹,夹带着雨雪,如同汹涌澎湃的波涛席卷着萧瑟的大地。树杆被拦腰折断,柔嫩的油菜被狂风按倒在地,不能抬头。村子里大片的房屋都开了天窗,青色的瓦片在昨晚像漂浮的微尘被北风卷起,摔得到处都是。哐当哐当,哗啦哗啦,太吓人了,村民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了一晚。凌晨三点,呼呼的北风开始减弱,屡屡从睡眠中惊醒的人们庆辛噩梦就此终结。那知道更大的惊吓还在后面,就在大伙心情放松逐渐沉入甜蜜的梦乡时,东边传来一声巨响,轰隆隆,在风雪中坚持了一夜的黄家祠堂精力耗尽,倒塌了。村民的心又悬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祠堂倒塌后,风也停了,雪静静的飘,四周静寂得可怕。一群鸟儿凄鸣着,从寨子上面飞过,给这安静的寨子平添几分瘆人的气氛。
    天亮后,村民赶紧起床,向祠堂汇聚。一个颤巍巍的老人一见断壁残桓的祠堂,扑通一声跪在厚厚的雪中,嘴唇颤抖,泪涕横流,大叫:“老天爷恕罪,老天爷恕罪,黄家儿女一定谨承祖宗的教诲,好生做人!”
    另外几个老人则面朝祠堂趴着,屁股翘得老高,大气不敢吭,久之,嘴里念叨道:“罪孽,罪孽啊!黄世家族已四分五裂,现在的年轻人不听长辈的教导,肆意妄为,真是罪孽。祠堂倒了,这是老天爷,是地下的祖宗生怒,惩罚我们啊!”
    呜呜呜。众人失声痛哭。唯独没表态把祠堂重新立起。
    祠堂倒塌并没有在黄家寨引起慌乱与重视,在那个年代,农田分到各户没几年,人们刚刚从集体制的生产队中刚刚走出,不再像原来一样偷偷摸摸地养鸡养猪种菜,发展个人经济的才华迅疾迸发,自私的竞争热情高涨,再也没人对共同的祠堂感兴趣,昔日家族的整体利益对于他们来说微不足道。所以祠堂之倒塌被人忽视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尽管有一些垂暮之年的老者振臂疾呼,但仍然挡不住人心分化的结果。在这样的背景下,村民倒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衣着褴褛神态呆滞的雄子竟然出现在祠堂的废墟中。他在断墙瓦砾中徘徊着,踉跄着,嘴里念念有词。
    “没了,什么都没了!黄家寨没了,什么都没了……”
    刚开始时,村民还十分好奇,围在旁边费力的猜测这是什么意思。雄子念叨的就是那一句话,翻来覆去,来来回回不知说了多久。最后人们失去了兴趣,把这些毫无来头的话当作是疯子的语言。
    一个疯子,谁还会相信?
    我是早上九点去看祠堂的。雪太厚,不能上学。只能等雪融化一点,才能踏上十几里的路程。我拉着小美见到已成为废墟的祠堂,嘴里不禁倒吸一口寒气。昨夜如果不把小美带回,恐怕今天只能在断壁残桓内找到小美的尸体。太险了,我又对母亲多了一层恨意。褐灰色的废墟中,到处都是冒着青烟的木柱。我看见雄子叔赤着足,踩着瓦砾,不知在寻找什么?他那么卖力,喘着粗气,奋力抬着一根粗粗的柱子。柱子是杉树做成的,足有腰身那么粗,显然分量很重。雄子叔的力气不够,举了几次,都无法把柱子堆到上面的土墙上。
    我冲了上去,帮他把木柱举起,搁在上面。
    雄子仍然在重复那句话:“没了,什么都没了!”
    我心疼地大喊:“没什么?什么没了?我看你是没了!”
    “黄家寨没了!什么都没了……”这傻子的话让我打了个寒战。
    他原来是那么孔武有力,稳重成熟,是黄家寨的天,是我的叔,最仰慕的人。可他现在疯疯癫癫,蓬头垢面,瘦弱的不成人形,这还是我心目中的雄子叔吗?
    我心痛的抱住雄子,想把他推出废墟,说:“走吧!我们回家吧!这天太冷了!”
    雄子挣出我的怀抱,仍去翻废墟上的砖瓦。自言自语着:“没了,什么都没了!”
    我望望一脸凄然的小美,又注视着专心致志的雄子叔,想起了小美是因为他才失去亲娘,东岳庙也是他害垮,就连屹立上百年祠堂的倒塌,也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他在,伟子叔就不会这么撒野,小美也不会成为孤儿,黄家寨也不会群龙无首,祠堂也不会年久失修,更不会倒塌。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雄子叔痛恨不已。
    就是这个男人,太不成器了!让黄家寨变了样。
    我冲了上去,将他推倒在地,抓一把雪搓在他胡子拉碴的脸上。
    “你醒醒,你醒醒啊!花婶子死了,你却疯了!可小美怎么办?怎么办啊?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雄子面对我的刁难,没任何表情,仍然还是那句话:“没了,什么都没了!”
    “老天啊!你帮帮我,帮帮他,帮帮小美吧!”
    我松开他,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小美过来,把我拉起,淌着泪说:“哥,我们回去吧,不理他,他就是个疯子!”
    我擦擦眼泪,看看仍然忙碌的雄子,绝望地说:“完了,什么都完了!”
    我的话跟雄子的话出奇一致。
    离开废墟老远,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雄子跪在雪地里傻傻的笑,他兴奋地尖叫:“找到了,找到了!黄家寨有救了!”
    我看需要拯救的是他自己。
    没有人会明白一个疯子的行为。
    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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