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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聪明的孩子

    第二天的深夜,我终于找到小美。
    小美不在伟子家,而是在祠堂西边的的木板房内。这曾经是她的家,是她生长的地方。这里曾经有过妈妈为她生火做饭的身影,也有抱她搂她依偎她留下的温暖的气味。这些记忆就像一朵浪花拍打在她那冰冷孤寂的心房上,让她迷念,让她颤栗。这栋古老的建筑,在土地私有制之前,是黄家寨最神圣最肃穆的场所,新人结婚,学子考学,游子归乡,逢年过节都要在此隆重地祭祀。叩拜祖宗,祷告天灵,愿黄家血脉源远流长,人丁兴旺,子子孙孙流传百世千世万万世。那是何等的庄严?可惜时日不再,只是两年的功夫,无人打理的黄家祠堂像年过古稀的老人,摇摇欲坠,墙面斑驳,砖瓦破败,房顶豁开大小不一的天窗,横梁立柱挂满蜘蛛网,散发出腐朽的气味。小美就在这样的家中栖身,她蜷成一团,卧在堆满灰尘的床榻上浑身发抖,惊恐地注视着这个让她熟悉又感到陌生的地方。
    这一天,老天爷也想跟小美找麻烦。刮着风,下着雪。四周透气的祠堂宛如冰窖,把惊恐不安饥饿单薄的小美冻僵了。她发着高烧,说着胡话。
    “妈妈,我好冷。你抱抱我好吗?”
    她的声音很弱很弱。弱得就像被无人领养流浪在山野的小猫。
    我走进祠堂时,她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正弱弱的说着这些胡话。
    我是在期望中走到祠堂的,一看见小美可怜的样子,我的泪水便狂泻而出。我赶忙脱下棉衣,盖在她身上,又伸开双臂把她抱着。抱得紧紧的,不再让她离开。
    在学校一天,我都没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老师在上面讲课,我在下面发呆。脑袋全部是小美的影子。难道是伟子叔的饭太香了,床太软了,让小美乐不思蜀,整整一夜没回来?不会的,小美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小美曾经说过,我是他最亲的亲人,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离开我。
    母亲一定是在骗我。
    她不会把小美送人了吧?
    我的心突突的乱蹦。似乎这样的猜测是真的。
    我在学校担惊受怕,终于熬到放学。回到黄家寨,也不回家,在田地里乱逛,看看小美是否在干活。没寻着,又在伟子家的墙沿下悄悄蹲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天黑,仍然没发现小美。于是回来,跟母亲理论。母亲当然不肯示弱。我们大吵一架,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摔了个稀烂。
    父亲拗不过我的狗脾气,率先举白旗。
    他说:“到祠堂去看看吧!”
    我赶紧冲出门,向祠堂奔去。祠堂西边的厢房曾经是小美的家,她去那里是有可能的。感谢父亲的慈悲,小美留住了一条命。
    我把四肢发硬的小美背回家。父亲吓傻了,母亲也哇地哭了。
    “娃儿啊!你咋这么倔,我叫你到你大伯家去,你去祠堂干啥啊?这天冷的,就是穿大衣也发抖,你穿这么少的衣服,怎么挨过来的啊!你这傻孩子啊!都怪我都怪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我的娃儿平平安安!”母亲流着悔恨的泪水,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把孩子放进被窝里,两侧各塞一个灌满开水的吊针瓶。又抱来一床厚棉被,压在上面。不到两个时辰,小美便幽幽的回到人间。她是冻僵了,饿坏了。母亲煮好一碗姜汤,给小美端来。喝下去,迅速冒出一层汗,整个精神好多了。脸色也恢复正常,也能陪我逗乐了。
    父亲目睹整个过程,不说话,也不搭把手。他只是闷闷地坐着抽烟,脸色沉得像锅底。等母亲忙完,父亲才上前说了一句话。
    “作孽啊!幸亏家诚找得及时,不然,我们的罪就大了。”
    这席话把母亲说得一愣一愣的,却不知怎么反驳。
    事情是这样的。近段时间,我家开支增大,姐姐经过寒窗苦读,考上了财经学院,哥哥在县一中念高三,成绩出类拔萃,每月两人需要几百元的生活费,这些钱对于种田为生的我家,无疑是天文数字。父亲母亲咬紧牙关,把几十亩田地都种上了水稻,一年三季,早稻中稻外加全面覆盖的小麦,获得的收入勉强维持哥哥姐姐的学费生活费,可家庭平日的费用就难了,母亲偶尔外出,到附近的工厂街道拾垃圾,补贴家用,父亲则利用泥瓦匠的手艺帮外人打工,挣些工钱供我和小美上学。他们俩人起早贪黑,省吃俭用,不辞劳苦,就是为了让我们顺利成长,多学习一些知识,到大城市去,不再过着跟他们一样的苦日子。父母雄心勃勃的计划遇到打击,父亲因为高强度的劳动,患上了腰肌劳损,再加原有的高血压,不能再出去打工了,就连给自家耕地,也得小心翼翼,不然怕身体支撑不住。这时候家庭的重担压在母亲一人肩上。母亲开始寻思,如果让小美到伟子家中,既能让小美过上好日子,也有十足的把握供养我上学。可小美已融入我家,她像是我们家庭的血液,早已跟我们形成一体。此时如果叫小美离开,我和哥哥姐姐不仅不同意,就连他们自己内心的一关也过不去。母亲跟热心的族人商量,怎样解开这个困境。族人支招,伟子家境不错,孩子都大了,都是壮劳动力了,也没人上学,不如跟伟子商量商量,把小美接到她家。族人帮忙张罗,跟伟子家接洽,好言劝说,没想到竟答应了。听中间人讲,伟子老婆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她见小美像花婶子,是个美人胚子,不出几年准成个水灵灵的大闺女,如果嫁个好人家,那么他们一家也能沾亲带故鸡犬升天。可以说给小美找一个家,是一种交易,双方互惠互利,唯独没有考虑小美的感受。仿佛小美不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物体一个朵花一根草。
    母亲理顺小美的后路,又寻思如何运作。如果公开讲道理,小美不仅难以接受,我们姊妹兄弟几个也会坚决反对。依照我的脾气,准会闹出大事来。母亲前思后想,觉得还是暗箱操作为好,让她一人顶黑锅,当恶人,背骂名。在母亲心中,只要我和哥哥姐姐好好上学,便心满意足了。再说小美去伟子家,也没有重活儿让她干,更不会让她受冻挨饿,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我于她都好,两全其美。母亲费尽心机,把外部环境考虑的非常周全,唯独忽视了内在的因素。这便是情感,因为任何办法都无法分割血浓于水的情感。
    母亲按照计划“为难”小美,跟她派重体力的活儿,让她挨饿。这些小美都愿意接受。母亲又实施第二步计划,骂小美,为难小美,甚至不让她上学。小美还是承受了,没做任何反弹行为。母亲急了,祭出最后一招。直接逼迫小美到伟子家去,称伟子是她世上最亲的亲人,依照血脉关系,伟子应该抚养小美,供其上学,养其成人。小美还小,又怎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她跪在母亲面前,苦苦哀求,哭着说:“只要留在家里,叫我干什么都可以。伯伯婶子的养育之恩,我长大一定回报!我还小,要不了几年,我就能打工赚钱了,到时候我给你们买衣服买吃的。你们就把我当成一个小狗养吧!”母亲面对这样的景象可想而知,心酸又无奈,怜惜又乏力。于是强忍着,装出一副无情无义的样子,把小美推到地上,叫她滚,立刻滚,滚到跟她血脉最亲的伟子叔家。
    小美被迫出门,磨磨蹭蹭的不想走,母亲站在门口大骂。
    “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怎么养都养不家。现在话说的好听,到时候就翻脸不认人!”
    小美一听哭了,撒腿便跑。她一人在田地里转悠了半天,不知所措,又趴到花婶子的坟前嚎啕大哭。哭够了,天也黑了。又冷又饿的小美不知去向何方,她记起我母亲的话,去伟子家,那是她在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小美迈着沉重的脚步向伟子家走去。她突然忆起伟子弟兄几个纠缠我家的情景。那是何等的冷酷无情?况且伟子的嗓音还回响在耳边。
    “当初是谁想逞能想当好人,把小美弄过去,现在单干了,就反悔了!我告诉你,没门!”
    这样的人家,这样的语言,又怎会真心真意的对她好?
    伤心的小美没去伟子叔家,而是径直朝东边的祠堂走去。这才是她真正意义的家。她在这里出生,读书学习,跟母亲嬉戏玩耍,相依为命。祠堂的家破败不堪,屋内结满了蜘蛛网,黑黑的蝙蝠在里面翻飞,老鼠钻进陈旧的家具内叽叽的尖叫。一切是那么的陌生了。孤独的小美绝望了,趴在没有被褥的床上痛哭流涕。
    老天爷似乎跟小美作对,又像是怜悯小美。屋外刮起大风,转眼,空中又飘起了雪花。鹅毛大的雪花穿过瓦隙,钻进墙洞,覆盖在小美的身上,不一会,小美便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雪人。
    这雪人多像童话里的公主啊!小美意识到自己来到童话般的世界。这样,没有寒冷饥饿,没有歧视欺凌。四周都是洁白洁白的,没有一丝污垢,没有一丝杂念。所有人单纯的像一张白白的纸。小美跟这里的人们和平相处,互敬互爱,幸福的生活着。
    小美可高兴了。她唱着歌,跳着舞。穿着洁白无瑕的裙子高速旋转。转着转着,头便晕了。她栽倒在地。醒来时,发现我焦急地注视着她,母亲在旁边追悔莫及,一边流泪一边自责地抽着自己几耳光。
    小美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一看便明白了。
    她劝母亲:“婶子,你别打自己了,你要是把自己打坏了,谁来赚钱养家?哥哥还要读书呢?”
    母亲一听,垂着泪出去了。她是想掩饰自己。
    小美拉着我的手说:“哥,我做了一个梦,那边可漂亮咧!什么都是白的,白得像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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